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伤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一
　　
　　薛枫第二次看到丁笑若，却是在一叠简历里。那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去公司行政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叠简历，就拿起来顺手翻了翻。突然，一张记忆中早有储存的面孔跃入他的眼帘，他立刻记起了那个并不是特别好记的名字：丁笑若。是的，那张着一双盈盈脉脉的黑睛望着他的，可不就是那个静雅可人的女孩——丁笑若吗？薛枫抽出那张简历想对行政主管说点什么，沉吟了一下，却又放回去了。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只要她想来，想必不会有人将她拒之门外的吧？他们也不是什么财势赫赫的大集团，而且招聘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文员而已。
　　果然，一周后，薛枫就在公司里看到了已经穿上白领制服的丁笑若。
　　“薛总好！”丁笑若拿着一叠文件敲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你好，丁笑若。”薛枫笑着招呼。
　　“谢谢薛总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印象深刻哦。”
　　“是因为，我是一个美丽的笨蛋吗？”丁笑若突然看着薛枫慢慢地说。
　　“哦？”薛枫一愣，继而笑了：“哈哈！被你听到了？记仇啦？打入我的公司，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看您说的。”丁笑若的脸红了：“我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正好看到咱们红枫叶公司在招人，想到在您这样一位古道热肠的老板手下工作，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就毫不犹豫地填表应聘了哦。”
　　“嗯！幸福不幸福，要看你的工作表现哦。其实在哪家公司都一样，幸福快乐的工作生活需要用自己对工作的热爱和出色的表现来换取哦，我这儿也不例外。我或许比其他老板稍微宽和一些，但我却不会姑息迁就任何人在工作上懒散无能的表现。”薛枫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端起了老板的做派和气势，或许所有的老板都有这样的“职位病”吧。丁笑若偷偷吐了下舌头，诺诺应道：“是，薛总。”她拿着签好的文件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我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幸福。”
　　丁笑若工作表现的确不错，而且人缘特别好，连最难相处的同事都对她赞不绝口，对下属从来都只会指责挑剔的行政主管已经不止一次在薛枫面前表扬她了。薛枫对这个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女孩子也不得不刮目相瞧了。
　　那天，薛枫因为有事在办公室逗留得晚了一些，出来的时候员工已经都下班离开了，办公楼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他路过行政部发现里面竟然还亮着灯，而且门是虚掩着的，不仅心头火起：“这帮家伙只顾着下班走人，竟然忘记了关灯、关门，明天一定要严厉处罚。”他推开门走进去想把灯关上，却意外地发现竟然还有一个人没有走，是丁笑若。她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薛枫走近前，只见丁笑若眉峰紧锁，双目微闭，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把头发都打湿了。看样子应该是生病了，而且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薛枫急忙俯身问道：“丁笑若，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丁笑若眼睛无力地张了张接着又闭上了：“我肚子痛，肚子痛哦。”她虚弱地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怎么弄的呀？快起来我带你去医院。”薛枫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不用，我是老毛病了，我已经吃了止痛药，过一会就会好。”丁笑若挣扎着继续趴在桌子上。薛枫小心地伸出手触了触她的背，衣服都被汗水洇透了，冷湿一片。听她说老毛病，薛枫就明白了，应该是痛经。心慈有时也会如此，但比这要轻微得多。丁笑若竟然能疼成这副模样，薛枫不仅吃惊，而且还有些莫名地心疼。他快步走出去把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然后回来轻轻地对丁笑若说：“来，笑若，去我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一下，那样会舒服一些。”丁笑若点点头，任由薛枫半搀半抱地把她移到了他办公室里的长沙发上，还为她盖上了一床薄毯。
　　也许是药力作用，也许是过于虚弱，丁笑若竟然很快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薛枫正坐在她面前的藤椅上，握着一本书发呆。
　　“薛总。”丁笑若轻唤。
　　“醒啦？不痛啦？”薛枫俯身看看她的脸色，平静舒展，而且已经泛起了丝丝红晕，不再是令人揪心的苍白了。
　　“嗯！不痛啦。”丁笑若坐起来，将自己凌乱的长发理顺。
　　“唉！刚才你那副样子，还真是吓人。”薛枫说。
　　“每个月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一般持续两三个小时，捱过去就没事啦。”
　　“每个月都这样哦？天哪，真是可怜。”薛枫愀然叹息：“为什么不想法子治一治呢？我看着都不忍，如果你的爸爸妈妈看到，不知道会多么心疼呢。”
　　“爸爸妈妈？”丁笑若水汪汪的眼睛里突然珠泪纷落：“他们不会心疼我，没有人会心疼我。”
　　“怎么啦，笑若？”薛枫心生疑惑。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爸爸再婚，后妈非常刻薄，对我非打即骂，爸爸也不肯帮我。他们甚至连大学都不肯供我读，我高中毕业就不得不出来工作。他们买了很大的房子，却不让我住，我只得租了人家一间闲置的阁楼，冬天冻死，夏天热死，那种苦，别人都无法想象。”丁笑若低下头，咬住嘴唇。薛枫震惊地看着她，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淡静纯稚的女孩子，内心竟然积聚着如此深切的苦痛。
　　“现在，你还在那阁楼上住吗？”薛枫问。
　　“嗯！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搬出来了。我现在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我准备再去租一套像样的房子。”
　　“好。让这么优秀的员工居无定所，是我这个老板的失职，放心，这一切交给公司来解决。”未等丁笑若表示什么，薛枫话锋一转：“这么晚了，肚子该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吃面，好不好？我就爱吃面。”丁笑若并没有客气。
　　“好，你这个爱好很省钱。”薛枫笑了。
　　第二天薛枫便安排行政主管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几套装修精良、水电暖齐全的三居室，通知单身职工可以自由结合入住，一切费用由公司承担。此语一出群情激动哦，几个单身职工立刻欢天喜地地搬了家，其中当然包括丁笑若。
　　“谢谢薛总。”丁笑若特意跑到薛枫面前郑重致谢。薛枫没有说话，只是欣然而笑。
　　
　　二
　　
　　不知是因为太出色还是太孤傲，心慈一直和周围的几个女同事格格不入。她看不惯她们的浅薄庸俗，她们则嫉妒老天对心慈的厚爱，仿佛把人生最美好的物事一股脑都倾给了她：和谐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才财兼备的老公，还有美丽、智慧、能力……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典型。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却还是那么优雅端庄、魅力四射，竟然连那几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都自叹弗如。几个无聊的同事因妒生恨，经常有事没事聚到一起议是论非，无端中伤。这不，心慈被任命为副校长的消息刚一传出，流言已经接踵而至、如絮漫天了。她们不去看心慈发表的那一篇篇关于教育的论文、不去想心慈非凡的工作业绩，却只抓住心慈的时尚靓丽做文章。
　　“作为一个老师整天打扮得那么妖娆，给谁看呢？”
　　“就是，年纪一把了，比那几个小姑娘还能捯饬，这是想吸引谁的眼球呢？”
　　“当然有人喜欢看喽，你以为这副校长是白来的吗？”
　　“就是，每次教育局长来不都是找她亲切座谈吗？谁知道谈个啥？”
　　“对啊对啊，那次走的时候还握着手恋恋不舍地磨叽了好半天呢，当着那么多老师学生，也不嫌坷碜。”
　　“可不，别看整天一副假清高的模样，骨子里不定多风骚呢。我看那副校长的来历，可是大有说头。”
　　“肯定的，要不那么多年轻有为的男老师不选，偏偏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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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慈一向洁身自好，这些纷纷扬扬的流言隐隐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如同吞下了数只苍蝇一样恶心、难受。在学校，她依然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待人接物、处理工作平静自然、有条不紊，可是回到家里防线崩溃，所有刻意的伪装和坚强的支撑瞬间颓堕，她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委屈的泪水狂涌而出。
　　“妈妈，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放学回来的雪晨看到心慈红肿的眼睛，立刻问道。雪晨14岁，已然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美丽娇俏一如心慈，只是脾气刚烈，爱抱不平，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小侠女”。
　　“傻瓜，妈妈都是做副校长的人了，还有谁能欺负我？看我们今天晚上吃的是什么？”心慈说着端出来一盘洋葱炒肉，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搪塞雪晨。
　　“洋葱会有这么厉害？”雪晨拧着眉毛看着心慈。
　　“你以为呢？好了，快洗手吃饭。”心慈回身又去厨房端出汤和米饭。雪晨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不再追问，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地向心慈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件。
　　薛枫回来的时候还不是很晚，而且没有喝酒，他这一阵应酬好像明显地少了。心慈正托着头坐在电脑前发呆，她心烦意乱，一个字也敲不出来。薛枫在她身边坐下来，立刻注意到了她眼睛的异样。
　　“心慈，你哭过了？”薛枫托起她的脸细细审视着。心慈刚想摇头，泪珠儿却不自禁地再一次倾落，她索性扑进薛枫的怀里抽泣起来。
　　“心慈你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薛枫扶着心慈的肩膀焦急地问。心慈却只是摇头，并不肯说。
　　后来，在薛枫的再三追问下，心慈终于原原本本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薛枫，我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向我身上泼这样的脏水，真受不了。”心慈低低地说。将心事尽数泻落后，心内的郁结稍有舒缓，她看上去平静多了。薛枫沉默着，良久才长叹一声：“心慈，你这是何苦。”心慈敏感地意识到他又要旧话重提，心内不由暗悔，恨自己一时冲动，忘记了薛枫对自己的工作是多么的不支持。
　　“心慈，你一直不肯放弃自己的工作，我以为是因为这份工作能带给你快乐和满足，可是没想到你却在默默承受着这样的委屈和羞辱，你说，你这是何苦来？”薛枫果真又开始了他滔滔不绝地说教：“心慈，我一个分公司高管的工资就是你全部薪酬的两到三倍，你说，咱们家用得着你这样忍辱负重地付出吗？如果你不愿意回归家庭，完全可以去帮我打理公司的业务，以你的能力，哪一项工作不能胜任，何必去和那些庸俗的小人物搅在一起，平白惹那些闲气生？”看着心慈别着头不说话，薛枫索性将心慈的身子扳过来强迫心慈面对着他，继续说：“心慈，即便没有这些事情，我也正想和你商量着，要你辞去工作。不为别的，只为咱们的雪晨，为了雪晨，你肯吗？”
　　“为了雪晨什么？雪晨和我的工作没有矛盾哦。”心慈一脸困惑。
　　“目前是没有矛盾，可是如果要想雪晨前行的路更加顺畅，就需要你作出一些牺牲，必要的牺牲。”
　　“什么？我不明白。”
　　“雪晨马上就要考高中了，我们的雪晨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是以她现在的成绩看，将来考取一所理想的一流学府，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为她办理高考移民，将我们的雪晨转移到北京上海天津之类的大城市，胜算指数就高多了。最近我的好几个朋友都在为自己的孩子办理高考移民，高考移民，你在学校工作应该比我更了解，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对吗？”
　　“是，不可否认，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心慈。中考渐近，这是我们立刻就要面对的问题。为了雪晨辞去工作吧，我们去一个理想的城市买一套理想的房子，把雪晨的户口迁过去，你也一起去陪读三年，只是三年，心慈，怎么样？”
　　“三年，我……”
　　“好好想想吧，心慈。到底是孩子的前途重要，还是你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重要。你是母亲，我相信母亲对孩子的心都是无私的。”
　　“好，容我想想。”薛枫噼里啪啦一通连珠炮，心慈竟然一句完整的话都插不进去，所以，最后她只能这样无奈地应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