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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温室歪脖树

作品名称:妮娥硕薇      作者:拉基紫孜      发布时间:2014-01-01 16:48:29      字数:3793

  第十章 温室歪脖树
  1
  自从博洛耐慈经历了丢魂事件以后,他更加贪图享乐,更加宠爱他的宝贝儿子博洛阿纳了。他每顿让厨房变化着花样,做出九十九道菜,送给儿子享用。这些菜的食材,有山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圈里关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他每早让做衣坊按不同质地、不同式样,送九十九套衣裤,任由儿子挑选。这些绫罗绸缎细腻柔软,美妙绝伦。
  山珍海味养不出聪明才智,绫罗绸缎裹不住野蛮粗俗,博洛阿纳从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心性残忍。他喜欢斗鸡走狗,特别喜欢看人打架。打得越惨烈,他越高兴。博洛阿纳八九岁时,父亲曾让几个毕摩分门别类教他文化,可毕摩一说让他学习,他就把毕摩骂个狗血喷头,甚至撕了毕摩的经书。毕摩无可奈何,只好把情况告诉老爷。博洛耐慈听完毕摩的汇报,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称赞儿子:“有脾气,是当家的料!”转而对毕摩说,“由他去吧!”
  天上没有云,月亮和星星好游荡;路上没有石,小马好跑路;河中没有石,鱼儿好游泳……博洛阿纳没有了约束,就像脱缰的野马,出笼的小鸟,无拘无束。他整天骑着黄骠马,挂着做工精致的弓弩,肩膀上搭着猎鹰,屁股后跟着两条黑猎狗,前后簇拥着家奴,威风凛凛地东游西逛。他不是到山上拈弓搭箭,就是到坝子里放鹰逐兔。他的霸道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他看得入眼的东西,就要得到,四山八寨传遍了他小小年纪的恶名。河里鱼儿见到他,躲进石底不抬头;山上的鸟兽见到他,窜进林中不敢出;地里的人们见到他,就像躲避瘟疫……
  博洛阿纳十六岁那年,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他正在树阴下坐着边喝酒,边看五个家奴摔跤,黄骠马悠闲自在地在一旁啃着青草,两条大黑狗伸出红舌头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张望,猎鹰无聊地轻啄他的肩头和他逗乐,倏然看到一只长尾巴的红腹锦鸡,从眼前一跃而入林中。
  “锦鸡!”这只锦鸡真的太漂亮了,阿纳不由得眼睛熠熠生辉,丢下酒壶,立马跳起来,惊呼,“快去撵!”
  “在哪里呢?”家奴立刻停下摔跤,弓着腰、垂着手,排成一行呆望着他。
  “你们是瞎子吗?钻进树林里了。快!”阿纳用马鞭指着树林,大声骂道。
  “是,是是——”家奴刚才正认真摔跤,根本没见到锦鸡,但少爷发话,他们哪敢怠慢?他们知道,如果撵不到这只锦鸡,今天又没有好日子过了。他们一叠声答应着,连滚带爬钻进树林里去了。
  两条黑狗望了一眼主人,跟着家奴窜进树林。
  2
  “笨蛋,抓到没有?”博洛阿纳等了好久,除了听到黑狗汪汪大叫外,没有任何消息。他实在不耐烦,站在树林边,手插腰杆,扯着嗓子嚷。
  簌簌风声挟裹着他焦躁的声音,漫坡满山翻滚,惹得头顶飞过的鸟雀也嘲笑地吱吱喳喳,黄骠马打着噼噼的响鼻好奇地打量他。
  树林里藤萝密布,荆棘遍地,不一会儿,几个家奴的脸上、手上全被挂成一道一道血痕,辣乎乎的生疼,可连锦鸡的影子都没找到。猎狗“汪汪”着,一会朝西,一会朝东。他们也跟着猎狗,东奔西跑,跑得气喘吁吁,累得虚汗涟涟,他们实在跑不动了。他们气呼呼地刚坐在树荫下休息,就听到阿纳的喊声。
  “嘘,不要答应!”平时很受阿纳赏识的家奴阿甲,压低声音说,“锦鸡是不可能抓到了,我们趁机好好休息一下吧。”
  “唉,少爷这久只让我们摔跤,没让我们找人打架给他看,我还暗自庆幸我们的运气会好些了呢。谁知……”家奴阿乙唉声叹气。
  说到少爷爱看打架,几个家奴的心不由痉挛起来,都默不出声,各自沉浸在半年前那次群架的回忆中:
  那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正午,阿纳坐在开满五彩缤纷的山茶花的山顶,手搭凉棚望着家奴们在山腰的斜坡上撵一只兔子。这面坡树木稀少,绿毯子一样的草地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煞是美丽。阿纳看着兔子在草地上栽着筋斗下坡的滑稽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称快。家奴们见少爷这么开心,更加卖命地追赶兔子。
  “停,停,赶快上来!”眼看兔子马上被抓到了,阿纳却突然大叫。
  “啊?”家奴尽力支撑着身躯,站在斜坡上,莫名其妙地望着阿纳。
  “死奴才,聋了吗?人话都不会听,养你们不如养狗。快上来!”阿纳站在山顶,急赤白脸、手舞足蹈地大声谩骂。
  五个家奴气喘吁吁地跑到阿纳面前,弓着腰排成一个半圆,可怜巴巴而疑惑地望着他。
  “呵呵,你们看!”看到奴才们的样子,阿纳的心情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兴奋。他的脸上焕发出油光,神情激动地指着对面的包谷地说。
  “少爷,不就是一群男人在薅包谷吗?怎么了?”家奴异口同声问。
  “你们没看见那些男人身强力壮得像牯牛吗?看他们打架一定很精彩啊!去喊他们过来分成两群打架,就拿锄头做武器。”阿纳很干脆地下命令。
  “啊?啊……”少爷让人们打架给他看是常事,但每次都让家奴胆战心惊,何况这次用的武器是锄头呢?他们吓得面如土色,出不得声。
  “又咋个了?瞧你们,一个个楞头呆脑的,像一群蠢猪。”阿纳又生气得呵斥。
  “少爷,这些人……好像……好像是楚耄阿基家的人,我们不好随便驱使人家吧?”家奴阿甲小心翼翼地说,他想借此劝少爷打消刚才的念头。
  “想办法啊,笨蛋!”阿纳脸上绽出一条条青筋,气得直哆嗦。
  “是是!”阿甲只好派三个家奴,飞奔去找楚耄阿基。
  “少爷,抱歉得很,我才知道你来这里。没能……”楚耄阿基骑着他那匹健壮的黑马,翩翩然飞来,他的两个家奴尾在马屁股后面,阿纳的三个家奴又尾随其后,都跑的气喘吁吁的。一见阿纳,楚耄阿基滚下马背,甩掉马缰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点头哈腰地说。
  “莫啰嗦了,快叫你的人打架给我看!”阿纳没等他说话,抢过话头,开门见山、颐指气使地说。
  “好好,我马上让他们打架,你坐着慢慢观赏。”楚耄阿基唯唯连声,他派贴身家奴把包谷地里的二十个男人喊来,让他们分成两群在斜坡上打架,还大声宣布说,“打得激烈有奖!”
  刚开始,这些男人认为老爷肯定疯了,都不出声,也不动作,大家面面相觑。可楚耄阿基责骂、要挟相结合,两群人打了起来。到后来,真的打红了眼,打着鼻青脸肿,鲜血淋漓。真是惨不忍睹啊!
  阿纳边拍手叫好,边喊“加油”楚耄阿基满脸献媚的表情,也连声喝彩;大喊快意;家奴们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3
  几块不知形状的阳光,钻进树林,照到五个家奴身上;一丝细细的清风,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背脊;两条黑狗也没了兴致,跑来蹲在旁边打盹。
  阿纳站在树林边骂一阵,没人理,用脚狠狠踢了一脚黄骠马,气哼哼地脱下身上的披毡,垫在地上,烤着太阳睡起大觉。
  “这半年来,少爷好像没说要看打架了。”家奴阿乙压低声说。
  “唉,十六七岁的人也该懂事了。不知道这少爷是什么转世的,就喜欢看人家打架。每次我看到两群无辜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心里难过得很。”家奴阿丙说。
  “我们的心情也一样,可谁让我们是奴才呢?只有依少爷驱使。”家奴阿丁说。
  “不要说奴才,就是老爷也得依着老爷。”家奴阿甲说。
  “是啊!是啊!”几个人随声附和。
  “但愿他以后,不要再做这荒唐的事。”家奴阿戊说。
  “是啊!只有他能不那么残忍,我们几个挨打挨骂事小。”
  “那倒是。锦鸡是撵不到了,今晚我们又得遭罪。眼目实情我们先想想应对的办法吧。”阿甲说。
  “一般就是用皮鞭抽打我们,然后不准吃饭、睡觉,罚跪到天亮。”阿乙说,“干脆我们偷偷溜到另一座山上,找些野果充充饥,预防晚上饿晕了。”
  “好,好。”几个异口同声附和,随即鱼贯出林,正想钻到另一座山上去。
  “狼——”突然听到阿纳嘶声力竭大叫,穿透树林,直捣家奴耳鼓。
  “嘶,嘶——”黄骠马也惊恐地叫起来。
  五个家奴惊慌失措,立刻又钻进树林,顾不得脸上、身上辣乎乎的刺痛,拼命往阿纳所在的方向挪移,两条黑狗早跑的没影了。晚上狼窜到寨子附近,咬伤牲畜的事时有发生,可从没见过大白天狼出现在寨子周围。
  “难道少爷故意骗我们?大白天的哪会有狼?”阿戊迟疑地说,但动作却不敢迟疑。
  “很有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得快点!”阿甲下令。
  ……
  “啊?狼——”阿纳是叫声越来越近。
  五个家奴,屏声静气,闭着眼睛任由树枝和荆棘撕扯着周身,狠命往前钻。
  4
  等家奴们大汗淋漓地跑到阿纳面前,才发现那是少爷的恶作剧。他们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只得累惨兮兮地倒在地上喘气。阿纳看到他们身上须须绺绺的麻布衣裤和脸上、手上的一道道血痕,笑的前仰后合,笑出眼泪。幸运的是,那晚少爷便没有惩罚他们。
  “少爷似乎仁慈多了。”阿甲跟其他几个家奴说,心里禁不住有一丝喜悦。
  “是啊!已经一年不看打架了。”阿乙大悟似地说,“但愿他能一直如此。”
  “你们发现没有,少爷不发火的时候,还很帅呢!”
  “谁说不是呢?”
  家奴没有说错,阿纳高挑健壮的身材,白皙红润充满青春气息的脸膛,深不可测的眼波,黑缎一般富有光泽的浓发,华丽的服饰熠熠生辉。如果他脸上的表情能经常柔和一些,眼中没有太多的残忍,他绝对是少女眼中的美男子。
  阿纳满十八岁以后,家奴们发现他已经彻底不看打架,脸上的凶光也越来越少。家奴们是多么高兴啊!他们每天都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少爷,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只要少爷能有人性,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好景不长,家奴们的脸上又笼上了愁云。一直喜欢往男人群里钻的阿纳,却一反常态,哪里有姑娘就往哪里钻。他成了绣花坊、做衣坊的常客。有一晚,他派家奴去绣花坊找最有姿色的阿枝姑娘来陪他。家奴回说,阿枝不愿意,阿纳就责骂家奴,让他们抢来阿枝。无反抗之力的阿枝,哭哭啼啼地被关在阿纳屋里,任由他蹂躏。家奴们守在屋外,心里五味杂陈。他们默默祈祷:少爷能真心喜欢阿枝,善待阿枝。
  可刚过一周,阿纳把阿枝撵出来,说她整天没笑脸,丧气得很,然后又要家奴去做衣坊抢另一个漂亮姑娘来。
  从此,姑娘的哭声、家奴的叹息声,萦绕着阿纳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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