奶奶的故事（二）

　　果然，紧接着，老太太又说：“你也不小了，姑娘家，在哪里找个人家都是一辈子，你也是没娘家的人了，留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娘家，咱娘俩投缘，我看着你就喜欢，留你给我做个闺女，嫁个人家，就有个依靠，不比你千辛万苦的回到老家无依无靠的好啊！”
　　奶奶讲，当时她就愣住了，奶奶告诉圆圆，她也曾幻想过男婚女嫁，幻想过坐上大红花轿，穿着大红嫁衣，被自己心仪的人迎娶进门。
　　当然，奶奶也曾想过，媒婆踏进门，喋喋不休的夸赞着姑娘的漂亮，少年的英俊。
　　当然，奶奶还要娇羞的躲在门后偷听，再接着是母亲的询问……
　　奶奶幻想的很多，唯独没有想过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异地他乡，会有一个陌生的老太太亲自向自己提说自己的终身之事，说的这样的直接，直接的她没有丝毫的准备。
　　奶奶愣愣的发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马老太太饱经风霜，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任何的姑娘都会惶恐的，她不着急，缓缓的开始，开始实施她提前打好的腹稿，她一边用扇子扑打着蚊子，一边说：“姑娘，虽说是婚姻之事自古都有父母做主，可是你父母俱已不在，若是你家中还有兄长叔伯呢，我也不好为你做这个主，你老家还有叔伯姑舅吗？”
　　奶奶缓缓摇头，这一刻，奶奶真正的体会到自己真的是无依无靠，这个世界上，她是孤苦漂泊的。
　　老太太一语中的，再接再厉，继续说：“姑娘，俗话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嫁个可以有依靠的人，哪里不是一样的。”
　　这个事情太大了，奶奶还是愣愣的，不肯说话。
　　老太太很有毅力，继续游说：“你没有父母亲人，亲兄叔伯，自己的婚事自己一个人做主，不用别人的指手画脚，只要你愿意，一切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主了。”
　　奶奶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老太太也是从少女走过来，很明白少女的心思，知道此刻姑娘都是很害羞，是不会轻易开口说话的，她并不着急，躺在奶奶的身边，继续缓缓的说：“姑娘，你现在孤身一个人，且不说你孤身一个姑娘家，在这兵荒马乱里能不能平安的回到你的老家，退一万步，就是你平安的回到你的老家，家里也没有亲人了，还是孤苦一人，你怎么过活，过日子？”
　　奶奶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说话。
　　老太太不急不躁，缓缓给她分析：“你看，就算是你一个人可以过日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是要嫁人的，到时候，遇上一个好一点的家，是你的命好，没的说，万一遇到一个不好的家，你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也没个娘家给你撑腰出头，到时候可不活活的给折磨死吗？”
　　奶奶终于有了反应，她咬着牙，低声的说：“我妈说，姻缘都是月老定的，两个人的脚上都绑着红绳呢，无论你走到那里都可以遇见的。”
　　老太太立刻接话：“对呀，你妈妈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的姻缘就在这里，是月老把你领到这里来，就是要成全你的姻缘。”
　　老太太真不愧姜是老的辣，三言两语的，就把年少的奶奶绕进去了。
　　奶奶也顾不得少女的羞涩，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她咬咬牙，带着满面的红晕，羞怯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那你告诉圆圆，那天晚上，是她最紧张的一夜，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圆圆想，那个姑娘遇上自己的终生的婚事的决定会不紧张呢？
　　马老太太坚定的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想，千山万水，你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却来到这里。”
　　奶奶茫然的摇头。
　　老太太微笑着，说：“那是月老的红线牵着，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因为红线的另一头就在这里啊！”
　　奶奶无语了，低头沉思。
　　老太太看出奶奶的心思的活动，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说：“这是月老的安排，命里注定的姻缘。你的妈妈在九泉之下保佑你来到这里，寻找你的归宿的。”
　　奶奶咬着嘴唇沉思，半响，弱弱、怯怯的问了一句决定了她一生的话：“老太太，您说，是……谁？”
　　马老太太立刻来了精神，猛地坐起来，速度之快绝不是她这个年龄所能做到的，奶奶都不敢相信这个矫健的老太太和傍晚所看见的踩着三寸金莲，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太太是同一个人。
　　老太太立刻说：“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了。”
　　奶奶顾不得少女的羞涩，立刻回忆下午走到这里之后所见的所有人物，可是，任由她怎么样的回忆，也想不起下午走进大槐树下有看见过一位少年郎君。
　　理所应当的，奶奶很自然的想到的是少年郎君。
　　哎，人之常情。
　　奶奶跟圆圆说起的时候，昏黄的眼睛肿还流露出了圆圆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向往。
　　圆圆不知道，奶奶的脸上居然会露出羞涩。
　　这种老太太脸上的羞涩让圆圆好笑了很久。
　　奶奶当时很疑惑，怀疑是自己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一碗热汤面上，所以忽略了什么。
　　她迷茫的看着老太太兴奋的脸，心中是莫名的紧张，她忽然又一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果然，马老太太俯下身，在她耳边神秘的说：“你们有缘，你今天刚到，他就给你做了热汤面……”
　　奶奶跳了起来，猛然的用力，差点撞在马老太太的鼻子上。
　　奶奶的脑海里立刻显现出一个满脸皱纹，满头黑白交杂的花发的男人……
　　这个男人……奶奶还记得，她当时是叫他一声“大叔”。
　　　……
　　奶奶顾不得羞涩，张着嘴，失声叫：“不可能……？”
　　奶奶给圆圆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声音很平淡，很平静，似乎是将一段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故事，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圆圆当时是靠在奶奶的膝盖上，奶奶靠在巨大的古槐树树干上，轻轻摇着蒲扇替圆圆扑打着满天的蚊子，从田野吹来的微风吹动的槐树浓密的叶子，发出哗哗的声响。
　　圆圆问：“奶奶，爷爷很老吗？”
　　圆圆没有见过爷爷，在圆圆的心目中，爷爷只是个名词而已。
　　奶奶呵呵的笑着：“大概吧！这个老家伙，至死都没有告诉我他到底多大岁数，老家伙骗了我一辈子，死了还骗我。”
　　奶奶是带着笑骂的，圆圆丝毫听不出这样的骂声中有怨恨的因素在里面。
　　圆圆记得，邻里乡亲发生冲突之时，相互间的咒骂是咬牙切齿的，那种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圆圆喜欢听奶奶骂爷爷时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好听，让圆圆的心里很安静。
　　圆圆问：“后来呢？”
　　奶奶给圆圆轻轻的摇着蒲扇，笑呵呵的，说：“马老太太就是一直千年成精的老狐狸……”
　　“呃……”
　　奶奶讲，当时，她吓呆了，使劲的摇头：“老太太，您弄错了，您一定是弄错了……”
　　奶奶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从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嘴里说出“我跟你开玩笑呢，傻姑娘。”
　　可是，现实永远跟想象是不一样的，马老太太的回答让奶奶的心沉入了湖底，虽是盛夏酷暑，奶奶说，当时她的心凉透了。
　　老太太说：“怎么会呢，我不会弄错的，从你一走进我的视线，我就知道，你就是老万头命里注定的媳妇。”老太太自豪的解释：“你们有夫妻喜相。”
　　从这一刻起，奶奶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老万头”。
　　奶奶顾不得“夫妻相”不“夫妻相”，她也顾不得羞涩，一直摇头：“不行，他……他……他是……老头……”
　　当然，奶奶所说的“老头”是夸张了，老万头距离“老头”的标准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但是，也和奶奶心目中说的少年郎君的距离更加的遥远。
　　马老太太笑嘻嘻的拍着奶奶的肩膀，说：“我就说，你们有缘分，有夫妻缘，怎么只是一眼，你在那么多的人群中就记住他了。”
　　奶奶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反驳马老太太的逻辑：“不……不……是……，是……是……”
　　马老太太呵呵笑着打断奶奶的话：“我说了，就是嘛，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奶奶更加的诧异，不知道自己承认什么了？她愕然的瞪着眼睛看着带着绝对的慈祥的微笑的马老太太，感觉自己是钻进了狐狸窝的一直待宰的小鸡。
　　马老太太接着说：“老万头不是老头，他只是面容长的老气，看上去有些成熟。”
　　这句话马老太太都举得难以自圆其说，便又笑嘻嘻的说：“当然了，老万头是比你大几岁……”
　　奶奶瞪着马老太太，忍不住反驳说：“只是大几岁吗？”
　　老太太依旧笑嘻嘻的，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了一句：“当然。”
　　接着，她不等奶奶问出第二句疑问，立刻说：“古人说的好，男大十都不算大，再说了，男人大了会疼人，知道疼媳妇，嫁给一个相当的毛头小伙子，好看倒是好看，可是，脾气也大，你没看见那些年轻的小夫妻，那个不是三天吵，两天闹的，小媳妇那个不是被小相公打的乌眼青的。”
　　奶奶告诉圆圆说：“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就是我爹爹常打我妈妈，说我妈妈生的是个赔钱货，哎……我妈妈常常自己一个人躲着偷着流泪。”
　　圆圆瞪着眼睛，咬牙说：“哼，老奶奶为什么不打他？”
　　奶奶笑呵呵的说：“傻丫头，你老奶奶是女人，哪里打得过一个三大五粗的男子汉呢！再说了，你老奶奶是三寸金莲，自己走路都不稳当，还怎么跟人打架。”
　 圆圆看着奶奶的小脚，忍不住嘻嘻一笑：“跟奶奶你的脚一样吗？”
　　奶奶的小脚是圆圆小时候的玩具，小时候，圆圆最喜欢揉着奶奶贴在脚心里的小脚指头玩，淘气的时候，还用力的掐着奶奶的脚趾头，问：“奶奶，疼吗？”圆圆不明白，奶奶的脚为什么跟别人的脚长得不一样，为什么小脚趾会长在脚心里？
　　她问奶奶：“奶奶，你走路，压着脚趾，疼吗？”
　　奶奶笑呵呵的摇头回答：“不疼，早不疼了？疼过去了就不疼了。”
　　在后来，圆圆长大了，上学了，才渐渐的接触到了一个叫“三寸金莲”的词语，才明白，奶奶的脚就是“三寸金莲”。
　　马老太太看着奶奶，从奶奶垂头不语的神态出看出端倪，立刻情绪高涨，继续跟奶奶分析，她说：“你看，老万头家是孤身一人，上没有公婆管辖，下没有兄弟争吵，你进门就是当家人，老万头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憨厚之人，娶个媳妇进门，自然是疼都疼不过来，更加的不会打骂的，丫头，你就等着过舒心的日子吧！”
　　圆圆问奶奶：“奶奶，老太太说的是爷爷吗？你答应了吗？”
　　奶奶呵呵而笑，拍着圆圆的小脑袋，笑呵呵的说：“傻丫头，你说呢？”
　　圆圆迷惑不解，茫然的看着奶奶。
　　她母亲和父亲刚巧从大槐树下走过，闻言哈哈大笑，母亲说：“真是傻丫头，奶奶不答应，哪里有圆圆你啊！”
　　圆圆撅着嘴，还要反驳，奶奶已经挥手呵斥：“去去去，你们跟孩子说这些，一边去，我跟我的圆圆讲故事呢，别烦我们。”
　　圆圆的父亲和母亲相视而笑，并肩走了，古槐树下，又只是她们祖孙二人在古老的槐树下听着风声摇曳，娓娓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