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誓选美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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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博洛嫩茨家的正院，院中的亭子、池塘、小桥、垂柳和花台，都像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子，明晃晃的耀眼。风很轻很柔，池面泛起细细的绿色涟漪，柳丝爱怜地轻抚水面，几只雪白的鸭子在池里交颈低语。桂花淡淡的馨香，满院缭绕；小桥和亭子翘首张望，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人们的光临。
　　不一会儿，正院的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顿时涌进一群穿着鲜艳华丽的彝族服装的姑娘。虽然她们的身段和相貌各不相同，但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灿烂的笑容；她们的服饰颜色和式样不尽相同，但都是昂贵的绸缎点缀着亮晃晃的银饰。还有一点是千篇一律的，那就是每个姑娘的衣摆上，都挂着一条绣有序号和自己名字的红布条。
　　坐在正房屋檐下等待着的博洛嫩茨，见到众多貌如天仙的美女，只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一向浑浊的目光变得贼亮贼亮，脸上荡起一波一波的笑容。他转头对站在身边的管家耳语几句，然后把目光掷向台阶下如云的美女。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认真挑选，仔细审查，选出能拯救儿子的美娇娘。他认为，男人对女人的痴迷，就像对花的迷恋，是可以用一朵花代替另一朵花的，阿纳对妮娥硕薇极端的迷恋，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姑娘出现而已。他想象着，儿子见到他千挑万选的姑娘时的喜悦神情。
　　博洛嫩茨的兴奋，便没有感染同他并肩而坐的妻子，她眼神黯淡，目光涣散，满脸愁云惨淡。知子莫如母！她知道，儿子对妮娥硕薇是认真的，绝不可能像他父亲想的那样。但她劝不了儿子，也说服不了丈夫。她只能捧着一颗滴血的心，像木偶人一样，任由霸气的丈夫摆布。她人坐在丈夫身边，心却在儿子身上。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儿子抱着酒壶，醉生梦死的样子。
　　管家弓着腰，头点得如鸡啄米。他倒退着下了台阶，招呼美女们退到池塘边，然后按照他之前编好的序号，排成长队。
　　一群高矮不一，胖瘦不同，服饰各异的姑娘，排成一绺，站在碧玉一般的垂柳下，像一群五彩斑斓的花蝴蝶，让人心旌荡漾，灵魂出窍。博洛嫩茨的目光，从这个姑娘脸上跳到那个姑娘脸上，然后又翻来覆去地重复，像要把她们都装在眼睛里似的。姑娘们的表情和动作等等不一，或紧张，或镇定，或羞怯，或自信……
　　阳光更其耀眼，柳丝随风飘拂，几只小鸟从树梢头好奇地俯瞰下面，池塘里传来鸭子嬉水的“噗嗤”声，博洛嫩茨一声“走”，选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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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轮是选容貌和姿势，人数不定，只凭博洛嫩茨的好恶。美女们听从管家的指挥，一个跟着一个，走到博洛嫩茨夫妇面前，停一会儿，鞠一个躬，摆一个造型。如果博洛嫩茨看上，就摆一下“请”的手势，喊“过”，该女就兴高采烈地站到一旁，等待下一轮筛选；如果博洛嫩茨看不上，就摆个“出去”的手势，喊“退”，该女就苦着脸，默默离开。
　　第一轮筛选下来，只剩下十五个姑娘。博洛嫩茨望着她们，喜上眉梢，示意管家进行下一轮。管家立刻召集留下的姑娘，按由小到大的序号，站到第一次站过的位置，等待召唤。
　　第二轮是选歌声，依据音色和情感，选出七人。这轮筛选，是按博洛阿纳的喜好而定的。博洛嫩茨想，既然阿纳痴迷于妮娥硕薇的歌声，那就选出相貌和歌声都胜过妮娥硕薇的姑娘，一定能打动他。
　　彝族歌曲，分家歌和山歌两大类。年轻人大多只会唱山歌，但在家里，是不能唱山歌的。怎么办呢？博洛嫩茨自有他的办法，他清楚，彝族姑娘到出嫁的年龄，都要学会唱《哭嫁歌》的。他就选出几首具有代表性的《哭嫁歌》，让姑娘们一个一段往下接，唱得好的胜出。博洛嫩茨选出的第一首《哭嫁歌》是《是女都得嫁》，第二首是《女儿心不甘》，第三首是《难见阿妈面》。他要求从第一首开始唱起，一首一首完整的往下接，谁接不下去，就自动退出。
　　在管家的指挥下，第一个姑娘走到博洛嫩茨面前。此女个头高挑，身段袅娜，面容娇美，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见惯世面的人。她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表情自然地唱道：“乌蒙雪山顶，松和杉同长，松说松位尊，杉说杉位尊，松位不尊贵，松树遭斧砍。松树砍掉后，杉树便心焦，劝杉莫心焦，是松都得砍。”
　　她的歌声，如珠子落进玉盘，清脆悦耳，许久还萦绕着小院。博洛嫩茨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摆了一下手，大声喊“过”。
　　第二位上场的是一个身材娇小，面容清秀，文文静静的姑娘。她低着头，羞答答地站到博洛嫩茨面前，脸红得像一瓣鲜艳的桃花。她细声细气地唱：“乌蒙山半腰，蕨与草同长，蕨说蕨位尊，草说草位尊，草位不尊贵，蕨下割青草。草遭镰刀割，蕨枝便心焦，蕨不用心焦，是草都得割。”
　　这姑娘，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但她过分拘谨，不敢放开声唱，也就无法很好的表情达意，音色也无法判定。这绝不是可以撑起一个家的人，博洛嫩茨摇摇头，说“退”。姑娘的脸霎时窘得通红，垂着手退了出去。
　　接着又有姑娘上来唱；“乌蒙山脚下，兄妹在一起，兄说兄位尊，妹说妹位尊，妹位不尊贵，妹妹要出嫁。妹妹嫁出去，为兄便心焦，兄不用心焦，为女都得嫁。”
　　日上三杆，三首《哭嫁歌》终于接完，十五位姑娘的优劣也见分晓。按照预先的安排，管家问清楚七个姑娘的生辰八字，并作了详细记录。
　　博洛嫩茨满意地捋着胡须，炫耀似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心不在焉，面无表情。见到妻子的神情，博洛嫩茨脸上的笑意，倏然飞到九霄云外，他重重地咳嗽一声，以警示妻子。
　　“各位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一起进餐吧！饭后宣布结果。”听到咳嗽，博洛嫩茨妻子猛然醒悟，佯装笑脸，带着姑娘们往食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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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到七个姑娘的生辰八字，博洛嫩茨家的六个毕摩不敢耽搁，立刻换上毕摩服饰，净了手，到祭祀厅结合。他们先排成一行，焚香祈祷，之后翻着经书仔细算起来。
　　他们知道博洛嫩茨挑出七个姑娘，是想从中选出和博洛阿纳命相相合，也和公婆命相相合的三人。博洛阿纳和他父母的生辰八字，毕摩们已经滚瓜烂熟。他们按小号到大号的顺序，拿姑娘的生辰八字一一去和阿纳的生辰八字，再去和博洛嫩茨夫妇的生辰八字。博洛嫩茨希望他们能从中挑出三个，然后提供给阿纳挑选。他们只得郑重其事工作，有的翻书，有的念数字，有的算算术，有的拿笔记录。算出两者都相合的姑娘，就记录在纸上；否则，就淘汰掉。婚姻是人生的特等大事，即使是普通人，他们也不会掉以轻心，何况是博洛阿纳的婚姻呢？毕摩们慎之又慎，连早饭都没顾上吃。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算清楚了，不多不少，正有三个姑娘符合条件，毕摩们相视一笑，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但生怕有差池，他们又核对了两遍。大毕摩德勒阿鲁刚抬起头，见到阳光透进祭祀房的木格花窗，祖先排位上有一团金子在闪烁。“这是定是好征兆。”他说着，脸上也绽放出阳光般的笑。
　　“肯定是！”其他五个毕摩随声附和，脸上爬满笑意。
　　“快点，老爷和夫人在会客室等你回话。”德勒阿鲁刚想宣布退出祭祀厅，管家急匆匆地进来说。
　　德勒阿鲁让其他五人去吃饭，自己却饿着肚子，拿着纸条，慌忙跟管家走进会客室。
　　会客室里，博洛嫩茨夫妇端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和姑娘们闲聊。要说闲聊，也不确切。博洛嫩茨是想通过聊天，多了解一些她们的情况。这些姑娘们，刚才选拔时还大方自然，现在却局促不安起来。她们低着头，拘束地站成一排，抑制住“砰砰”跳动的心，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博洛嫩茨的问话。
　　“来了？快说测算结果吧！”见到大毕摩，博洛嫩茨迫不及待地说。
　　“老爷，天随人愿，正好有三个姑娘和阿纳的年庚最相符，年岁不相克，月份正相生；不在水上碰，不在崖山逢；公公年岁也相合，婆婆月份又相称。若选这三人，件件合适又顺心。”大毕摩说完，递给博洛嫩茨一张纸条。
　　博洛嫩茨拿着纸条，眯缝着眼看了一会，油光焕发的脸洋溢着笑意。他大声宣布：“当选者：阿薇、阿映、阿果。”顿了一下，降低声调说，“你们三人留下，等阿纳挑选，其他四人可以回家了。”
　　鸿运当头的三个姑娘，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如果当选，那就走进荣华富贵的殿堂，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成功近在咫尺，她们能不兴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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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博洛阿纳妈带着三个姑娘走进儿子房间时，阿纳正醉眼蒙眬地歪靠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他面容清瘦，脸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目光游离不定，一副颓废相。有人进来，他也视而不见。
　　“阿纳，我的儿，你振作一点！”阿纳妈不敢违抗丈夫，只得委屈儿子，她湿润着眼，扶她坐正，像哄三岁孩子似地轻声说，“你看，这三个姑娘！都是一等一的美女，歌声也像百灵鸟一样甜美。你挑着哪个，哪个就是你媳妇，她会把你服侍得赛过神仙。”
　　“妮娥硕薇，硕薇——硕薇——”阿纳似听非听，又倒在床上，呶呶不休地嘟哝。
　　见到阿纳的样子，三个姑娘高涨的情绪似乎一点点往下沉，她们愣愣地看着阿纳，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这情形与她们的想象相去甚远，她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宝贝啊！你好好看这姑娘，你一定会喜欢的。人抗不过命，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阿纳妈把她最中意的阿果姑娘，拉到床边，啜泣道，“你要再这样，我也不活了！”
　　“少爷，你就听人劝，好好看看吧！”留在阿纳身边的两个奴才，也焦急万分，他们一左一右扶阿纳坐起，恳求道。
　　阿纳瞟了阿果一眼，眼光突然发亮，笑容爬上眉梢，他一把把阿果紧紧搂在怀里，忘情地亲着她的脸、脖子，喃喃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你……想你……”
　　阿薇和阿映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她们回过神，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们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但又不便发作，既然没戏，只好退出去。
　　“哎哟！”阿纳越勒越紧，痛得阿果惊叫起来。
　　“啊？”这一叫，阿纳吓醒了。他看清这姑娘只是和妮娥硕薇身材相似，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他歇斯底里地吼，“你是谁？给我滚！”
　　“儿子，莫这样！求你了！”阿纳妈刚缓过来的脸色，又一阵煞白，她搂着儿子，急得手足无措。
　　“阿妈，我要妮娥硕薇，我要妮娥硕薇！呜呜——呜——”阿纳撒泼的本领真是无人能比，他震天动地地哭声，震荡着整个庄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