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伤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
　　
　　窗户纸完好无损的时候，尽管只是薄薄一层，捅破也需要勇气。可是一旦破开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小洞，内外气息通透了，也便没有人在乎那个洞口继续扩张，更不会有人记得去修补那个洞口了。
　　薛枫和丁笑若便是如此。
　　那一夜激情之后，薛枫虽然稍觉不安，对丁笑若带给他的新鲜刺激的全新感受却是更加向往，欲罢而不能了。想想圈内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小老板们，有几个不是左拥右抱、彩旗飘飘呢？从前心慈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就因为坚守那一痕底线而不止一次遭到他们的冷嘲热讽、嗤笑揶揄。如今心慈远在K市，一个月不见得能见上一次，自己又何苦清心寡欲地恪守着那无形的规诫呢？所以他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丁笑若灌输给他的“及时行乐”的思想，在这个“新新人类”的熏陶下，开始步入另一种人生。
　　丁笑若的确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非凡魅力。她外表清纯柔弱、安静乖巧、不事张扬，单独面对薛枫的时候却又热烈狂放、风情万种、姿态撩人，这些是在沉稳雅静的心慈身上永远不可能体味到的。薛枫已完全沉陷到这个年轻女孩精心打造的粉色迷魂阵中，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了。好在他还能保持着中年人的谨慎和缜密，那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将丁笑若带回过自己和心慈的家，他很快就在城郊买下了一个小小的两居室，作为他和丁笑若双双栖宿的“秘巢”。白天，他们还是一本正经的老板和规规矩矩的员工，晚上，这里就是他们撕掉伪装、恣意放纵、尽情欢愉的天堂。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丁笑若突然说，她想和薛枫一起，去做一次长长的远游。她说她不愿自己的爱情总是囚锁在不见天光的暗夜里，她要蓝天白云也来见证一下他们的爱情，那么美丽又那么深挚。薛枫拗不过她，只好应允。
　　薛枫和丁笑若这次出行一共安排了半月的时间。薛枫将公司事务托付给行政主管的时候，给出的理由是要去K市看望心慈和雪晨。丁笑若则是根据公司的规定，申请了带薪年假。
　　短短的十几天，薛枫带着丁笑若转遍了省内外几个颇负盛名的旅游城市，心情舒放，精神愉悦，玩得不亦乐乎。可是就在他们结束行程、即将回返的时候，却出事了。
　　那天薛枫和丁笑若转完了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城市，找到早就预订好房间的那家宾馆，准备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回家。可是刚到房间不久，宾馆前台就打来电话说：“薛先生，有人在宾馆门口等你，请务必下来一见。”薛枫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糟糕，遇到熟人了。”他踌躇着，最后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被人看到了，逃避也不是办法，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能先下去看看再说了。”他叮嘱丁笑若千万不要离开房间，自己去去就来。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满脸郁怒等在门口的那个人，竟然是海毅。虽然近二十年不见，薛枫对这张脸却还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竟然真的是你，薛枫！我跟了你半天，真恨不得是自己错认了。”海毅瞪着薛枫，咬牙切齿：“和你共住一个房间的那个年轻女孩，是谁？”
　　“这个，和你有关系吗？”薛枫嗫嚅着说，他心虚气怯，眼神游移。
　　“如果你不是心慈的老公，便和我没有关系。”
　　“心慈又是你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为她出头？”薛枫提高了声音。
　　“就凭当年是我主动放手将心慈交给了你这个混蛋，就凭我答应心慈永远做她的哥哥，像保护自己的妹妹一样保护她，我就有资格来管来问。你把心慈置于何地？你把心慈置于何地？那么好的心慈你也敢辜负，你还是人吗？你这个混蛋、禽兽。”海毅咆哮着，揪住薛枫的衣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看样子，如果不是宾馆的保安及时赶来制止，海毅把薛枫打残都难解心头之恨。
　　“心慈！”薛枫仓皇逃入宾馆之后，海毅靠在墙上仰天悲呼一声。他恨死了自己当年那一念之差的放弃，本以为牺牲自己的爱情可以让心慈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却不料竟是将心慈推入了一个如此可悲的境地。
　　“心慈现在怎样了？”刻意将自己雪藏了二十年的海毅，突然如此迫切地想要和心慈说点什么，想要为心慈做点什么。
　　
　　二
　　
　　虽然生活在波浪滔天的海边，心慈的日子却是宁静而规律的。每天早晨送走雪晨，她会先去海边散步。她喜欢慢慢地走在沙滩上，像个孩子一样，心无旁骛地享受着大海赐予的这份自然的舒爽和清新。九点多钟太阳渐烈，她便回来坐在电脑前，开始敲击自己的文字。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抒写自己的所见、所想、所感、所知、所思、所忆，用诗一样的语言，表达自己诗一样的情怀。
　　泡上一杯清茶，打开电脑，QQ自动登录。心慈刚要开始每天的“功课”，突然发现屏幕右下角出现了一个急速闪动的小喇叭，是好友申请的消息提示。心慈点开习惯性地想选择“拒绝”，却瞥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是心慈QQ空间的常客，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心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到她空间访问的足迹。他阅读她的每一篇文章、浏览她的每一条说说，但却一直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从来不曾留下过只言片语。心慈常去的文学网站也有一个叫做海阔天空的人，文章写得非常好。心慈很少去读别人写的东西，因为网上的许多文章根本是苍白空洞，文采平平，不过令心慈搞不懂的是这样的文章却经常是人气旺旺、好评多多，其中的关窍心慈不明白，也不愿费脑多想。但是海阔天空的文笔却是公认的好，他的文章不是很多，却篇篇都是精品，如潮的好评一看就是认真品鉴的结果，绝非假意恭维。心慈喜欢读他的文章，觉得有许多东西好像写进了自己的心里，能引起强烈的共鸣。
　　“此海阔天空是不是彼海阔天空呢？”心慈悄悄地想着，最后终于决定接受这个好友。心慈的QQ好友大多都是同学、同事和家人，她一般不接受陌生的申请，但是今天这个例外，因为她突然觉得不管是或不是，对这个人的拒绝都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甚至是失礼的行为。
　　“你，还好吗”海阔天空立刻发起会话，他的头像是一个硕大的海螺。
　　“嗯，好！”心慈应着，觉得他的问候很奇怪，不像是初次见面的礼貌性招呼，倒像是彼此相熟的老友关切的问候。
　　“你现在居住在海边吗？哪个城市？”
　　“是，K市。你怎么知道？”
　　“‘吹进窗子里的风带着腥咸的味道，却无比的凉爽。夜晚枕着涛声入眠，清晨被鸥鸟的鸣叫唤醒。’不是居住在海边，怎么能写得出这样的句子？”
　　“哦，是。谢谢你肯来关注，我的那些闲篇。”
　　“为什么迁到了K市？是因为喜欢‘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么？”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刚刚迁到K市，而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呢？”
　　“因为一年以前，你还居住在‘灰扑扑却亲切温暖如同母亲怀抱一般的、家乡的小县城里’。”
　　“天哪，我不知道自己竟然将‘底细’泄露得这样彻底。幸亏我不是在逃犯，你也不是福尔摩斯。”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哦？”
　　“你没有读出来吗？”
　　“这个，真的没有，因为你没有一篇文章涉及过这个问题。”
　　“那么肯定？”
　　“当然。因为，第一，我读过你的每一篇文章。第二，我的记忆力超强。”没想到这个海阔天空还蛮自恋的。
　　心慈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是潇湘梦文学社的海阔天空，我也读过你的每一篇文章哦。你是吗？”
　　“是的。我知道你是潇湘梦的翦翦风，谢谢你的关注。可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海阔天空还在继续追问那个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陪读啦，我的女儿办了高考移民，她爸爸非要她来K市读高中。”
　　“哦？全家移民？”
　　“不是哦，我的先生还在老家，他的事业在那边，离不开哦。”心慈如实相告，她一向没有防人之心。
　　“哦！那你们，还好吧？”
　　“当然！”心慈飞快地说。她突然觉得这个海阔天空很是奇怪，怎么初次对话就探问这些切身的问题呢？自己更是奇怪，怎么偏偏什么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呢？
　　“你真的是开心、快乐、幸福的吗？”
　　“当然是啊，难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我只是觉得，世界如此喧嚣繁杂，人心如此叵测难猜，还能拥有这样纯粹的幸福快乐，很难得。只要你开心，就好！”海阔天空说完头像就变成了灰色，不知道是下线了，还是隐身了。
　　看着那瞬间黯淡了的头像，心慈楞了一会，既而微笑着摇摇头，感觉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哦，无端地来了，骤然地去了，全无铺垫和征兆。
　　其实，网络不就是这样随意吗？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现身或隐身，沉默或开口，全凭自己的需要和喜欢。
　　
　　三
　　
　　那天被海毅暴揍一顿后，薛枫趁保安制住海毅慌忙逃进宾馆，跌跌撞撞地冲回房间，将门锁紧。
　　“天哪，你这是怎么啦？”看着薛枫脸上青肿的伤痕和口角仍在滴沥的鲜血，丁笑若大吃一惊，急忙扑过来仔细查看。
　　“走开，不要管我。”薛枫不耐烦地吼喊着重重地推开丁笑若，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来，颓然地扶住脑袋。
　　“薛枫！”丁笑若委屈地叫了一声，眼泪纷然而落。薛枫一直对她宠护有加，这样的粗言蛮行还是第一次。
　　“我们的事情暴露了，很快就要被心慈知道了。”薛枫看了她一眼，苦恼地说。
　　“啊？”丁笑若虽有预料，却也还是一惊，呆呆地看着薛枫，止住了哭泣。沉默了一会儿，她却突然说道：“知道就知道好了，有什么呀！”
　　“不行，这事绝对不能让心慈知道。我要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薛枫深知以心慈的个性，绝不会原谅他这种背叛的行为，她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如果知道了薛枫的所作所为，唯一的选择肯定会是决然地离他而去。陶然于粉红迷雾的时候，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一定能够瞒天过海。如今事情败露，预想到心慈的反应，竟然完全乱了方寸。此刻他的心里，好像只有一个心慈了，他竟然一点都不曾顾及到丁笑若的感受。。
　　“那我怎么办？”丁笑若冷然问道。
　　“你？”薛枫好像刚刚意识到丁笑若也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愣住了。半晌才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难道你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钱？难道对我就可以用一笔钱轻易地打发掉？”丁笑若忿然责问。
　　“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你说过你什么都不要。”薛枫沉着脸冷着心，硬邦邦地说。
　　“我是说我不会主动向你要求什么，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主动给我。你说过你是爱我的，难道都是假的？”
　　薛枫双手抱头，沉默不语。是的，他曾经无数次对丁笑若说过“我爱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少对心慈说起的这三个字，面对丁笑若的时候，却总能轻飘飘很随意地就从嘴里溜出来了，好像根本不经过大脑，更不经过心。
　　“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你说，你爱我。”丁笑若腻过来，捉住薛枫的手娇声求告：“快说哦，说你爱我。”丁笑若急于求证薛枫的情感，又使出了曾经百试百灵的惯用伎俩，不过这次，她用错了时机。
　　“好了，不要烦我了，让我静一静不可以吗？”薛枫突然站起来，用力甩开丁笑若的手走到门口，想要摔门而去。他不明白，一向安静乖巧、善解人意的丁笑若怎么也突然变得如此的琐碎、庸混了呢？
　　“你可以不爱我，那么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你也不爱吗？”丁笑若突然在他身后激烈地喊道。
　　“什么孩子？”薛枫骤然站住，回过头来困惑地看着丁笑若。
　　“我怀孕了。”丁笑若眼泪汪汪地说。
　　“天哪！”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怎么闹心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来了呢？薛枫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内心的烦乱纠结成了一团难拆难解的麻。
　　冷静下来后，薛枫好言劝说着丁笑若先赶回公司上班，自己又窝在那个宾馆延宕了几日，待脸上的青肿不那么明显了才开车回家。那一阵他天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夜里常常是噩梦连连，总担心心慈来找他闹。他不敢给心慈打电话，更不敢去看心慈，他像个惊弓之鸟一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直到那天，终于接到了心慈的电话。
　　电话里，心慈和雪晨依然开开心心地和他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雪晨还大喊大叫着说：“爸爸怎么还不来看我们，我们都想死爸爸啦！”薛枫悬了多天的心终于踏实下来：“谢天谢地，看来海毅并没有向心慈透露什么。”他想，或许是海毅怕心慈受伤害，更或许，海毅根本就没有心慈的联系方式。对啊，海毅根本就不知道心慈在哪里嘛，都怪自己人慌失智，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从极度的惶恐中解脱出来，薛枫瞬间恢复了精神，他立刻答应雪晨去看她，马上就去看她。
　　经过这一场虚惊，薛枫意识到再也不能和丁笑若这样胡混下去了。丁笑若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点缀，心慈、雪晨，还有那样美丽温馨的家，才是自己生命中不能或缺的最爱。
　　只是比较棘手的是，丁笑若也怀上了他薛枫的孩子。虽然在母亲的不断念叨下，他也动过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可是他想要的是他和心慈的孩子，只是他和心慈的孩子，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虽然他一时糊涂和丁笑若纠缠在了一起，但他决不允许丁笑若破坏他的家庭。所以他软硬兼施，又是威胁又是哀求的，要丁笑若趁着现在还不显山不露水赶紧把孩子拿掉，可是丁笑若给出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字：“绝不！”她把腹中的孩子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以为只要留住孩子，就一定会有登堂入室的可能。
　　薛枫再也没有在他们曾经的爱巢留宿过，他给了丁笑若一大笔钱要她离开公司，丁笑若收下钱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她一个人住在那个偏僻小区的两居室里，薛枫不找她，她倒是从来也没有主动滋扰过薛枫。她反常的安静却令薛枫惶恐不安，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宛如一枚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将薛枫静好的人生摧毁，孩子一日不除，薛枫就一日不得安生。为了让丁笑若打掉这个孩子，他开出的价码一次比一次高，无奈丁笑若就是不肯妥协，她说她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薛枫永远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