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伤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一

　　心慈没有想到，几天后竟然是雪晨来求她，或者应该说是来逼她了。
　　“妈妈，爸爸说要给我办高考移民，是真的吗？”
　　“呃！”
　　“竟然可以去大城市生活，好开心哦。”雪晨眼望虚空，满脸向往。
　　“雪晨，妈妈恐怕……”
　　“妈妈，不是还舍不得你的工作吧？”
　　“嗯，妈妈喜欢学校，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我不也是孩子嘛，而且是你的亲孩子哦，难道你要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就对自己亲亲的宝贝女儿不管不顾了？”
　　“雪晨，以你的成绩，不移民也没有关系的，妈妈相信你。”
　　“我也相信我自己，可是我突然渴望换一个环境生活了。如果你们不告诉我这个移民计划也没什么，可现在既然燃起了我心头的希望之火，我就不允许你们再来一盆冷水浇灭。爸爸说了这个高考移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我办理，如果你不肯陪我，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反正，我去定了。”雪晨斩钉截铁地说。
　　“雪晨，你……”
　　“妈妈，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哦！”雪晨耸耸肩膀，拧身走了。心慈望着她桀骜不驯的背影，眼睛里聚起浓浓的烦恼忧虑。
　　等到薛枫和雪晨动员起公公婆婆、父亲母亲来或明或暗轮番规劝的时候，其实心慈已经决定弃械屈服了。学校里的各项工作虽然都能做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可是那些无端妒恨的目光、那些无中生有的飞短流长也让她的心累而且烦，她一直刻意追求的是内心的清净、灵魂的高洁，这些俗秽的围攻，如果不能避免，那就远远地逃离吧，况且现在正好雪晨需要她。为了薛枫的期愿、为了雪晨的梦想而牺牲自己的事业，这也算是一个最堂皇的理由了。所以思前想后，心慈终于下定决心办理了停薪留职的手续，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工作了近二十年的校园，从此回归家庭，专心陪读。
　　薛枫听从心慈和雪晨的意见，选择了那个有海的K市，而且购买的房子就在海边，站在阔大的阳台上，能看得见海鸥翩飞，听得见海浪涌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不正是心慈一直神往的理想生活吗？舍得舍得，有舍便有得，这儿天宽海阔，云空高远，空气清新，与那灰头土脸的小县城的确是天壤之别。不仅雪晨欢天喜地，心慈一直郁郁的神色也终于日渐舒朗明媚起来。
　　“这儿一切都好，如果再加上爸爸就完美喽。”有一天心慈和雪晨坐在阳台上吹风的时候，雪晨突然幽幽地说。
　　“想爸爸了？”心慈漫漫地问。
　　“嗯！”
　　心慈悄悄叹了口气，半天才说：“爸爸应该快来看你了。”
　　雪晨将视线移向大海，不再说话。女孩子和爸爸感情最深，这一点心慈能够体会和理解。这儿距离老家足有五六百公里，薛枫一般一个月来看她们一次，有时忙了，时间还会更长。就像这次，雪晨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看到爸爸了，虽然一有空就捉着电话和爸爸聊个没完，可好像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思念。
　　其实，心慈何尝不是如此。结婚如许多年，心慈和薛枫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离开过彼此。虽然日日相守的时候觉得平淡乏味，真正分开了才看清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依然是很重很重，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真的很苦、很苦。开始的日子心慈很不适应，几乎夜夜都是辗转难眠。不知道薛枫是不是也像她一样，难以习惯这孤身独眠呢？

　　二

　　薛枫走出办公楼的时候，才看见外面竟然飘垂着细密的雨丝。他正想快步跑到车里，却瞥见丁笑若还站在门廊里，其时，她正仰头看着灰沉沉的天空。
　　“笑若，是没有伞吗？来，上车吧，我顺路送你回去。”薛枫招呼她。
　　丁笑若点点头，将包包顶在头上跟着薛枫一起跑进车里。坐下后，丁笑若一边拂着发上的雨滴一边吞吞吐吐地说：“薛总，我不走不是因为没有伞，是为了，为了等你。”
　　“等我？有事吗？”正忙着系安全带的薛枫回过头来看着丁笑若问。
　　“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薛总不忙，我想请薛总吃饭，顺便感谢薛总一直以来对我的，对我的……关照。”丁笑若低下头：“唯一一个闺蜜已经离开了这里，我没有朋友，亲人也不会为我祝福，可是这样的天气，我不想一个人过。薛总……”
　　“很不巧，我今晚和朋友有约。”薛枫面无表情地说。薛枫这样干脆地、不近人情地拒绝实在出乎丁笑若的意料之外，她愣愣地看着薛枫，满含期待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而且几乎要溢出眼泪来了。
　　“不过，约会不是很重要，我可以推掉。”薛枫看丁笑若的失落的样子忙笑着转回话锋，不再逗她。
　　“真的？谢谢薛总！”丁笑若脸上立刻灿若花开。
　　“那么，你想请我吃什么呢？”薛枫问。
　　“面，好不好？”
　　“哈，面！”薛枫大笑。
　　“薛总不喜欢？”
　　“不，喜欢。过生日吃长寿面，很讲究。”薛枫收住笑，认真地说。
　　那晚，薛枫带着丁笑若去了城外的一个农家菜馆。虽说是农家菜馆，但非常干净，风格古朴，俗雅相谐，最难得的是那份远离尘嚣的安静。而且老板夫妇竟然是一对看上去非常知性的中年人，淡淡静静地微笑着，不卑不亢地接待着每一个客人。
　　“我竟然有种穿越的感觉哦，这个地方，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在用镂空雕花的原木屏风隔开的小房间里坐好后，丁笑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一边说。画上用疏淡的笔触勾勒出一对坐在窗前举杯畅饮的老友，窗外是一个农家的小院，院子里有鸡在闲闲地觅食，院墙上悬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和红彤彤的高梁穗。
　　“闹市中的繁华固然好，久了终会令人心生厌倦，这样返璞归真的景境虽有人造的痕迹，也倒还接近人的理想。”薛枫一边啜饮着清淡的菊花茶一边说。
　　“薛总也会累吗？看您永远那么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丁笑若托腮瞅着薛枫，幽幽地说。
　　“我的累，你不懂。”薛枫说：“你太年轻。”
　　“我，懂！”丁笑若将“懂”字说得很重。薛枫看着她，笑笑，转开话题：“笑若，这儿的手擀面特别好，等会儿尝尝，看是不是比你常去的那几家专门的面馆做得更地道。”
　　事实上，这儿的每一道菜都很有品位，餐具别致，菜形讲究，虽然多是素菜，却烹调得十分精致，味道清淡而又鲜香无比，回味悠长。当然最令丁笑若难忘的还是那盛放在南瓜形小圆碗里的长寿面，味道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虽然那些美味的菜肴已经几乎将胃塞满，丁笑若却还是将那碗面吃得汤汁都不剩一滴。”
　　“味道好极了，难舍最后一滴。”丁笑若将干干净净的小南瓜碗放在桌子上，心满意足地说。
　　他们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而且天上竟然还出现了点点闪闪烁烁的星斗。在幽静的乡村公路上，薛枫慢慢地开着车，丁笑若轻轻地哼着歌：“你是风儿我是沙……”
　　“哈哈哈！”薛枫大笑起来：“没想到你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子，竟然比我还能吃哦。”
　　“人家高兴嘛，薛总。活了二十二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啦！”丁笑若大声说。她喝了几杯红酒，貌似有点儿小兴奋：“薛总，你开心吗？”
　　“哦，当然！”薛枫应着：“对哦，你的生日，我还没有送你礼物呢。”
　　“薛总，最好最珍贵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谢谢！谢谢！”
　　车子开到丁笑若居住的小区门口，薛枫发现丁笑若竟然睡着了，怪不得一路上那么安静了呢。她睡得很沉，薛枫摇晃着她的肩膀唤了几声，她毫无反应。看来是酒量不行，几杯红酒的酒力竟然抵不住。薛枫不敢将睡得人事不醒的丁笑若送上楼去，她是和公司的另外两个员工居住在一起，如果被她们看到，会怎么看笑若，又会怎么看他这个老板呢？无奈之下，薛枫只好将丁笑若带回自己的家。薛枫和心慈的家在一楼，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将车开进车库通过内门直接就可以进入客厅，不会有人看到。

　　三

　　丁笑若坐在客房的床上，托腮凝思。她没有想到薛枫将她抱进家门安置在客房后，立刻就出去了。丁笑若听见他走进了隔壁的主卧，关上了门。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做，这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是自己的魅力不够？还是薛枫的定力超强？丁笑若一直笃信薛枫对自己是喜欢和爱怜的，他平日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暖，充满了欣赏，可是为什么今晚这样好的机会，他却不肯利用呢？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柳下惠，是男人都有一颗色心，只要把握好，没有不上钩的。”
　　这是丁笑若所谓的闺蜜霍囡经常说的一句话，但是现在丁笑若对这句话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因为至少薛枫就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堪哦。霍囡是一个“资深”的城市猎人，当然，她的猎物是男人，而且是功成名就、有钱有权的男人。她的“饵”都是一些美丽妖娆、贪慕虚荣、妄想不劳而获的女子，她为她们设局诱骗这些所谓的成功男人上钩，榨取他们的钱财。
　　薛枫就是霍囡为丁笑若物色的猎物。唯一不同的是，丁笑若初次出击竟然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猎物，否则以她的清纯气质，不知道会让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毫无防备地跌入这美丽的陷阱，从而带来滚滚如流水般的巨额财富。但是现在她不想骗一把就走了，她想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心，她渴望和他共渡一段长长久久的浪漫人生。霍囡对无意间闯入这个行当的丁笑若亦是偏爱的，她竟然就默许了这种严重的违反“行规”的行为。
　　丁笑若轻轻地打开门，悄悄地走出房间。借助路灯透射的光芒，她细细打量着薛枫的家。虽是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却仍然能感受到那份精致高雅的、匠心独具的、极有品味的、另一种形式的奢华。这样的家符合她全部的理想，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她静静地伫立了好久好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猛地转身向主卧走去。
　　“该出手时就出手，女人的青春经不起等待，更经不住浪费。”这也是霍囡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如今它再次在丁笑若耳边响起。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再被动地等下去了。
　　“薛枫！”
　　“哦，心慈。”半梦半醒之间，薛枫觉得有一个暖烘烘的身体拱进了自己的怀里，喃喃地呼唤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他本能地拥抱着这个热情的身体，恍惚间还以为是心慈。可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了：这具身体上散发的气息固然迷人，却不是心慈的。心慈从来都不会这样主动、这样热烈。而且他猛地意识到了，他的心慈远在K市。
　　“笑若！”薛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缠绵在他怀里的果然是丁笑若。
　　“薛总，我爱你，我仰慕你好久了。”丁笑若紧紧地拥抱着他：“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否则你不会对我那么好，我生病的时候心疼我，又给我租那么好的房子住，今天还陪我过生日。薛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动、多么幸福，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薛总，不要拒绝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份现时的温暖现时的美好。薛总，求你……”丁笑若呢喃着，火热的嘴唇在薛枫的身上滑动着、探索着，薛枫颤抖着、退避着，但是面对这样一具年轻的、美丽的、热情的、肆意魅惑的身体，男人所谓的抵拒是多么无能为力。终于，薛枫低呼一声，将这个自己也一直隐隐喜欢、莫名心疼着的女孩紧紧地拥在怀里，焦渴的嘴唇疯狂地迎了上去……
　　薛枫终于来K市了。
　　雪晨回家看到爸爸，立刻惊喜地喊叫着扑进爸爸怀里，这么大了，竟然还是小女孩一样娇憨。薛枫在心慈母女面前依然谈笑风生、风趣幽默，可是心慈却敏感地觉察到，薛枫有些不对劲。他偶尔会有短暂地走神，听她俩说话有时好像心不在焉，神游他乡似的。在家里，他一个电话都没有，可是心慈做饭的空档，却无意中发现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手机一直按在耳朵上，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就没有放下来过。
　　心慈心里疑窦顿生。她穿上一双软底鞋飞快地冲下去，悄无声息地走到薛枫身后，却听到薛枫正在结束通话，他最后一句说的是“公司没事就好，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们保重。”原来他是在安排工作。心慈深感惭愧，急忙退后几步唤道：“薛枫，雪晨快到了，回家吃饭吧。”
　　“嗯，好！”薛枫走过来为心慈理顺被海风吹散的乱发，拥着她静静地往回走。心慈心里暖意涌动，时空的隔阻契合了曾经稍显疏离的情感，他们亲密相依的样子不像中年夫妻，倒像一对热恋的情侣。陌生的环境真好，在家乡的小县城，他们这般年纪的人可不敢这样“腻歪”，处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不被人笑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