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魂飞九天外

　　第五章 魂飞九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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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洛耐慈妻妾十八房，儿女九十九，九十八个是姑娘，只有阿纳是儿子。得到阿纳这根独苗，可真不容易啊！博洛耐慈不知让毕摩做了多少场促育法事，念了多少遍《促育经》，找了民间多少偏方，大老婆才生了博洛阿纳。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深山出太阳。博洛耐慈终于如愿以偿，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了。全家人如获至宝，众星捧月般围着阿纳转。如果说阿纳是太阳，那么家人就是月亮；如果说阿纳是月亮，家人就是星星。阿纳要月亮，博洛耐慈会去找登天的梯子；阿纳要星星，博洛耐慈会找勾子勾下几颗。
　　阿纳健壮结实，长到三岁，几乎没有生过病，可博洛耐慈夫妇还不放心，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要让毕摩给阿纳算吉凶、测祸福。打个喷嚏，都要大动干戈，忙得毕摩团团转。前两天毕摩才给阿纳算过，可今晚这事，带给博洛耐慈很大的冲击。他担心了一晚，大家忙碌了一晚，但都毫无意义。
　　天空像通了底一样，一直往下漏水，不时还夹杂着电闪雷鸣。无踪无影的老虎，让整个庄园失眠了。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人们才陆续进入梦乡。
　　楚耄阿基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博洛耐慈，跟前跟后地折腾，也很累。他很想静静的休息，见到天亮开，博洛耐慈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安慰了博洛耐慈几句，借来雨具，骑着马离开了。
　　博洛耐慈强装笑脸，送走楚耄阿基，才上床休息。可躺在床上，老虎的叫声仍然萦绕耳际，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老虎明明在门外震耳欲聋地咆哮了三次，可怎么就找不到呢？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相信他，但他坚信自己的听觉。他还断定，阿纳一定也听到老虎吼叫了，否则咋个哭出这样的声音？他想：“就算真的没有老虎，孩子也肯定吓坏了，得赶快让毕摩测算、禳解。”
　　“来人啊，快去找大毕摩来！”博洛耐慈边穿衣起床，边大声喊。
　　“是，老爷。”正房门外站岗的两个护卫异口同声应着，飞一般穿过雨帘往外道院去了。
　　“你赶紧替阿纳看看，有没有丢魂？只要为了阿纳，再破费都不要心疼。”大毕摩焦急地说。等他穿戴整齐，赶到接待室，博洛耐慈早等得不耐烦了。
　　“嗯嗯，好！”大毕摩看着博洛耐慈因睡眠不足而浮肿的脸，布满血丝的眼，心里也十分不安，唯唯诺诺。
　　“抱儿子出来！”博洛耐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阿枝和奶妈弯着腰，四只手同时捧着阿纳，轻轻地迈着碎步出来，小心得就像捧着一枚易碎的大鸡蛋。
　　大毕摩德勒阿鲁看到这情形，想笑，但没敢笑出声。他仔细端详着酣然入梦的阿纳，孩子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心底暗自奇怪。听头晚的三次哭声，孩子应该是失魂没错啊！怎么倒像没事人一样？但他没表露出自己的心理，反而高兴地说：“老爷，吓是吓到了，幸亏魂没丢。”
　　“只要孩子没事，我的心就放肚子里了。其他的事嘛，大不了破点财完事。”博洛耐慈喜上眉梢，之前的烦躁担忧一扫而空。他顺便问，“你预测到什么没有？”
　　“森林那边的娥依本施，可能有事。”他没敢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呼——”博洛耐慈轻松地舒出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与我们无关就行，不管那么多了。”
　　博洛耐慈的无情，令大毕摩心里很不舒服。但他没出声，只在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毕摩特殊的地位，让博洛耐慈不敢不尊重他。但他知道，说一千道一万，
　　自己的话改变不了什么，说了也是浪费口舌。
　　2
　　小孩是最容易受到惊吓而丢魂的，可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博洛阿纳没事，博洛耐慈却吓丢了魂。刚开始，他只觉得全身虚软、四肢泛力，就想睡觉。可一天比一天没有精神，一周时间，他就变得面色蜡黄，眼泡浮肿，食欲减退，精神恍惚。过去被下人私下说成“不骂人，乌鸦都不叫”的老爷，现在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爷，老爷！”博洛耐慈的妻妾心急如焚，女儿们哭哭啼啼，毕摩也慌了手脚，几位管家无所适从，大家都手足无措地围着他喊。
　　“阿纳！阿纳！阿纳——”博洛耐慈喊着儿子，苏醒过来。他梦见儿子跟着一只黑虎，越去越远，他喊撵着，把自己喊醒。
　　妻子立刻出去把儿子抱到床上，博洛耐慈搂着儿子，眼眶湿湿的，边亲着儿子的脸蛋，边连声喊着。弄得在场的人，心里酸酸的，妻妾们呜呜咽咽。
　　“我还没死，嚎什么丧？”博洛耐慈有气无力地骂道。他想像平时一样，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好好骂骂其中几个小老婆。自己生病，还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给谁看？装模作样的哭声，更令他生气，但他没有精神发怒。他放开儿子，把目光移向十八老婆阿果，左手拉过她娇嫩纤细的玉手，右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除了宝贝儿子，他最心疼的就是刚娶半年的阿果了。见到阿果秀气可人、青春焕发的脸，博洛耐慈的心都要被融化了。看到阿果一串串往下落的泪珠，他的心疼得快要碎成肉末，可他实在没力气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博洛耐慈，真的会吓得丢魂么？打死人们都不会相信，毕摩也无法相信。可看了面相、按生辰八字算了卦，毕摩确定博洛耐慈丢魂无疑了。
　　“老爷的魂丢了。”大毕摩德勒阿鲁说，“等我算算，确定被什么东西所吓，才可叫魂。”彝人认为，人自降生，灵魂就随之而来。灵魂和躯体结合时，人才健康，而当灵魂与躯体分离，人就处于睡眠状态。如因受到惊吓而“失魂”或魂魄被鬼魂摄走，就要举行解邪招魂仪式。
　　“我的魂……魂丢了？没搞错吧？”博洛耐慈眼睛半睁半闭，喃喃着。不一会儿，就放开小老婆的手，又昏睡了过去。这几天，他就像周身爬满瞌睡虫，瞌睡特别多，喊醒后说不了几句话，就又睡着了。
　　“那快点吧！”博洛耐慈的妻子阿枝着急地说，儿子还小，小老婆们又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老爷有三长两短，她们还不得翻天？她越想越害怕，不禁簌簌落泪。
　　“是啊，那快点！肯定是那夜吓着了。”在场的人都催促。
　　“吓到他的，到底是雷电还是风雨声，或是他所说的老虎吼声？还得再算算。”大毕摩又说。
　　“老爷吓丢魂了，是真的吗？”
　　“老爷不把别人的魂吓丢就好，他会吓丢魂？”
　　“我也没办法相信呢，但听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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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洛耐慈丢魂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下人们，好奇心驱使得他们的心情异常兴奋。
　　大毕摩又一次翻开经书，对照着博洛耐慈的生辰八字算了又算，惊呼：“还真是被老虎的吼声吓丢魂了。”
　　“可没有听到老虎叫啊！”所有人都说。
　　“真是活见鬼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枝问道。
　　“特殊情况下，有些特殊的东西。它想让谁看见谁才能看见，想让谁听见谁才能听见。”大毕摩德勒阿鲁耐心地解释。
　　“是的，会有这种事呢。”其他几个毕摩附和。
　　“哦，真神！”大家将信将疑。
　　“下步给咋个整？”大管家问。
　　“等我们测算一个吉日，替老爷招魂。”大毕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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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摩算定的招魂吉日，是博洛耐慈生日那天的属相日，招魂的时辰越早越好。如果晚了，就会冲撞到人或动物，招魂就失效，只好择日进行了。招魂的地点是山神树下。山神树，在博洛耐慈家庄园后面的洛尼白山半腰。这是一棵两围粗、十层楼高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外形好看。当然了，不好看的树，不可能被封为山神树。笔挺的干，擎着巨伞一般的树冠，像是特意为脚下的泥土遮风挡雨。
　　公鸡刚叫了三声，残月还弯在天际，星星还懒得回窝，大毕摩就已经给院中的老鹰雕像上了三炷香，做完祈祷仪式了。然后他带着两个助手和一个男孩子，急匆匆踏着朦胧的月色，从后门上山。小男孩是博洛耐慈家的亲戚，是专门找来代表病者的。三个毕摩都穿着法衣，戴着法帽，让人觉得庄重神秘。大毕摩手里摇着一支绿茵茵的青冈树枝，一脸严肃地走在前头；跟在其后的是毕摩阿侯，他抱着一只白羽毛公鸡；走在最后的是毕摩阿萨，他背着装好招魂用品的背篮；小男孩走在中间，一路兴致蓬勃地东张西望。
　　“东西不会拿漏了吧？”大毕摩生怕阿萨疏忽误事，不放心地问道。
　　“带齐了，你放心！”阿萨回答。
　　“嘻嘻——”小男孩望着三个毕摩的穿着打扮，觉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也难怪，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法事，哪有不好奇的？
　　“记住，做法事的时候要严肃，不许笑！”大毕摩严厉地警告。
　　小孩听了大毕摩的话，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蹑手蹑脚地跟着大家，踏着朦胧月色，走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生怕弄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