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深入虎穴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3-12-02 17:08:48 字数:5573
2、深入虎穴
李希烈的义子,镇守许州的叛将,小名屠户(大名无考)慌忙来到驿馆,向李希烈低头跪拜:“禀报义父大人,据探子说,颜真卿在洛阳一家驿馆被谁杀了,这咋会又来一个?随行的一小群,其中还有他的儿子颜頵和侄子颜岘。我怕他们搁一块儿闹事儿,就把颜真卿单独包围起来。看样子象个冒牌货,是真是假,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先镇住他,给他来个马威,但不要伤害他,不管是真是假。为父停会儿再过去。”
颜真卿被上千匪兵包围在一片空地上,刀枪剑戟如林,“杀了他!”“宰了他!”“剁了他!”“做下酒菜!”……杀声一片。跺脚取暖的声音形成共振,震得地都颤动。鹅毛大雪普天盖地;北风“嗖嗖”,如刀割肉。颜真卿脸色乌青,浑身瑟瑟发抖;但他丝毫没有因极度寒冷而畏缩,更没向李义之们哀求,他视死如归,岿然不动如泰山,心里说:“下吧!刮吧!再冷一点儿。死吧!都死吧!都冻死在这儿。我已经活了七十六啦!冻死也值啦!一个比你们这些毛孩子好几个,哈哈!”
李希烈的义子挤到颜真卿面前,又一次恶狠狠地问:“说呀!你到底是谁?不说是吧?不说实话就冻死你!”颜真卿掸掸朝服的雪说:“叫你义父过来,给你们说不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副将拔出匕首压在他的脖子上说:“甭给这个老杂毛废话,干脆宰了算啦!”“对!宰了他!”众匪兵一起起哄。“呸!老朽带二十多大军攻打安禄山时,恐怕你们在娘肠子里睡大觉吧!休拿这一套吓唬人,生生死死老朽经历的多啦!有种你就杀吧!”他忍受快割出血来的匕首,不但不怕,不但不后退,反而向前逼进,逼得那执刀的副将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人墙不能再退,奸笑一声说:“啊呵!看不出来这个棺材瓤子还真不怕死?老子今天不想大开杀戒。”说完收回匕首,插进鞘里。
颜真卿掏出圣旨,还没等宣读,李义之一把夺过去,正面看了反面看,看了又看说:“假的,这玩意是假的,单从上面的字看,就知道是假的,给鳖爬的一样潦草,哪象皇帝老儿写的?”说完递给那个副将看。副将不识字,“哼—哼—哈”一口脓痰吐在圣旨上说:“这玩意给俺擦屁股俺都不稀罕,太光溜,擦不干净。”说着扔在地上抬脚踩。颜真卿气得发抖,大声吼:“你这家伙狗胆包天,敢糟蹋圣旨,罪该万死;家灭九族!”“啊呵?你是真是煮熟的鸭子光落个嘴头子硬梆啦!你在咱十八亩地头上,还敢横?给老子掌嘴!”副将一声令下,几个匪兵拥上来便打。几个巴掌刚扬起来,李义之喝斥:“放肆!要杀要刮,剃头留胡子,本帅一句话。”一个匪兵自找台阶下,突然说:“咦!这老头我见过,就是前天在附近一家妓院,我去还钱,碰见这老头正搂住一个眉心长痣的妓女进了房间。”“你,你血口喷人!满嘴喷粪!我们今天刚到许州,这谁不知道?”颜真卿气得差点儿昏过去。李义之赶快扶住问:“真的假的?我不信象你这样的糟老头还管逛妓院,吃药了吧你?”那个匪兵继续作证:“李将军不信可以去‘百里香’问问。如果有假,甘愿受罚。”“好啊,今天不管你是真是假,算你交了狗屎运,假的,就一刀宰了你,叫弟兄们当下酒菜;真的,就算饶你一条狗命,也得叫你身败名裂。堂堂一个四朝元老,怀揣着圣旨逛窑子,还有脸面回去见你的狗皇帝?干脆投哪茅坑里淹死算啦!”李义之心平气和地说。颜真卿一口气没喘上来,昏倒在他怀里。
颜真卿刚苏醒,李元平拨开人群挤过来,说:“颜大人,您还认识我吧?我叫李元平,汝州别驾,知州事,噢,对啦!我又是检校吏部郎中,身兼数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都没想明白,这恁冷的天,你又恁大年纪,不在京里好好享福,跑到这雪地里干啥?逮兔子?真是不可思议!逮兔子京城郊区也有哇!咋跑到许州逮?”众匪兵又是一阵齐哄。颜真卿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辱没皇族宗亲,李唐咋会给你一张人皮披披?呸!不齿!不齿!”李元平想恼没恼,苦笑笑又说:“想必颜大人比我更清楚,当今皇上昏庸无能,远君子而近小人,别的不说,象我们大王(指李希烈)这样的,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被猜忌打压,必然会众叛亲离。您今天来的正好正巧,大王正缺象您这样的德才兼备者,如果愿意辅助大王成就帝业,封您个宰相当当没问题。”颜真卿照脸抽他一巴掌:“滚!你今天可是弄脏了我的耳朵和手掌。”李元平一手捂住脸,一手指点着:“你,你个老不死的!”说着灰溜溜地溜出人群去找李希烈告状。
李希烈听李元平说真是颜真卿,赶快赶到现场,声色俱厉地说:“冰天雪地里,你来干什么?不好好呆在京里享你的清福。”不等颜真卿说话,又令左右大骂朝廷,骂德宗昏庸无能,骂卢杞奸邪,嫉贤妒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不但不提拔重用,反而打压。等左右骂够骂累了,李希烈才喝退众匪,走到颜真卿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给他暖着说:“颜大人别生气,他们骂的不是你,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好官好人。我为朝廷出生入死,屡立战功,朝廷是怎样对待我的?你最清楚,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和难处。他们守着你出口恶气,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知颜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扭头喝退义子说,“有眼无珠的东西,就不知道这就是颜真卿大人?还都忤这干啥?快滚!”扭过脸来又对颜真卿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这义子不懂事,叫大人您受惊挨冻啦!走,给我回驿馆暖和暖和去。”
在驿馆,李希烈把颜真卿扶上上座,又沏茶,又捧炭盆,放到颜真卿跟前。一阵寒暄之后,李希烈忍不住地问:“颜大人,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您在洛阳一家驿馆遇刺这件事看来是讹传呀?”颜真卿双手罩在火盆上说:“是真事儿。唉!该死的是老朽啊!”他眼圈有些湿润,手有些颤抖。他稳定一下情绪,把一路追杀的经过说给李希烈。
颜真卿一行天刚麻麻亮就上路了,当他们冒着漫天飞雪,艰难行走到渭水岸边时,李勉派的两个心腹骑马赶过来,掏出李勉的信交给颜真卿说:“李大人派我们来,无论如何也得把您截拐回去。李大人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如果大人不拐回去,我们只有死在这里,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
颜真卿看了信装进行囊里,说:“既然你俩回不去了,就跟着我走吧!叫我拐回去,是不可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俩心腹无奈何,一齐跳进渭水,砸进冰窟窿被水冲进冰下面,看也看见。颜真卿一行呆呆地看着冰窟窿,束手无策。万没想到他俩真的死谏,颜真卿跪在岸上,面对渭水痛哭失声。颜頵等也一起下跪祭拜忠魂。
告别伤心地很远了,颜真卿还在反复地说:“风萧萧兮渭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颜頵担心父亲受到刺激而失常,下马徒步,挽住父亲的车轼并排走,边走边喊:“父亲,父亲,您没事吧?想开点儿,咱不是还有大事要做吗?”
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越大,举目一片白茫茫,看不见村庄,找不到路,走着走着就走进了麦地。郭子仪的孙子郭刚,下马方便,朝不远处的一片坟地走去,才走没几步,就掉一口井里,井口不大,但很深,光听见“救命”声,却看不见人,众随从把井口围个严严实实,这个喊“你坚持一会,我们想办法救你。”那个喊“别害怕,用手脚撑住井壁慢慢朝上拱,我们脱下衣裳结起来救你。”……上面刚连结单衣,井下停止了呼救,只听见“扑嗵”几声水响,便死一般的静下来。
告别死井,走出麦地不远,马车又陷进沟里。正推车时,从洛阳方向过来三个骑马的年轻人,白衣白帽白马。仨白衣壮士下马帮他们抬车,车抬到路上,正当颜頵等挥手道谢时,仨白衣一使眼神,齐抽出腰间的软剑,耍得“呼呼”生风,直逼车上的颜真卿。护卫们反应敏捷,有人护住离开,有人抽刀拦截厮杀。一只飞镖从车窗射进去。有人大喊一声“飞镖”,颜真卿随声趴下,飞镖从脊背上飞过,扎在车箱板上。仨刺客一个被砍掉半拉头,另外两个仓皇逃走。颜頵与父亲分析:洛阳过来的刺客,难道洛阳也有置父亲于死地的政敌?一路走一路分析,一路想不明白。
颜真卿一生崇拜关羽,崇拜他文武双全,崇拜他对刘备的无限忠诚,他在教太子时,常给太子讲关羽的故事,尤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自己也记不清讲了多少遍。这次东行,一定要拐到关林拜谒。颜真卿跪拜说:“武圣啊,晚辈今天特来祭拜您老人家,有很多心里话要对您说。晚辈无能,眼见大唐将倾,却不能力挽狂澜,这次东行规劝,本想尽臣一点绵薄之力,却又险象环生。由此看来,晚辈此行,凶多吉少,到不了许州,命将休矣!先给您老人打个招呼,晚辈很快就来找您,聆听您的教诲,陪伴的左右。”正在磕头三拜时,忽然从柏树林的雪地里冒出来五个杀手,两白衣,三个黑衣,挥刀的挥刀、舞剑的舞剑,杀气腾腾,眨眼间冲到颜真卿跟前。一个护卫眼明手快,一把把颜真卿推开,踉踉跄跄跌趴在一丈开外的雪地上。这边几个护卫抽刀拼杀起来,刀剑的撞击声“叮当”作响。颜頵等文职赶紧把颜真卿扶上车落荒而逃。一阵厮杀,两败俱伤。一个黑衣杀手临死时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我哥仨是他俩,他俩花,花钱顾,顾来的……”
为了保护颜真卿,随行们分左右前后拥着车马缓慢行进。他们不敢白天进城,怕被刺客盯上。在关林一带,一会朝南走,一会拐向东,东拐西拐,走到天黑透。黑透也没敢进城,一直等到快半夜时,才敢从东城门进去。此时的洛阳虽然兵荒马乱,但毕竟当属大唐管辖,所以,顺利通过了门卫的盘查。为了安全,他们来到最偏僻的小巷,找到一家最简陋的驿馆住下。
尽管严加保密,还是走漏了风声,这边刚刚安顿下来,洛阳留守官郑叔则就从西苑匆匆赶到驿馆力劝颜真卿:“大人此去一定会遭到杀害,最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看看皇上下一步作何打算,叫您老人家去冒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颜真卿说:“这次东行是我主动请缨的,皇上也下了圣旨。孔子曰:‘言必信,行必果。’退一万步说,我不去谁去?换了别人去,比我更危险,李希烈还是很尊重我的。”“既然大人执意东去,在下也阻拦不住,这里条件太差,也不安全,到西苑去住吧!明天走,我也不再强留。”“谢谢你的关心,条件差点也没啥。挪地方时,万一再被刺客盯上就麻烦了。”郑叔则想想是有道理,也没说什么,只得依依惜别。
怕神有鬼,那俩白衣刺客又来了,郑叔则刚离开不久。俩刺客轻功极好,飞过院墙落地毫无声息,还没等俩站岗的护卫反应过来,就被抱住头猛地拧个一百八十度拧死了。俩刺客看见有个房间亮着灯,就悄悄溜到门口,门是虚掩着,老板娘正坐在被窝里看书,听见门“吱”一声,以为是情人,赶紧说:“你个死鬼,咋来恁晚?”没等她看清是谁,俩刺客就把摁在床上,厉声说:“别喊!叫唤一声宰了你!”她很怕也很听话,叫干啥干啥。她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俩刺客叫她脱她就乖乖地脱,很是配合。问她颜真卿住在哪个房间,她说:“不知道谁叫颜真卿。”刺客说:“颜真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她这才说出了颜真卿住的房间。俩刺客先奸后杀,然后摸到颜真卿的房间,用匕首拨开门闩,借助雪光,摸到床前,用匕首照要害部位连扎数刀,可怜的小鱼,弹蹬几下就死了。
李希烈越听越糊涂,明明是颜真卿的房间,死的咋会是小鱼?遂问:“咋会事呀,颜大人?刺客摸错了门?大人大福大贵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万幸万幸!”李希烈抱拳作揖。
颜真卿长叹一口气,说:“唉,人不该死有人救啊!说来也偶然,安排我住的是单人房间,比较舒适安静,但还是睡不着,白天的事总是在心里打转转,想得我头疼。于是,开门出去站站,顺便看看雪还下不。刚出门就碰见隔壁住的小鱼这孩子,他说他也睡不着,一个屋里住的同伴打呼噜,震得墙上掉渣,用指塞住耳朵眼,再用被子捂住头,还是象打雷。”
正说着,李元平走进来,在李希烈耳边嘀咕两句,又出去了。李希烈站起来对颜真卿说:“大人您先烤着火,在下出去一会马上回来陪您。”一杯热茶喝完的功夫,李希烈笑眯眯地进来,又坐在原位上,继续听颜真卿讲关键情节。颜真卿的情绪一直平静不下来,欲说又止,嘴张几张,在李希烈反复追问下,才接着说:“唉!人不该死有人救啊!该死的是我,不是小鱼。当时,我心疼他,对他说:‘咱爷儿俩调换调换房间吧,反正我也没瞌睡。’他坚决不同意,死活不换。他看我发火了,才勉强同意。唉!我真是老糊涂,孩子不换硬逼他换,这是我送了他的命啊!”
“后来呢?后来一路顺风吧?”李希烈听得入了迷,不停找话题。
从洛阳到许州,这一路并不顺利,那俩刺客象跟屁虫,闻到臭气就飞过来,围住你的屁股打转转。为了躲避追杀,叫颜真卿脱下朝服,取下官帽,穿上护卫的衣裳,戴上护卫的帽子,挎上大刀,骑着马,再把三具尸体装在车上,天还没亮就出北门,沿着黄河东去。按说,去许州抄近路应该走南门,或者东门,为了迷惑刺客,才舍近求远的。天快黑时,走到巩县城郊,想进不敢进,连夜朝登封方向摸去,迂回前进仍然无法甩掉“尾巴”,刺客如影随形,不远不近的吊着,眼看快摸到登封时,刺客又追上来。这一回来的更多,从动作和说话估计有七八个,还好,刺客的攻击重点是颜真卿坐的马车,乱戳乱砍一阵子,丢下两具尸体逃之夭夭。颜真卿听见刺客的马蹄声,就在颜頵等人的保护提前躲在一边,大气没敢出,马嘴也早被捆起来,等到听不见刀剑的撞击声,知道刺客逃走了,这才敢靠近大队人马。
颜真卿一行已成惊弓之鸟,大路不敢走,有庄不敢进,看见来人就紧张,坎坎坷坷,拐来拐去,一天的路程走两天。颜真卿一行都感到蹊跷,刺客咋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一定有内鬼。一路走,一路查,千方百计,招数用尽,看谁谁象,人人自扫门前雪;看谁谁不象,个个镇定从容,一脸忠诚。大家提心吊胆,耿耿于怀,糊里糊涂到许州。
李希烈听罢,也不禁唏嘘,遂问:“谁派的刺客?难道洛阳有人要置大人于死地?”颜真卿心里清楚,但他不便于说出,改口说:“这事要问问你的义子呀!刚才不是还扬言要杀了老朽吗?”“不!不!不!没有我的命令,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造次。”李希烈矢口否认着,心里却揣摸:“这老头是奉旨来劝本王归顺大唐的,朝廷里为什么有人极力反对?是谁如此大胆追杀四朝重臣?莫非,莫非朝廷里要和本王搞里应外合?”想到这一层,不禁窃喜。
这时的李希烈还没坏透顶,他依然十分敬重颜真卿。颜真卿要求安葬仨随从时,他爽快答应,而且为死者举行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