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酸甜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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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崎岖难行，悬崖峭壁凸现，沟壑溪流纵横，许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可鲁勾也弄有种“回家”的喜悦。这几天的遭遇让他窒息，他想立刻逃离山下，便忍着饥饿，疯了一般往洛尼白爬去。
　　翻山又过岭，涉水又过河，穿峡又过谷，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分，鲁勾也弄总算到了牧场附近。远远望去，帐篷顶袅袅升起的蓝色炊烟，在夕阳金黄的光晕中，显得分外妖娆，亲切和温暖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心仿佛从半空落到地上，踏实舒坦。心情一放松，反倒没有了力气，他软瘫瘫地倒下，喘着粗气，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鲁勾也弄头晚就几乎没吃东西，冬天的洛尼白又找不到可以进嘴的，他是一路喝山泉水补充一丁点微小的能量，才到达这里的。他实在又累又饿，人困软得像一团棉花，头一挨树干，就昏昏欲睡。他知道，在这荒郊野外睡着，是非常危险的。他想起来继续走，可身上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动弹不得；他想大声求救，可嘴巴就像被粘住一般，呼喊不出。
　　“呃——呃——”饿狼一串接一串的嚎叫，在连绵起伏的山间回荡，被山风传送到很远、很远。
　　“唉，怎么办呢？野兽怕火，哪怕有堆火也好啊！”他心里毛毛的，使劲搂紧弓弩。
　　“汪汪汪——”就在鲁勾也弄紧张得一塌糊涂之时，大黑狗嗅到他的气息，摇着尾巴跑来了。狗通人性，见到分别几天的主人，大黑狗高兴得摇着尾巴，轻扯着鲁勾也弄的衣角，又蹦又跳，轻声“唔唔”着，好像在诉说着思念之前。
　　“要是人能像狗或羊一样仁慈善良，那该多好啊！”鲁勾也弄感动地想，有狗作伴，他踏实了些。他想起下山时，黑狗恋恋不舍相送的情形：黑狗一步不落地走在他脚边，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色。他吆喝它，用脚踢它，用细棍子赶它，都不肯回去。最后鲁勾也弄蹲下身子，抚摸着黑狗的头，温柔地说：“没有你，豺狼来了怎么办？我会回来的，你要帮我守着羊！”黑狗似乎听懂了，一步三回头就往回走。
　　想到这里，鲁勾也弄的眼眶湿漉漉的，他放下弓弩，搂紧黑狗，不觉又打起瞌睡来。狗看到主人打瞌睡，似乎很着急，像求救一般“汪汪”大叫。鲁勾也弄的两个助手听到狗叫，沿着声音找来，把饿得前心贴后背的鲁勾也弄背回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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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笼罩着洛尼白，树木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溪流在箐里窃窃私语，大黑狗乖巧地蹲在羊圈门口，圈里传来羊儿“噼噼”的响鼻声。帐篷里篝火熊熊，子母灰中散发出洋芋烧熟的清香，两个助手一勺一勺地喂鲁勾也弄吃荞糊嘟。山水、树木、帐篷、篝火、黑狗、羊群，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温馨，让人无比舒畅。自私、贪婪、阴险、奸诈，好像都和这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的洛尼白毫无关联。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洛尼白上的一棵树，或是一片叶子，可以自由地呼吸，愉快地舒展。
　　有了这山、这树、这羊、这狗，鲁勾也弄是快乐的，可妮娥硕薇呢？博洛阿纳成这样，博洛耐茨会放过妮娥硕薇吗？鲁勾也弄清楚，本来自己也无法脱身，只是博洛耐茨想在客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仁慈，才放他一马。博洛耐茨肯定把对自己的怨恨，一股脑儿发泄到妹妹身上。这可怎么办呢？想到妹妹，鲁勾也弄的喜悦立马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忧愁，心里酸酸地痛。
　　“咩——咩——咩咩——”
　　“咩——咩——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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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勾也弄刚恢复点体力，正沉浸在对妹妹的担忧中，忽然听到羊圈里羊儿的叫声响成一片。母羊似乎在寻找孩子，小羊好像在寻找母亲，公羊似乎在寻找妻子，母羊好像在寻找丈夫，那叫声满含焦急和忧伤。根据多年牧羊的经验，鲁勾也弄明白，这不是羊儿受到惊吓的叫声，也不是羊儿生病生疼的呻吟。
　　“这怎么回事？”鲁勾也弄强撑着坐起，焦急地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咋回事。自从你离开以后，每晚月亮透进羊圈，羊儿就这么叫着，一直到天亮。”一个助手说。
　　“我得去看看！”鲁勾也弄对羊的爱怜之心油然而生，他艰难地起来，头重脚轻地走向羊圈。
　　隐约看得出，月亮被削去了一丝边，但仍然那么明亮，它把灿灿的脸蛋搭在东山顶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鲁勾也弄。鲁勾也弄借着月光，打开羊圈门，羊儿们便欢快地叫着，争先恐后地向他蜂拥而来。有的亲昵地用头蹭他的腿，有的望着他温柔地叫唤，有的摇头晃脑地在他身边蹦跶……特别是那只长犄角领头大煽羊，伸出舌头，低头舔着鲁勾也弄的光脚板。
　　“你们是在想我妈？多可爱的羊儿啊！”鲁勾也弄蹲下身，轻声细语地说着。他用松树皮一样的手，摸摸这只羊的头，拍拍那只羊的背脊，脸上的笑容比月光还灿烂，整个羊圈充满了别后相聚的快乐。
　　羊儿“咩咩”声此起彼伏，好像在回答主人的问话，也好像快乐地唱歌。羊圈里响起大合唱般嘹亮的声音。
　　“山顶笼轻雾，迟早要消散；嫩竹脱笋壳，迟早要脱完。妮娥硕薇啊，我亲爱的妹妹！再苦再难，你也要坚持住。等熬完三年三月连三天，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陪伴这些有人性的生灵了。”羊圈里温暖如火，鲁勾也弄的心情也愉快起来，他边和羊儿打趣逗乐，边憧憬着未来，心里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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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隔着白天和黑夜，隔着大山和溪流，山高路远音讯断，无尽的思念揪人心。春天到了，洛尼白半腰的杜鹃花，热烈地开放。那五彩缤纷、艳丽迷人的花儿，像妹妹的百褶裙一样漂亮，鲁勾也弄的心，随之荡漾。他自言自语：“妹妹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花儿美丽地开放，百花能为你消除烦恼吗？”
　　花默默无语，却一瓣一瓣张开、绽放，蝴蝶在旋舞，蜂蜜在采蜜。“三年后一个芳草鲜美，落花纷纷的日子里，妹妹就可以上山。那洁白无瑕的马樱花瓣，在风中飘落，该多啊！”鲁勾也弄掐指算了算，心里甜滋滋地想。
　　月亮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又一天比一天胖起来，鲁勾也弄终于迎来和妹妹分别后的第一轮满月。那夜，春风徐徐，树叶簌簌，溪水潺潺，花香四溢。鲁勾也弄挎着弓弩，拿着牧鞭和小刀，踩碎一地月光，爬到洛尼白顶。月明星稀，树影幢幢，知名或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啾啾。虫子凄楚的叫声，多像妮娥硕薇在哭泣啊！隔山九重山，隔着九道崖，隔着九条河，心里再着急，也无法把妹妹抚慰。鲁勾也弄的心，凄凄惶惶。他流下眼泪，坐在石头上，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想在牧羊鞭杆上镌刻下一圈印痕。
　　“每当月亮满圆的夜晚，我就镌刻一圈。一圈刻痕记下一个月，刻到三十九圈，再加上三天，妹妹就可解脱了。”鲁勾也弄默默地想着，满含期待地开始镌刻。
　　鞭杆木质坚硬，鲁勾也弄左手握紧鞭杆，右手攥着小刀，用刀尖一点一点剔着鞭杆末梢，耐心细致地刻着。月光在刀子上跳跃，明晃晃地刺眼。每剔一下，就掉下米粒大的一星木屑，星星点点的木屑，终于在石头上堆成一小撮，鞭杆上已留下一圈刻痕。
　　那圈深深的刻痕，是那么清晰明朗，仿佛不是刻在鞭杆上，而是刻在鲁勾也弄的心上。他温柔地抚摸着那圈刻痕，就像抚摸妮娥硕薇脸蛋，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到脖颈，凉得透心。月亮露出诡异的笑容，打量着他，似乎想窥探出他心底的秘密；星星眨巴着眼睛，好像故意挑逗；阵阵花香随风飘来，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妹妹呀！等我们相聚时，再一起来这里赏月，我会告诉你月夜刻鞭杆的故事。你听了以后，将是怎样的表情？”鲁勾也弄的心，像一枚熟透了的杏子，酸甜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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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鲁勾也弄每天思念着妹妹，抚摸着鞭杆上的刻痕，跟着羊群翻山越岭。猴月鸡月到，山花落纷纷，山间布谷鸣叫了。山间布谷啊，一声叫到溪谷去，溪谷青草绿油油，羊儿摇头摆尾了；一声叫到山腰去，山腰野花阵阵香，蜜蜂嗡嗡采蜜了；一声叫到深山去，深山林木片片绿，树上百鸟欢唱了；一声叫到牧场去，牧人蒙首思亲人，鲁勾也弄摸着牧鞭泪如雨。
　　长长的山梁能走完，深深山谷能走完，妮娥硕薇的苦有尽时，鲁勾也弄为妹妹的将来作起打算。他不能让天仙一样美丽的妹妹，遭受住帐篷之苦。扯住布谷声声，他跟着羊群钻山过林，每天砍回一棵木质最好的树，劈成均匀的木板，放在阴凉处慢慢晾干。当布谷鸟飞离人间，他找够了盖一间板屋的木料。
　　夏天雨水多，洛尼白的沟沟箐箐涨起洪水，晒干的木板会回潮，鲁勾也弄把木板压平、放到帐篷里满齐。转眼又是白雪皑皑，鲁勾也弄开始在帐篷旁搭木屋。他拒绝助手帮忙，一有时间就亲自动手，一块一块，不厌其烦地搭建。搭一块，看一看；再搭一块，再看一看。
　　层层叠叠的木板，层层叠叠的思念，又一个百花盛开的时候，精致美观的木板屋搭建成了。端详着木屋，鲁勾也弄的思绪，也无边无垠地飞扬起来。他的脑海中，老是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妮娥硕薇依着板屋门，梳理她那瀑布般又黑又亮的长发；漂亮的三色百褶裙，在风中开成蘑菇状；绯红的脸蛋笑意嫣然，两个甜甜的酒窝盛满阳光……
　　“要是门口有几株开满雪白花朵的马樱花，那多美啊！”鲁勾也弄突发奇想。
　　说干就赶，鲁勾也弄开始从山上移来马樱花，栽种在板屋门口，细心浇水，耐心服侍。他决定栽活三十九棵马樱花树，一棵树代表分别后的一个月。等妮娥硕薇上山时，这些树将飘洒雪花般的花瓣，迎接她的到来。想到这里，鲁勾也弄露出雪花样纯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