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几多忧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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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来，娥依本施的乡亲们无时无处不在打听黑虎的消息，他们为她成功报仇而高兴，又为她面临的处境而担忧。大家听说黑虎去找博洛耐茨算账，心提到了嗓子眼，日夜担忧，寝食难安。他们把楚耄阿基的两个贴身娃子拉拢过来，随时让他俩偷偷来汇报博洛耐茨家的情况，又派出两个壮年男子打探黑虎消息。大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夜夜为黑虎祈祷。
　　正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时，奇迹发生了。一个天刚朦朦亮的早晨，娥依本施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慌里慌张地从山上跑回来，站在麦场上惊奇地叫喊：“怪事，天大的怪事！大家快起来，随我去看。”
　　听到老人的喊声，有人边跑边揉着眼睛，有人边跑边扣着纽扣，有人边跑边理着头发，纷纷到麦场，把老人团团围在中间，不约而同地问：“哪样怪事？”
　　“我睡不着觉，早早抬着锄头上山，想烧灰撒秧苗。可刚到山上，就看到满山都是红艳艳的马樱花。太怪异了，吓得我往回就跑。”老人用手摁住胸脯，尽量平静地说。
　　“哼哼！你看花眼了吧？”有人不屑地笑着说。
　　“我敢发誓，千真万确！不信一起去看。”老人着急到。
　　“马樱花不都是白色的吗？奇怪了！”有人小声嗫嚅，似乎在问自己。
　　“这三年，妮娥硕薇创造了许多奇迹。这次难道又和她有关？”被灵芝救活的大婶激动地说。
　　“不会吧？”有人疑惑。
　　“可能！”有人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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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娥依本施寨子的男女老幼，排成长蛇阵，迤逦到了山上。太阳鹅蛋形的圆脸搭在东山顶山，金色的薄纱笼罩着翠绿的青山，漫山遍野绽放着红如霞、白似雪的马樱花，梦幻一般醉人。那艳丽迷人的红马樱花，在徐徐晨风中点头哈腰，似乎在热情地欢迎大家的到来；那喜气洋洋的红色花朵，像妮娥硕薇迷人的笑脸，让人们的心情油然而生愉快。
　　“啧啧，太漂亮了！”有人由衷地赞叹着，顺手扯过一枝红马樱树枝，细细欣赏。
　　“太神奇了，山上的马樱花，竟然有一半变成红色！”有人高兴地嚷着，翕动鼻翼去嗅红马樱花。
　　蜜蜂踩着太阳的金线，嗡嗡嘤嘤地飞到红花上，惬意地采蜜；人们尽情的欣赏着，享受着红马樱花带给大家的快乐。山坡上人山人海，欢声笑语，有人高兴地吹起口哨，有人兴奋地哼起彝族歌谣。
　　“你们看，这花朵的形状像妮娥硕薇的笑脸，这花朵的颜色像虎血！”被灵芝救活的大婶，恍然大悟地说道，“莫非这花朵是黑虎的血染成的，黑虎已经遭遇不幸？”
　　“不会有这么邪乎的事吧？你不要胡思乱想，吓唬我们！”大家心里揣度着，神色却突然变得凝重，更加仔细地盯着花朵看。
　　不说不像，越说越像，人们的心情陡然下沉，人人脸色煞白，个个沉默不语。酒一样醉人，梦一样美丽的山景，变得黯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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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升起老高，娥依本施的乡亲们披着金色、络绎不绝地顺着花香飘逸的鸡肠小道，急匆匆往回赶。他们认为派去打探黑虎消息的人该回来了，他们急于知道黑虎的消息，得快点回到寨子里的麦场上等待。暖洋洋的阳光铺满麦场，人们找来蓑衣、羊皮褂垫在场子上，簇成几堆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探子，猜测着黑虎的情况。午饭时辰早过，可没有黑虎的消息，谁都没有心情回家做饭、吃饭。
　　突然，人们看到楚耄阿基的一个贴身娃子，东张西望，贼头贼脑地来到麦场。
　　“你来，肯定有新消息吧？快说说！”
　　“听说黑虎找博洛耐茨算账去了，结果怎么样？”
　　“博洛耐茨死了没有？”
　　“黑虎能如愿吧？”
　　“黑虎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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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楚耄阿基的娃子，人们双眼放光，立刻站起来，蜂拥着他，七嘴八舌地发问。
　　这么多问题，一下摆在楚耄阿基家的娃子前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回答。他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咽了一口唾沫，才带着兴奋的神情，耐心细致地讲了博洛耐茨如何死，自己如何跟着老爷去奔丧，如何见到庄园失火和阿纳发疯等等。
　　“哇，太好了！”
　　“真是恶有恶报！”
　　“天大的好消息！大快人心啊！”
　　“妮娥硕薇的仇终于报了！”
　　“黑虎的心愿已了，以后可以平静地过日子。”
　　“是啊！我们也不用天天为她担惊受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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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娥依本施乡亲们最激动的时刻，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呼着，有的兴奋得相互击掌，有的激动得相互拥抱，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手舞足蹈……整个麦场沸腾了，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黑虎咋样了？”被灵芝救活的大婶，一直没听到关于黑虎的消息，一颗心老是悬着，她凑到楚耄阿基家的娃子面前，再一次急切地发问。
　　“是啊！黑虎咋样了？”大家只顾为黑虎的胜利而喝彩，却忘记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听了大婶的问话，大家蓦然紧张起来，异口同声问。
　　“听说黑虎受了中伤，退到山里去了。她爬过的地方血迹斑斑，不知后来咋样？”楚耄阿基的娃子回答。
　　“黑虎退到哪个地方了？”
　　“黑虎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她会不会伤得起不来？会不会渴了没水喝？饿了没东西吃？”
　　“那突然变成虎血一般的马樱花，难道真的和黑虎有关吗？”
　　“我看红马樱花树，越看越像妮娥硕薇的美丽的身姿；看花朵，活脱脱是妮娥硕薇的笑脸。你们还说我吓唬人！黑虎肯定遭遇不幸了！呜呜——”被灵芝救活的大婶悲伤地哭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别自己吓自己。莫哭了！”大婶的丈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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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百种声音，千百种猜测，人们的心像放在火上烤着，火辣辣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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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映照着娥依本施，寨子里没有袅袅炊烟升起，没有饭菜香味飘出，整天坚守着麦场的乡亲们，回家拿点干粮和水，又回到麦场上。他们随便填充了一下肚子，依旧直勾勾地盯住探子出山的那个山嘴，不敢眨眼。“高山梁子望成路，路边石头往成人”，他们望酸了眼皮，盼焦了心情，却没有两个探子的身影。
　　一群乌鸦呱呱叫着，从头顶飞向山后，人们不尽想起“喜鹊叫喜，乌鸦叫丧”的谚语，心里一阵阵发凉。寨子里的狗，接二连三地哭吠起来，声音异常凄厉，这是不吉祥的征兆。几个妇女紧张极了，不停地往地上“呸呸”吐口水，希望能吐掉这不祥的征兆。
　　一双双焦急的目光，盼落了太阳，盼来了星星，远山近水都被黑暗笼罩着，茫茫然一片。看不山，看不清水，更看不清路上走着的人，深深的失落涌上人们心头，他们只好收回目光，摇头叹息。
　　“我们应该燃堆火，这样他俩一回来，就会到麦场找我们。”有人提议。
　　“对，对，对！”大家纷纷附和。
　　麦场上篝火熊熊，火光映红了人们的脸膛，人们却都垂头丧气地围着火坐着，焦急地等待着，默默地祈祷着。他们不敢奢望别的，只祈求黑虎还活着！
　　可上苍便没有眷顾他们，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留给他们的只有痛苦和悲哀。两个探子回报说，他们沿着黑虎的血迹找去，黑虎经过处，山被染红，水被染红，悬崖被染红，花草树木被染红……他们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座山峰上的一棵马樱花树下找到一堆黄土。再一看，坟周围的马樱花都被虎血染成红色；再看远处，满山的马樱花大半变成红色。他俩一路翻山越岭回转，山头箐边都绽放着艳红绚烂的马樱花。他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敢肯定，红马樱花是黑虎的鲜血染成的。”
　　听了两个探子的话，被灵芝救活的大婶，悲痛不已，拖着长声哭诉：“硕薇啊！死后你莫变，莫变路中石，路中小石板，娃娃也要踩，老人也要跨。
　　硕薇啊！死后你莫变，莫变院中菜，园中小青菜，早上也被摘，晚上也被采。
　　硕薇啊！你一生善良，你一生命苦，活着磨难多，死后该快乐。
　　硕薇啊！死后若要变，变只布谷鸟，一年返一次，返回催收种，返回佑乡亲。”
　　“硕薇啊！你的命咋个这么惨？”
　　“硕薇呀！你真的舍得离开我们吗？”
　　“硕薇哟！你再回来看看家乡亲人，看看娥依本施的山山水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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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娥依本施的乡亲们呼天抢地、哭天抹泪，麦场被悲戚的气氛裹得严严实实。夜深了，风凉凉地吹到身上，哭够了，累够了的人们，才满怀心事地回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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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妮娥硕薇变成的黑虎，离开了她日夜思念的阿哥，离开她长久牵挂的村里人，离开了养育她多年的家乡……蜜蜂飞过的地方，留下花香；羊群走过的地方，留有蹄印；老鹰飞过的地方，萦绕着叫声……黑虎死了，故乡的山山岭岭，盛开着红马樱花。那灿然绽放的红马樱花，是妮娥硕薇美丽的笑脸，热情地陪伴着故乡的亲人；那如火如荼地盛开的红马樱花，是妮娥硕薇复仇的怒火，希望人们记住她的悲苦；那随风片片飘零的花瓣，是妮娥硕薇滴落的泪滴，是她对故土依依不舍的情思，……乡亲们明白妮娥硕薇的情意，无法抑制的思念，迫使他们急于去看马樱花。
　　第二天一大早，一串鸟鸣牵引着娥依本施的乡亲们，不约而同地来到红马樱花开得最绚丽的那座山腰。人们各就各位，找到自己最中意花朵。姑娘们揉着眼睛对着花朵喃喃私语，好像倾诉着分别后的思念；伙子们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花朵，犹如看着妮娥硕薇美丽的面容；男人们望着花朵巧言叮嘱，好似嘱咐出门远行的闺女；妇女们流着泪轻轻抚摸着花朵，仿佛抚摸熟睡中的婴儿……他们把对妮娥硕薇的怀念和不舍，把对失去妮娥硕薇的痛苦和悲伤，统统寄托在这些艳丽的马樱花朵上。整个山坡人群如潮，叹息声和啜泣声此起彼伏。
　　忽然，一阵清脆的布谷声从青葱迷离中飘来，盘活了群山，鲜亮了溪流，那声音那么亲切，那么欢快，犹如母亲呼唤孩子的温柔，犹如女儿扑入母亲怀里的欢愉。
　　“布谷，布谷，布布……布谷——”，布谷鸟飞过苍翠的群山，飞过清澈的溪流，飞到娥依本施山空……布谷鸟飞到乡亲们的头顶，不停地盘旋，不停地鸣叫，像和乡亲们依依话别，又像和乡亲们倾心交谈。
　　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群，仰头注视着布谷鸟，恍然大悟地齐声大叫：“妮娥硕薇来了！妮娥硕薇来了！”
　　是啊！妮娥硕薇来了，娥依本施最漂亮、最善良、最聪明的姑娘，变成人们最喜欢的布谷鸟，飞回来了。她舍不得离开家乡，记挂着故乡亲人！每年春暖花开，她会回来看望故乡，看望亲人。乡亲们揩干眼泪，露出喜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