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婚场上较量

　　1
　　依照风俗，娶亲之日，送亲者是最尊贵的客人，主人不得怠慢。送亲的进门之前，主人得派专人拎酒端烟到村口路边等候，等客人一到，立刻献上烟酒，道声“辛苦”，以表示尊重和欢迎。
　　博洛耐茨家乱作一团，人们紧张地挤在院子里，把脖子伸成鸭脖样往里望。客人如搬家的蚁群涌进大门，没人迎接、打招呼，也忘记派人去村口等候送亲者。忽报娶亲的人来到村寨口，博洛耐茨只好心慌意乱地吩咐人去迎接。
　　夕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把一张圆脸搭在西山顶山，管家亲自带着一行人来到村口。这些人中，有的端着碗，有的提着酒壶，有的拿着烟，有的端着点烟的火……见到鲁勾也弄安然无恙，管家吓得六神无主，他连忙伸长嘴巴对身边的一个奴才耳语几句，奴才慌里慌张地跑进家去。
　　博洛耐茨听报鲁勾也弄毫发无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跑到村外看究竟。这一看，他吓得不轻，差点倒在地上，却只好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躯，挤出一丝笑意，站在一旁表示欢迎。
　　鲁勾也弄刚下马，就有人接过他手中的马缰绳，站在一边。随即一个献酒的人满脸堆笑，来到鲁勾也弄面前，跳起表示最高礼节的“跋洋”舞步。他端着酒，弯着腰，一进一退，三拜三叩，然后把酒碗举过额头，恭恭敬敬地献给鲁勾也弄。
　　“人的福禄安泰，都是上天赐给的，第一碗酒应该敬天神。”鲁勾也弄双手接过酒碗，看了看散发出醇香的清洌洌的小锅酒，说完把酒泼向天空。
　　博洛耐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成一个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咳嗽了一声，推了推管家。
　　管家愣愣怔怔好半天，被博洛耐茨一推，才回过神来。他那煞白的脸色，马上恢复了平静，装出一副笑脸，摆的一下手，又有一个人踏着“跋洋”舞步，献上美酒。
　　“没有无私的大地，哪有生生不息的万物？没有万物，也就没有我们。第二碗酒应该敬地神。”说完，鲁勾也弄把酒洒在地上。
　　第三个人献上第三碗酒，鲁勾也弄说：“这马走这么远的路，爬了一坡又一坡，过了一凹又一凹，今天最辛苦的就是我骑的这匹马，第三碗酒应该献给它。”说完，鲁勾也弄把酒泼在马鬃和马尾上。
　　霎时，马鬃被烧焦打卷，发出难闻的气味；马尾被咬断，掉落地上。洒落地上的酒溅上马蹄，马蹄立刻开裂变黑；洒向半空的酒落到铁线草上，铁线草的梗烧成枯黄。
　　鲁勾也弄的怒火又一次腾起，铁青地脸瞪视着博洛耐茨；围观的客人大为惊讶，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这匹可怜的马，然后向博洛耐茨投去复杂的目光。博洛耐茨看了管家一眼，趁乱往回溜，管家一路跟着。
　　“九个孔雀胆，放在酒里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伤害到鲁勾也弄的一根头发，没有伤及鲁勾也弄的半片指甲。这是怎么回事？”博洛耐茨大声质问管家。
　　管家涨红着脸，哑口无言，博洛耐茨问他，他问谁去？冥冥之中，难道有神灵保佑？
　　2
　　大家簇拥着新娘，踏着夕阳往家走。鲁勾也弄走在妮娥硕薇身边，随着迎亲的人，来到青棚正门口，只见棚内铺着厚厚的松毛，松毛地上摆满宴席，客人围席而坐。迎亲的礼貌地让到一边，请鲁勾也弄先进青棚。
　　妮娥硕薇掐指一算，知道青棚四角和青棚门下设有陷阱，心里一惊，连忙扯了一下阿哥的衣角。鲁勾也弄会意，停下脚步，笑着对迎亲的人说：“照规矩，娶亲的人应该走青棚门，新媳妇应该另开一道门，这样新媳妇和夫家才能和睦相处。”
　　鲁勾也弄望着棚内的人群，暗想：“如果青棚门下有陷阱，那么肯定还有别的门可以进去。”于是，他拉着妹妹绕着青棚，边走边唱《进青棚歌》：“三对小白鼠，想去大小柜。还没到柜前，见猫坐柜头，想进不跟进，不敢进罢休。
　　三对小白鱼，想游江和河。才到江河口，獭猫坐水头，想游不敢游，不敢游罢休。
　　一伙送亲人，想要进青棚。才到青棚口，坐满一青棚，想进不敢进。尽管不敢进，姑娘相属蛇，鸡是得进棚，按时才吉祥。”
　　娶亲的见鲁勾也弄按照礼节唱歌，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镇定，同时又为自己担心。博洛耐茨一再叮嘱他们，要想方设法引诱鲁勾也弄中计。可重重毒计，鲁勾也弄都毫发无损。
　　鲁勾也弄绕完青棚三方，却没见到门。时辰不等人，如果绕完青棚一圈，也没见别的门，那么就算正门是火海，也只能跳了。正在他心急如焚之际，见到青看到青棚侧面有一道更大的门，他惊喜的拉开侧门，扶妹妹进入青棚。鲁勾也弄刚进入青棚，却看到青棚正门已经被关严，才明白那正门是专为他一人打开的，他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腾起。
　　娶亲的人面面相觑，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鲁勾也弄兄妹进了青棚。
　　阴谋又一次落空，这可怎么办呢？博洛耐茨心急如焚，赶紧找楚耄阿基商量对策。楚耄阿基抓耳饶腮大半天，只能摇头。
　　鲁勾也弄拉着妹妹站在青棚中央，环视了一遍四周，大声说：“新娘到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接？新郎在哪里？新郎不来接，我被妹妹交给谁？送到哪道门？你家礼数不到，我们兄妹只好回家。”
　　说罢，鲁勾也弄就要拉着妹妹走出青棚，楚耄阿基急忙拦着说：“请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就叫新郎来，让他来接你们，给你们赔礼道歉。”
　　3
　　夕阳恋恋不舍地翻过西山去，成群结队的归鸟“吱吱喳喳”飞过头顶，凉飕飕的风直往青棚里钻，鲁勾也弄兄妹站在青棚中央，左等不见新郎，右等不见新郎，直到他们想转身出青棚时，才看到五个家奴搀扶着博洛阿纳走来，楚耄阿基跟弓着腰，跟在后边。你看那博洛阿纳，衣服血迹斑斑，低着头，瘸着腿，右眼蒙着头帕，左腿缠着破布，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妮娥硕薇嘴角往上一撇，鄙夷地说：“楚耄阿基呀，男人的话，是铁板上钉的钉子。你说过博洛阿纳很帅气，如果不帅气，我可以不嫁。现在扶出这么个人来，你说怎么办？”
　　楚耄阿基急得面红耳赤，赶忙说：“妮娥硕薇呀，你先听我讲，我没有骗你。这博洛阿纳本来很英俊，也很健康壮实，刚才飞来三支箭，才把他射伤。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家的金银堆成山，他家的钱财要不完，何愁医不好他？”
　　妮娥硕薇说：“楚耄阿基呀，不是我为难你！他脚又跛，眼又瞎，不要说帅气，就是健康也成问题。我不能嫁给他！”
　　楚耄阿基生气地说：“博洛阿纳不是平常人家的儿子，他出身富贵人家，就算只有一只眼，胜过别人一百双；就算只有一条腿，胜过别人千万条。人家瞧不见的东西，他能瞧见；人家逛不到的地方，他能逛到。天天有人服侍他，他只需要一张嘴。”
　　妮娥硕薇也生气地说：“楚耄阿基呀，嘴是两张皮，话是在人说，翻来覆去就凭你一张嘴。天能翻作地，地能翻作天，以前我没听说过，今天算我长见识。狗嘴吐不出象牙，乌鸦叫不出喜事。你就算把石头说得开了花，把马说得长了角，把公鸡说得会下蛋，我也不愿意嫁他！”
　　楚耄阿基急的跺脚，说：“年少姑娘你莫轻狂！耍嘴皮子也要有个限度，事已至此，嫁不嫁由不得你。”
　　妮娥硕薇激动地说：“你不要哄骗不成，就威胁我。你开口闭口都夸他，你到底收了他家多少金银？接了他家多少牛羊？要了他家多少田地？你要是实在喜欢博洛阿纳，想高攀这么亲事，就把你女儿嫁给他，莫再来逼我！”
　　楚耄阿基听了妮娥硕薇的话，就像钢针刺到心脏，怒火攻心，张口结舌好一会，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女儿才五岁，要不我何必求你？你阿哥鲁勾也弄放箭射伤博洛阿纳。你哥惹的祸，你不承担谁承担？死活你都要嫁给他！”
　　鲁勾也弄知道妹妹能言善辩，自己插嘴怕把事情弄得更糟，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现在他着急的说：“楚耄阿基呀，你红口白牙的说些什么鬼话？你明明见到，我的箭射向东方、西方和北方，博洛阿纳家在南方。只听说过奔跑的马儿会回头，没见过射出的箭会掉转方向。他家作恶多端受到天谴，怎么能平白无故诬赖我？”
　　楚耄阿基瞪着眼，咬着牙，却答不上来，急得满头是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忙跑去上房找博洛耐茨。
　　4
　　夜姑娘舞着黑纱，翩翩而来，青棚里点起松明火把，满棚的客人等着开席，可博洛耐茨和楚耄阿基还没有出来。他们在上房里商量了又商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制服鲁勾也弄兄妹的好办法。作为统辖四方的首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痛痛快快地使出自己的手段。软的不行，硬的不能；明的不行，暗的不能。心里憋屈得慌，却无计可施，最后只凑出一个办法，让楚耄阿基出来传话。
　　楚耄阿基来到青棚，当着大家的面说：“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听着，睡惯刺窠的斑鸠上不看桂花树，躲惯水底的烂泥扶不上墙，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只脚的姑娘要不完。既然妮娥硕薇穷人享不了富贵的福，博洛耐茨首领家也不稀罕。他说了，喜宴办了一百二十桌，客人来了一千二百人，给你的聘礼无数。花掉的金银用斗量，杀掉的牛羊数不清。费了钱财且不说，首领的面子往哪里搁？”
　　在坐的客人，面对满桌诱人的美味佳肴，咽着口水等待主人宣布开席。突然听到楚耄阿基的话，一片哗然。
　　楚耄阿基咽了一口唾液，接着说：“他家的损失你赔不起，你就给他家做三年三月零三天活计，用你的汗水把账还，少了一天都不行。你也知道，博洛耐茨说的话，四山八寨谁敢不依？”
　　落进井里的鱼跳不出去，罩在笼里的鸟飞不回林，妮娥硕薇兄妹俩，不依也得依，不行也得行。只要阿哥能脱身，妮娥硕薇受多大的罪也心甘情愿。她望着阿哥，含累点头答应。
　　自己惹的祸让妹妹承担，鲁勾也弄心里愧疚万分，但又无可奈何，他劝妹妹说：“苦命的妹妹呀，猛虎虽凶牛羊仍发展，雄鹰虽狠鸡儿仍鸣叫，博洛耐茨家再苦，也就苦熬三年三月零三天。只要能解除这么婚事，吃再多的苦也值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回去也得给楚耄阿基服劳役。出头之日总会有，熬过三年三月零三天，我接你上洛尼白。”
　　5
　　博洛耐茨恨得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但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他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便宜这对兄妹。他佯装笑脸，环视四周，向大家致歉，然后招呼客人开席。
　　博洛耐茨大宴宾客，桌子上摆满菜肴，单是荤菜就有一百二十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诱惑着人们的食欲，让人大开眼界。博洛耐茨请鲁勾也弄独坐一桌，奸笑着说：“你对我不仁，我可不能对你不义。希望你吃好喝好！”
　　“哼，你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想得倒美！”鲁勾也弄心里骂着，嘴里不哼声，看马戏般看着博洛耐茨。
　　楚耄阿基奉命陪同鲁勾也弄，他脸上挂着笑容，举着筷子，指着每一道菜，报出菜名，耐心细致地介绍菜的食材。每一道菜都做得精致无比，让人垂涎，但楚耄阿基只一个劲劝鲁勾也弄吃，自己却不拈菜喝酒。
　　鲁勾也弄穿山过林这么多年，吃过无数的飞禽走兽，对菜肴的味道烂熟于心。他嗅出每一道菜都有膻腥味，只有一碗油炸喜鹊肉正常。他心里明白，表面却不动声色，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暗想：“难道我是吃米不见糠的人，能轻易把我哄倒？一百一十九道菜，你博洛耐茨都放了毒药，你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睛、骗过我的鼻子？”
　　不管楚耄阿基怎么劝，鲁勾也弄只吃了几箸油炸喜鹊，其他的一律不沾口。博洛耐茨的最后一个毒计也被识破，他的阴谋无法得逞，他气得要吐血，可又不好反悔，只好放鲁勾也弄走。
　　十六的月亮圆圆的爬到东山顶，鲁勾也弄兄妹俩在博洛耐茨门口，又一次流泪告别。鲁勾也弄踏着月色，怀着一线希望，返回高高的洛尼白；妮娥硕薇住进灰暗的奴仆的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