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鱼水两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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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山坡乐趣多，要数羊儿最快乐；人说草原乐趣多，要数云雀最快乐；人说水潭乐趣多，要数鱼儿最快乐……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兄妹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相互关心，相互体贴，并肩干活，一桌吃饭。上山打柴，他俩的歌声绕着树林飞，连鸟雀也快乐地应和；下地干活，他们的笑声沿着田坝飘，连鱼儿也探头张望。清澈的河水，映照着他们青春的倩影；温暖的火塘，录下了他们欢快的歌声。月亮有星星相伴，月亮不孤单；松树有柏树相伴，松树不寂寞；青草有蕨蕨相伴，青草不忧愁……妮娥硕薇有哥哥相伴，生活多快乐。
　　可这样的日子不长，兄妹俩不得不分离了。在这三山八寨中，除了天空够不着，其他一切都是博洛耐慈家的，他的属下楚耄阿基，分管着娥依本施坝子。不知哪辈人立下的规矩，百姓年满十五岁，都要为首领家当差役，谁都不能抗拒。这个夏天，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满十五。他们知道朝夕相伴的日子就要结束，因此倍加珍惜。
　　一个黄昏，晚霞映红了西边天空，妮娥硕薇兄妹俩正在院子里忙碌。鲁勾也弄劈柴，妮娥硕薇递柴，两人有说有笑地干活，楚耄阿基的家奴就来了。
　　“阿匹从森林里把你们捡回来，到今天整整十五年了。老爷让你们明天一早就去他家服役。”楚耄阿基的家奴不想进这破旧凌乱的小院，他用手捂住鼻子，站在破旧的木大门口，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啊？啊啊？”鲁勾也弄举到半空的斧头，“哐嘡”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愣在那儿。
　　“什么？”妮娥硕薇抱在怀里的柴禾，撒落一地。
　　他们早知有今日，但这天真的来临，兄妹俩都惊慌失措。
　　“记得早点来啊！否则……”还没等妮娥硕薇兄妹反应过来，管家边严肃地说，边像躲避瘟疫一样逃出去了。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管家刚走，天空就乌云密布，随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起暴雨。妮娥硕薇兄妹俩的心也下着暴雨，冰冷到极点。他俩烧起火塘火，一人一边坐着，隔火相望，许久许久说不出话。
　　“阿哥的射箭技术在寨子里无人能比，老爷应该让你参加狩猎队吧？”还是妮娥硕薇打破沉默，轻声说。
　　“不知道，狩猎我倒喜欢。”说到打猎，鲁勾也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说，“虫鱼鸟兽，都是首领的，平时我空有技艺，憋得手心痒痒，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狩猎很危险，一出去可得十天半月才回家。”妮娥硕薇低声说。
　　“你的刺绣手艺远近闻名，肯定能进刺绣坊。如果我出去打猎，你一个人就不要回家，就和工友们住在一起。”鲁勾也弄担忧地说。
　　“如果能天天绣花，我无怨无悔了。”妮娥硕薇把绣花当做一种乐趣，可平时很少有钱买线买布，有机会绣花，她的脸灿如山茶，随即担心地说，“但以后不能跟阿哥朝夕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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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言，我一语，轻轻的话语飘过火塘，温暖着彼此的心。听着时大时小的雨声，他们的话题也时悲时喜。回忆和阿匹一起生活的日子，兄妹俩禁不住露出笑容，可想到即将要分离，他们又紧锁眉头。从小形影不离，尤其阿匹去世后相依相伴，使兄妹俩水乳交融，就像鱼离不开水。现在不得不分离，他们的心像被人拿刀剁一样疼。他俩围着火塘，相互叮嘱，相互安慰，整夜聊到天亮。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兄妹俩百感交集；猜测未来的生活，让他们惴惴不安。但他们又心存侥幸，认为同在一家当差，总有时间相互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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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蓝汪汪的，没有一丝云彩；红的耀眼的太阳，悠闲自得的在空中游荡；雨后的大地像牛奶洗过一般，娇嫩清新……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走在长满绿茵茵的青草的小路上，心情也随景物的美丽而变得开朗起来。寨子里的人去服役，服多少年，没有规定，就看老爷的高兴了。一般都是干到老弱病残，才可回家。他们感到前途渺茫，但悲观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他们商定好，乐观地对待每一天。鲁勾也弄在前，妮娥硕薇在后，敲开了楚耄阿基家的大门。
　　“跟我来！”家奴开门，领着妮娥硕薇兄妹俩一直往里走。
　　兄妹俩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跟着家奴。他们经常看到这豪华的大院外观，但还是第一次进这仙境一般的豪宅，惊异地目光，从低着的头两侧扫视。
　　“看，小伙子挺壮实。好！”楚耄阿基在接待室见到鲁勾也弄，在他胸脯上捶了一拳，高兴地上说，“你到洛尼白山顶放羊，不分白天黑夜都要守着羊群，不传话给你，不得擅自离开。”
　　“啊？！”鲁勾也弄唯一的愿望落空，心沉到了谷底，他双眼瞪得像核桃一般大，失声惊呼。高高洛尼白，与世相隔绝，去了山上，意味着常年与妹妹分离。他面色灰白，忧郁地望着妮娥硕薇。
　　“啊！”妮娥硕薇大惊失色，手上的麻布绣花包掉在了地上，脸色寡白，小声嗫嚅道，“他射弩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我知道他射弩技术好，才叫他去放羊。”楚耄阿基顿了一下说，“洛尼白豺狼虎豹多，原来那个牧羊人三天两头丢羊。我必须换掉！”
　　“豺狼虎豹多，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独自去放羊。亏你行的出！”妮娥硕薇心里狠狠骂着，但不敢说出来，只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楚耄阿基。
　　“你瞪我干什么？你的鬼脾气以后给我收敛一点！”楚耄阿基看到妮娥硕薇的神情，愤怒地吼道。他在心里记下一笔账，想以后找机会收拾她。
　　楚耄阿基交给鲁勾也弄一条黑狗和一领白毡子，训斥道，“赶快去！”转身吩咐妮娥硕薇说，“你白天放猪缉麻，晚上磨面舂碓！”
　　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从此难相见，妮娥硕薇兄妹俩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心泪汩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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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勾也弄牵着黑狗，挎着弩箭，挟着毡子，走在树阴浓密的山间小道，妮娥硕薇流着泪一路送别。一条潺潺溪流横在面前，一根独木桥搭在水面上。彝家的习俗，送人是不能送过桥的。妮娥硕薇兄妹俩站在桥这头，依依话别。
　　“阿哥啊，你是撑天参天的大树，我是树阴下贴地的花朵。雨天我怕雷声，半夜我怕虎啸。你走了，谁替我遮风挡雨？谁为我鼓劲壮胆？”妮娥硕薇哭诉。
　　“我的好妹妹呀，飞得高的鹰才算雄鹰，压不弯的树才是好材料，今后你得自己磨练。”鲁勾也弄流着泪回答。
　　“阿哥啊，洛尼白上豺狼虎豹多如牛毛。白天你装好弩箭，夜晚你要清醒，黑狗一定要喂饱，让它帮你打败豺狼。”
　　“阿妹啊，只要有弩箭在手，再凶猛的豺狼我也不怕。妹妹尽管放心！”
　　“阿哥啊，你天天爬山过岭，刺窠挂破衣服，哪个替你缝补？树枝刮破脸颊，哪个为你擦油？”
　　“阿妹啊，兽皮可以当衣服，太阳可以当油膏。衣服破了怕什么？”
　　“阿哥啊，今天不得不分离，不知猴年马月才相见。你一个人在山上，清风作伴，明月做灯，没有说话处。你有什么心里话，赶快给我说一说。”
　　“阿妹啊，我在山顶放羊，你在山脚放猪，我们见不着面，但可以托小溪传送消息。”
　　“阿哥啊，你的羊尽量往小溪方向放，见到流下的小溪，就像见到你。”妮娥硕薇抬头望望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溪流，挂着泪滴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阿妹啊，你注意河里的变化。飘下羊粪，说明羊群兴旺，阿哥的日子也就好过；淌下枯枝败叶，说明羊群受损，阿哥的日子也就难熬。”鲁勾也弄说完，毅然跨过小溪，他怕看到妮娥硕薇恋恋不舍的神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妮娥硕薇注视着阿哥的背影，越走越远，越爬越高，直到消失在浓密的树阴里，才擦干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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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草枯了又发，树叶黄了有绿，洛尼白的白马樱花，谢了又开。妮娥硕薇每天把猪放到河边，等待着阿哥的小溪。有鸟雀从山顶飞下来，一阵“吱吱喳喳”，好像在跟妮娥硕薇说话。妮娥硕薇以为阿哥带信息来，侧耳聆听，没等她听清楚，鸟雀飞走了。妮娥硕薇长长的叹息，搅起水面一圈圈细细的波纹。山雾飘来了，缠绕着妮娥硕薇久久不散。妮娥硕薇误认为是阿哥的怀抱，她想紧紧拥抱雾岚，不小心，雾气消散了。妮娥硕薇急的要流泪，却没有阿哥的消息。
　　到了夏天，一阵雷雨过后，山洪暴发，浑浊的泥浆裹着杂草、树枝和成串的羊粪淌下来。妮娥硕薇想到阿哥的日子过得舒畅，她日笑，夜也笑，笑得嘴皮都要豁裂了。
　　秋天霜露重，风声紧，满河飘满了落叶。想到阿哥的日子难过，妮娥硕薇哭得稀里哗啦，一发不可收拾，眼泡都哭得浮肿。
　　妮娥硕薇笑完夏天哭秋天，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情相同。云雾一样的思念，融进了山腰沟谷；柳思一样的柔情，长满河岸沟边。
　　妮娥硕薇的梦想，就是能见到阿哥一面，可见面之日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