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兄妹聚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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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吹绿了洛尼白的树木，吹开了板屋周围的马樱花。那洁白无瑕、纤尘不染的马樱花，仿佛不是世间俗物，而是来自天界，显得圣洁无比。自从鲁勾也弄的鞭杆刻足了三十九圈，他每晚进帐篷前都会仔细看看马樱花，想象一遍和妹妹相聚的情形，然后开心地走进帐篷。
　　明天就满三年三月零三天了，鲁勾也弄趁夜色尚未黑尽，看了一遍雪花般纯净的马樱花，露出甜美的笑容，走进篝火熊熊的帐篷。
　　他和两个助手围着篝火，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三张疲惫的脸，帐篷里洋溢着快乐。明天就可以下山接妹妹了，他的心情感染了助手，三人都十分亢奋。
　　三人聊了好久，夜已经深了，鲁勾也弄吩咐早些安歇，帐篷内外一片静谧，只听风儿簌簌，羊儿打着响鼻。突然牧羊狗小黑狂吠不止，叫声慌里慌张，似被什么惊吓。
　　“你去看看，是不是豺狼闯进了牧场？”鲁勾也弄翻身坐起，叫第一个助手出去查看。
　　第一个助手围着羊厩绕了三圈，腰弯成九十度，靠近地面仔细观察三遍，可听见溪水潺潺，树叶簌簌，羊儿打着响鼻。他回到帐篷，说：“牧场周围寂静一片，羊群睡得正香甜，可能是风在树梢回旋发出的哨声，惊动了敏感的小黑。它才这样狂叫！”
　　黑狗越叫越急，越叫越慌张。鲁勾也弄细听，叫声不太寻常，凄惶中带着哭音。他对第二个助手说：“小黑叫声奇怪，你仔细去查看一遍。”
　　第二个助手围着羊厩转了三圈，围着帐篷转了三圈，回报说：“没有任何异常，可能是马樱花瓣飘落的声音，惊吓了多疑的小黑。它才这么狂吼！”
　　小黑仍然狂吠，叫声越来越凄厉，似像紧急呼救，又像嚎啕大哭，鲁勾也弄腋下挟着弩箭，亲自出帐篷查看。他刚走出篷门，就见马樱花树下蹲着一只大黑虎，黑狗窜前窜后围着虎狂吠，黑虎没有半点惧怕，只默默注视着黑狗。那黑虎头有水牛头大，腿有水牛退粗，两眼发出绿幽幽的光，目不转睛地望着鲁勾也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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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来，白色花瓣飘落在黑虎身上，黑虎神态自若，就像躺在自家床上那么自然。鲁勾也弄吃了一惊，连忙拈弓搭箭瞄准老虎。
　　黑虎见到鲁勾也弄手中的弓箭，毫不惧怕，也不慌张，忽然开口说：“仙箭呀仙箭，莫射你莫射！当年东丢西丢，我曾把你挂在墙上；当年掉在篱笆下，我曾把你拣回家。”
　　奇怪！话音刚落，鲁勾也弄手中弓箭，弓弦倏然松弛，箭头落到地上。鲁勾捡起箭头，想再搭上，可弓弦怎么也拉不紧，再技术的高超，也无法射出箭。鲁勾也弄惊异地望着黑虎，呆了，傻了。
　　黑虎望了望鲁勾也弄，又望着黑狗说：“黑狗啊黑狗，莫吠你莫吠！当年我曾和你同在屋檐下，我曾和你同饮一瓢水，我曾和你同分一碗饭，你见我把尾摇，我见你心欢喜。”
　　牧羊黑狗听了黑虎的话，止住了叫声，围着它亲昵地摇着尾巴，蹦来跳去。
　　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怎么那么像妮娥硕薇？鲁勾也弄的惊讶更深了一层，他大声询问：“你到底是虎还是人？是神仙还是鬼怪？我们素未平生，你为何到我牧场来？”
　　黑虎突然扑到在地，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凄凉伤感。马樱花树仿佛也为之动情，白色花瓣纷纷飘落到黑虎身上，似母亲温柔的手轻拍它的背脊，又似恋人的轻声呢哝。
　　鲁勾也弄望着恸哭不止的黑虎，也忍不住悲戚，轻声安慰说：“你也不要这么伤心，有什么事痛痛快快说出来，如果我能帮上忙，一定会帮你！”
　　黑虎镇定了一下，哽咽着说：“阿哥呀阿哥，我日夜思念的人！我是你的亲妹妹。三年三月三日的限期将到，博洛耐茨家出尔反尔，想扣住我不放手，我逃跑中被撵跳下悬崖，无底的仇恨让我死不瞑目，我变成一只黑虎，今晚特意来看望阿哥。”
　　鲁勾也弄望着黑虎，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像圆圈，他楞楞地站着，半天晃不过神。
　　黑虎顿了一顿，亲切地望着鲁勾也弄说：“阿哥呀，我亲爱的阿哥！这种事情太荒唐，让人无法相信。如果你不相信，走进前来仔细看，头上三根头发没有变，手上四个指甲还在着，你送的玉镯还戴着。”
　　鲁勾也弄将信将疑，走上前仔细看。在黑虎的头上，果真看到妹妹的三根长头发；在黑虎手上，果真看到妹妹的四个手指甲。三年前他送给妹妹的玉镯，好好地戴着黑虎左腕上。鲁勾也弄悲愤交加，紧紧搂着黑虎，眼泪潸潸落下。
　　兄妹俩梦幻般地重逢，人和虎拥抱在一起，泪水汇到一处，哭声合成二重。夜无比寂静，凄厉的哭声在山间回荡，整个牧场凄凄惨惨，白色花瓣若泪雨一般，纷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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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徐徐，树木簌簌，下旬月挂在头顶，妮娥硕薇和鲁勾也弄相拥坐在马樱花树下。妮娥硕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阿哥诉说三年的苦难：“自从落到博洛耐茨的手掌心，妹妹的日子就像在油锅里煎。半夜起来挑水做饭，鸡叫要我上山砍柴。来到山顶，星星亮闪闪；来到箐底，露水还不甘。一天砍的柴堆成山，他家还说我偷闲躲懒；一天挑的水满水缸，他家还骂我耍奸耍滑。”
　　鲁勾也弄听着妹妹的诉说，万箭穿心般心疼，自己惹下的祸让妹妹承受，他羞愧难当，流着泪说：“妹妹呀，离开你以后，我日夜把你牵挂，白天吃不下饭，夜晚睡不着觉。知道你一定吃苦，可哪里想到，你吃的苦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妮娥硕薇爱怜地替阿哥擦着眼泪，继续诉说：“晚上舂碓，别的奴仆舂一斗，要我舂三斗；夜里缉麻，别的奴仆缉一团，要我缉三团。如果完不成，就要遭到毒打。就是按质按量完成，他家也故意找麻烦，瞪我的眼睛像铜铃，吐我的唾沫像下雨。我……”说着，妮娥硕薇伏在阿哥上，泣不成声。
　　“妹妹呀，这三年你受够了苦！有苦就尽情的诉，有泪就尽情的流。诉完苦，流完泪，还得要生活。”鲁勾也弄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慰说。
　　东方已经发白，鸟儿亮开了嗓子，唱出宛转的歌谣，随即红彤彤的太阳跃出东山，鲁勾也弄和妹妹并肩围着牧场转，边转妮娥硕薇边诉说：“博洛耐茨丢给我一领破披毡，三年来我裹着破披毡钻稻草。严冬半夜，我冷得牙齿打架；暑热夏夜，我热得冒汗，蚊子、跳蚤让我无法安睡。艰难困苦我不怕，最多熬过三年三月零三天。苦挣苦熬了三年三月，博洛耐茨猴子脸，心生邪念不让走。夜深人静我出逃，哪知撵我的兵丁如蜂拥，射出的箭如洒雨，忽遇悬崖峭壁，碎尸万段我不回头，只能纵身跳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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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妮娥硕薇诉一句，鲁勾也弄哭一声。太阳照到山头，人和虎并肩绕着牧场走；月亮挂在天空，兄妹俩坐在花树下。长长山梁能走完，妮娥硕薇的苦难说不完；深深山谷能走完，兄妹俩的思念诉不完。
　　鲁勾也弄见到变成虎的妹妹，怜爱、愧疚、忧伤一起涌上心头，搅得他坐卧不安。他记不得考虑后果，每天杀一只羊，热情款待妹妹。一桌吃饭，妹妹吃生，哥哥吃熟，始终无法尽到亲人情意，最后鲁勾也弄把羊肝取出来，做成肝生（将肝子剁细，拌上佐料，用酒浸泡。后来成了彝家特色菜。），兄妹俩一同吃，才略解相思之愁。
　　树向着蓝天成长，水向着大海奔流，人向着目标前进。妮娥硕薇要和阿哥分手，去完成她的心愿。鲁勾也弄再三劝妹妹留下，自己挟着弓弩，要去替妹妹报仇。
　　妮娥硕薇恳求说：“阿哥呀，如果你还在乎妹妹，一定不能去冒险！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俩就无相见之日。我的仇一定要自己报！”
　　鲁勾也弄想了想，依依不舍地说：“妹妹啊，我放的羊有九十九只，到现在次才杀了九只，你再留几天！”
　　妮娥硕薇流着惜别之泪，说：“阿哥呀，人和虎不能在一起生活，我和你终究要分离！几天来日夜相伴，已稍解思念之情，是分手的时候了。”
　　鲁勾也弄红着眼睛说：“妹妹啊，我酿的米酒九十九坛，才喝了九坛，你莫忙着走！”
　　妮娥硕薇揩干眼泪说：“阿哥呀，花有开有谢，水有涨有落，月有圆有缺，人有聚有散。就算再舍不得，也不得不分离！”
　　“妹妹啊，你如今变成老虎，猎人见到会射你，猎狗见到会咬你……我们是亲骨肉，我要保护你！”鲁勾也弄担忧地说。
　　“阿哥啊，我的仇恨比天高，我的仇恨比海深。我一定要去报仇，我一定要去伸冤！你在山顶等消息。过了三年三月零三天，我就来看望阿哥。如果到时候不来，说明妹妹已经遇害。请阿哥把我埋在山岗上，我要看花开花谢，我要看日升日落，我要看阿哥放牧。”
　　话音刚落，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笼罩了天空，雾气遮住了山顶，黑虎和鲁勾也弄告别，大声吼叫着，纵身向山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