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夜闻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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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山神，地有地神，水有龙王，黑森林那面住着的是管辖四山八寨的首领——博洛耐慈。他家的势力大无边，九十九座山，花草树木、鸟兽草虫是他家的；九十九条河，流水石头、鱼虾水草是他家的；部族头目九十九，都属博洛耐慈管；部族人口九万九，都是博洛耐慈的人。他咳嗽一声，山要摇三摇；他打个喷嚏；地摇陷三尺。
　　博洛耐慈家的庄园，背靠巍巍洛尼白，面临滔滔易鲁河。那威风凛凛、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人感觉神圣不可侵犯。他家的房屋全是木料建成，第一道大门有一丈高，三丈宽，褐红色木料做工精细，门楣上雕刻着展翅飞翔的雄鹰，两扇大门各画着一只咆哮着奔跑的黑虎。大门两边台阶上，各蹲着一只巨大的石刻黑虎，十分威武。进了第一道大门，两边是两排两层楼的木厢房，住着守卫和家丁；院中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正对大门的台阶上是一栋两层楼的面房，楼下住着管家和各级管理人员，楼上是他们的办公室。
　　第二道大门上挂着一对牛角，门两边各种一排青幽幽的柏树。进第二道门，左边厢房分别是绣花房、织布房、磨坊，右边是女佣的住房。正对大门的石阶上依然是两层楼的面房，楼下住着各层女管理员，楼上是她们的办公室。
　　进入第三道门，两边木厢房做客房。院子中间有一个两米高的石台子，台子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鹰雕像。据说，这是神鸟，具有祛禳解之法力，所以可作毕摩与鬼神接触的保护物。凡举行祭祀之前，毕摩都要到神鹰雕像前，祈求保佑。正房楼下是毕摩的住所，楼上是毕摩祭祀厅、祖宗牌位厅。
　　再进第四道门，是庄园的正院，木垛厢房左边住着博洛耐慈的女儿们，右边住着他的小老婆。院中有一个大池塘，塘上有弯月样的石桥，翘首振翅的亭子，塘边垂柳依依，塘中有几只洁白的鸭子。面对大门的台阶上是三层楼的正房，一楼正中是堂屋，温暖的火塘火常年不熄，堂屋左右两边房间是议事厅和接待室。二楼正中是博洛耐慈的卧室，左侧是儿子的住房，大老婆阿枝住右边。三楼空着，是他闲时的观景处，也做防卫之用。
　　所有房间外墙都是褐红色的木墙，墙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图画，窗子一律是镂空“万”字形。第一道院墙，画着花鸟草虫；第二道院墙，画着刺绣图案和美女织布图；第三道院墙，画着不同姿态的鹰；第四道院墙，画着形状各异的黑虎。
　　正房后边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四周各有一排木平房，靠近正房的是厨房，其他房间住着花园管理人员和厨房工作人员，有一条道直通洛尼白。
　　整座庄园依山而建，气势宏伟，显示着首领的威严。从第一道院子开始，依次升高，房屋也逐渐升高，到博洛耐慈的住房，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站在三楼扶栏而望，其他几道院子的景致尽收眼底。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躲不过博洛耐慈的鹰眼。他立刻吹起牛角号，守卫和家丁就会火速赶到。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喜欢站在三楼上，得意地欣赏山下的景色。
　　洛尼白，山花不断四时新；易鲁河，潮涨潮落水流长。洛尼白四围的坝子，春天菜花金灿灿，夏季庄稼绿茵茵，秋季稻谷黄爽爽，冬天万树梨花开。博洛耐慈手捋胡须，居高临下地闲看坝子忙忙碌碌的人群，轻蔑地奸笑：“哼，忙得脚板朝天，收获的粮食是我的；跑得腿脚发麻，放牧的牲畜是我的……”
　　庄园东西两侧百米处，各有一处宽敞的院子。东面是练兵场、监狱，西面是粮仓、晒场。以庄园为中心，用三米高的花纹条石围墙，圈起三处建筑，形成一座气势更加宏大的城郭。围墙四角有暗堡，暗堡里有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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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娥依本施坝子是博洛耐慈的管辖地之一，部族首领楚耄阿基是博洛耐慈最忠实的走狗。见到百姓，楚耄阿基是豺狼；见到耐慈，楚耄阿基是绵羊。博洛耐慈指东，楚耄阿基不会朝西；博洛耐慈叫他上山，楚耄阿基绝不会下河。博洛耐慈打个呵欠，楚耄阿基说声音好听；博洛耐慈放个屁，楚耄阿基说香气扑鼻。博洛耐慈喜欢听公鸡叫，楚耄阿基就下令娥依本施家家养公鸡。天蒙蒙亮，整个坝子“喔喔”声震天撼地、不绝于耳，传到四山八岭，惊醒懒睡的人。楚耄阿基能说会道，爱拍马屁，而且拍得恰如其分，深得博洛耐慈的青睐。为博取博洛耐慈喜欢，百姓有什么好东西，楚耄阿基就想方设法搜刮来孝敬博洛耐慈。博洛耐慈喜欢听他侃大山，三天不听楚耄阿基吹牛，博洛耐慈觉得吃饭也不香。楚耄阿基一去，博洛耐慈再忙也会把事情放下，陪他聊天。这正中楚耄阿基下怀，他趁机三天两头往博洛耐慈家跑，一聊就没完没了，要是天色晚，还住在博洛耐慈家。楚耄阿基总是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把自己治下的人和事吹上一通，有时把蚂蚁吹成大象，博洛耐慈也喜滋滋地听着。
　　那一夜，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博洛耐慈和楚耄阿基还在接待室里就着灰暗的油灯，兴致盎然地喝着小锅酒，聊着闲天。楚耄阿基唾沫四溅地神侃海吹，博洛耐慈醉意蒙眬地喝彩，突然一道亮光像蛇一样蜿蜒着，从镂空的窗眼蹿进来，随即震天撼地的巨响。聊天声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到窗边，让目光钻出窗眼往外望。可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震耳欲聋的“呜呜”风声和“哗哗”的雨声。
　　“唉，好大的雨啊！会不会造成洪涝灾害？”楚耄阿基叹了一口气，担忧地说。
　　“哼，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人替我们操着心呢。”博洛耐慈嘴角上撇，露出一丝讥笑。
　　“呃——”一串毛骨悚然的虎啸声，穿透风雨，直捣博洛耐慈的耳鼓。
　　“哇——”隔壁房间传出博洛耐慈三岁的独儿子博洛阿纳凄厉的哭声。
　　“啊？”博洛耐慈大惊失色，惊呼，“老虎——”
　　“老爷，哪来的老虎啊？”楚耄阿基陪着小心，疑惑地道。
　　“那么大的虎叫声，你没听到吗？好像就在庄园大门外。”
　　“没……没有啊！”庄园外面还有围墙，老虎怎么进得来呢？可楚耄阿基不敢大意，还是侧耳细心倾听。但出了风声、雨声、孩子的哭声，他实在没听到别的声音。
　　博洛耐慈丢下楚耄阿基，慌里慌张地跑上三楼，楚耄阿基只好尾随着。博洛耐慈取下挂在柱子上的牛角号，一阵“嘟嘟”声震荡屋宇。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楚耄阿基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张口结舌地不知说什么好。
　　一会儿，正院雨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男人。他们穿着蓑衣，戴着篾帽，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火枪，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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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出什么事了？”大管家立马跑到博洛耐慈面前，弓着腰，惊慌地问。
　　“哇，哇哇——”风声雨声雷声裹着博洛阿纳凄厉的哭声，充塞着院子，让人有一种孩子快要气绝身亡的错觉。大家绷紧神经，等待老爷发号施令。
　　“乖，别哭！乖乖……”奶妈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哄着。孩子调皮难带，但从来没这么哭过，奶妈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你是死人啊？让孩子这么哭。”阿枝被惊醒，听到心肝宝贝哭得这么厉害，心痛得快要裂成几瓣。她慌忙跑过去，劈头给奶妈几巴掌，抢过孩子哄着。
　　“快点，打开大门，打老虎去！”博洛耐慈声如洪钟，震得大管家缩做一团。
　　“老虎？”大管家摸头不着脑，哪来的老虎呢？可看到老爷神色凝重，听到老爷声音发抖，他不敢多说，迟疑地望着楚耄阿基，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楚耄阿基不知该说什么，低着头不敢看大管家。
　　“难道你们的耳朵都聋了吗？刚才那么大的叫声都没听到？就在庄园外，赶快些！”博洛耐慈急赤白脸地催促。
　　“沿着庄园找，一定打死老虎！”大管家没有办法，只好跌跌撞撞地滚下楼梯，下达命令。
　　“打老虎？哪来的老虎？”大家议论纷纷。大晚上叫人冒雨出去，人人心里不痛快，但都不敢违抗命令。浩浩荡荡的打虎队，点着火把，拿着武器，冲着烈风，冒着瓢盆大雨，围着庄园仔细搜索了三圈，可连耗子都没见一只。
　　大毕摩德勒阿鲁紧张得立马召集他的毕摩队伍到祭祀厅，让其他五个毕摩点香祈祷，自己翻经书预测吉凶。博洛耐慈家有六个住家毕摩，如果举行较重大的祭祀活动——耐姆（祭祖），德勒阿鲁担任主祭师，其他五人是助手。平时他是毕摩总管，安排其他毕摩的日常事务。毕摩的事务不少，除了履行作祭、指路、送葬、招魂、安灵、作斋等本质工作外，还兼行占卜、驱鬼、禳解、治病、神判等，是彝民公认的通鬼神之人。他们识彝文，能颂彝文经典，还知天文历法、伦理、历史、谱牒、医药、神话、史诗、传说、礼仪等，是知识广泛之人。没有法事可做时，他们分别教博洛耐慈的孩子彝文、伦理、历史等。
　　“唉，森林里有事发生了。这件事将来会影响到老爷家的正常生活。”大毕摩“哗哗哗”翻了一会经书，掐着手指算了一算，皱着眉头说。
　　“那赶快禳解吧！”其他几个毕摩异口同声说。
　　“不好禳解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毕摩摇头说。
　　“还有你赫赫有名的大毕摩不能解的事？”一个毕摩奉承说。
　　“‘救了羊羔，断了狼的口粮；救了小鸡，断了鹰的口粮’。”大毕摩自言自语说，“森林这边的事解了，会伤到森林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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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洛耐慈站在三楼，望着火把转来转去，心急如焚。回报说“没找到”，博洛耐慈甚是奇怪，他挠着头皮，思忖：“自己一贯耳聪目明，怎么可能听错？那么惊天动地的吼声，其他人咋会没听到？”
　　雨声稍小，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减弱，博洛耐慈心里才略有安慰，让大家回院。
　　可打虎队刚回到院内，博洛耐慈又急三火四地喊：“老虎又在大门外叫了，快去打!快点！”
　　“哇哇，哇——”孩子又扯开嗓门哭起来。
　　大家又急忙蜂拥着出去。
　　“老爷怕是疯了，故意折腾我们的吧？”有人埋怨。
　　“怕是闲着无事，消遣我们？”有人不满。
　　“不像是故意的。你们看他紧张着呢！”有人回答。
　　“娃娃一哭，就叫我们找老虎。奇怪了！”
　　“可哪里有老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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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缠绵，风在呐喊，火把在闪烁。庄园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博洛耐慈听到三次老虎吼叫，其他人却只听到孩子的三次哭声。这奇异的现象让人惴惴不安，加之打虎队的人出出进进、喧闹叫嚷，整个庄园失眠了。博洛耐慈命令了三次，打虎队出去了三次，进来了三次，忙碌了一晚，直到“喔喔”鸡鸣响彻云霄，博洛耐慈才准许大家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