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狼狈为奸

　　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引子
　　一九八九年八月中旬的一个傍晚。霞光万道没有一丝风，百鸟不飞也不鸣，山林寂静，静得异常。突然，北泉寺内，颜真卿上吊的那棵白果树东南方向一枝断裂落地，断裂之声如山石崩摧，象晴天霹雳。更奇怪的是，同一时间，北泉寺北的另一棵千年白果树，也是东南方向一枝断裂落地。两根树枝都有一搂多粗，都是枝繁叶茂，都是没有丝毫的腐朽，为什么同时同向断裂？林场职工有种种猜测：有的说，颜真卿是四朝重臣，又肩负平息淮西叛乱的重任，他上吊的树枝因不堪负重而断裂；有的说，吊死颜真卿的树枝千年愧疚，因为向颜真卿谢罪而自残，另外一棵则为义，无罪而陪罪;也有的说，是苍天对今人的提醒，别淡忘了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要永远铭记颜真卿这位旷古忠臣。
　　1、狼狈为奸
　　唐建中三年（782）的下半年。蕃镇叛乱，狼烟四起，河北、河南等地尤为猖獗。这年十一月，幽州的朱滔（朝廷大臣朱泚的胞弟）自封冀王，成德的王武俊自封赵王，淄博的李纳自封齐王，魏地的田悦自封为魏王，共推朱滔为盟主，齐心协力反唐。同年十二月，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在蔡州自封建兴王。在诸王中，当数李希烈势力最强，威胁最大，他组建一支青骡队有千余骑（李希烈河北辽西县人，从小就善骑射，但淮泗一带少马而多骡）。青骡队冲锋陷阵，锐不可挡，攻城掠地，无坚不摧，令旗指处，所得披靡，蔡州、陈州、许州、汝州接连沦陷，势如破竹；郑州被困，孤立无援；东都洛阳乱成一锅粥，百姓纷纷出逃，就连留守官郑叔则也逃往西苑（在洛阳城西郊）避难；京城长安人心惶惶，文武大臣如热锅蚂蚁，都悄悄收拾好细软，精简佣人，随时准备逃跑。大唐江山危在旦夕，危若累卵。
　　建中四年正月。有一天夜晚，德宗急召卢杞、李忠臣官商对策。先商量东都和汝州的军事，决定派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兼汝州行营兵马节度使。然后，讨论李希烈。卢杞建议派颜真卿去说服李希烈，李忠臣举双手赞同，又补充几条，更加充分地说明颜真卿是不二人选。德宗很高兴、很兴奋、很激动，好象吃颗定心丸，充分肯定他俩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出此良策，忠臣就是忠臣，板荡忠臣嘛。＜把介绍卢杞内容提上来＞！
　　次日早朝，德宗歪坐在龙椅上，泰然处之的神态，胸有成竹的样子，用牙签剔着牙，左边剔了右边剔，右边剔了左边剔，呲牙咧嘴，全然不顾龙颜失态，更不考虑站班的文武大臣的感受，集中精力剔一阵子才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早朝，按说也没啥要紧事儿，主要是派一名大臣去说服李希烈，看看谁去合适？商量一下。”
　　卢杞正在窃喜：“老颜啊老颜，你总给我过不去？这一回，哈哈，我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卢爱卿，正在想啥好事嘞？你先说说。”卢杞这才意怔过来，慌张出列，抱住象牙笏板杵在脸前启奏：“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英明最英明！若能说服李希烈，既不劳旅血刃，又不涂炭生灵，此乃上上策也！但是，关键要看派谁去，这就好比秤杆和秤砣，秤砣小了压不住，必须派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微臣思来想去，颜真卿大人是唯一的人选。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比俩。颜大人是三朝重臣（故意少说一朝贬低之），忠诚、正直、刚决、果断、名重海内，人所信服，李希烈定会幡然悔悟，洗心革面。”
　　卢杞语出惊人，众大臣大惊失色，一片哗然，窃窃私语。老臣李勉（皇族宗亲）出列举笏反对：“微臣以为，颜大人不能去，一是年事已高，快八十岁的人了，身体又虚弱，经不起折腾，这冰天雪地的，说不定到不了许州就倒下了；二是颜大人性情耿直刚烈，定不会向李希烈说软话，而李希烈也是个暴脾气，根本说不到一块儿；三是达不到预期目的，既害了颜大人，又使朝廷颜面丢尽，甚至误了平叛大事。”
　　德宗继续剔着牙问：“那你看谁去为妥？”李勉说：“李忠臣最合适，他是李希烈的族叔。当年，李希烈、李希倩弟兄俩就是跟着他离乡背井，乘船渡海，千里迢迢来到中原谋发展的，没有他这个叔，可以说就没有他弟兄俩的今天。叔侄之间，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有此特殊的关系，李忠臣去，既无杀害之虞，又能不辱使命。”
　　怕德宗耳根子软，李忠臣慌忙出列举笏说：“吾皇万岁万万岁！微臣和李贼是叔侄关系不假，但是不是太亲，只是没出‘五服’而已。再者说，我和他早已反目成仇，人所共知。要是派微臣去，就等于进狼窝、入虎穴，还望皇上明察。”
　　李忠臣为人为臣十句有九句是假话，刚才一句才是真话。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三月，时任淮西都虞侯的李希烈兵变，把时任淮西节度使的李忠臣驱逐出境，一人骑马狼狈逃回长安。起因是，李忠臣好色，凡是他看上的女人，无一幸免，就连属下的妻妾，甚至女儿，也都是他的胯下玩物，众将更是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和李希烈的小妾偷欢，被李希烈捉奸在床，抽剑劈了小妾，忍了忍没杀李忠臣。但他一不做二不休，鼓动受害的将吏，发动了兵变，轰走了李忠臣。
　　李勉、李抱真、浑瑊、李晟、关播等大臣跪地一片，都为颜真卿求情。德宗有点不耐烦：“平身！平身！跪有啥用？”
　　李忠臣又说：“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英明最英明！颜大人德高望重，誉满天下，一言既出，掷地有声。我在蔡州没和李贼决裂时，他时常提及颜大真，说颜大人人品好，才华出众，就连当今皇上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我当时吓得魂都丢了，吵他：“胡说八道，你这是贬低皇上。这是大逆不道，是犯上的死罪。还有一回更肆无忌惮，微臣憋在肚里一直没往外说。”他瞟一眼德宗，又看看颜真卿。“说！朕免你死罪！”“有一次，李贼在微臣家喝了酒，等其他客人走后，悄悄对微臣说：“叔啊，你老侄子有朝一日当上皇帝，用颜真卿大人为相如何？微臣一听就恼了，照脸煽他一巴掌，赶紧撵他滚。他这是酒话、疯话、鬼话、屁话！颜大人是谁？四朝元老，旷古忠臣，绝对不会给一个小小霸王屈尊当什么狗屁宰相。他这是野地里烤火，一边热。话又说回来，皇上应该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派颜大人去，可以将计就计，巧与周旋。微臣坚信：颜大人肯定能说服李贼，我等无用小辈预祝颜大人早日凯旋！”
　　众大臣气得直哼哼，直跺脚，却插不上言。颜真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李忠臣的鼻子大骂：“你，你，你血口喷人，满嘴喷粪！李希烈咋说那是他的嘴，我也管不着。我倒要问问，李希烈为何趁人走了悄悄给你说？这充分证明你俩同流合污，共同密谋造反。你为啥一直不敢往外说？心里有鬼。就凭你一直瞒着皇上不说，就该问死罪。如今，李希烈真的造反了，这证明当年你俩密谋是真的。他造反对谁有利？当然是你这个曾经有恩于他弟兄俩的叔啦！俗话说，猪蹄子煮一百滚子，还是往里勾。”
　　聪明反被聪明误，李忠臣万没料到被颜真卿反咬一口，心里一哆嗦，嘴上依然硬：“皇上明察，颜大人他无理狡辩，倒打一耙，谁建言谁有罪。究竟派谁去，微臣再也不敢多嘴了。”“好啦！好啦！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都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朕心里最清楚。”
　　卢杞看笑话看够了，看着颜真卿说：“我说颜大人呐，李忠臣检举你有私通李希烈的嫌疑，众大臣都不信，恐怕连皇上还不会信的，他就是个疯狗胡乱咬人。你大人大量，别给他一般见识，给他搁这磨牙，有失身份。泾水清，渭水混，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那清澈透亮的泾水，李希烈就是那混浊不堪的渭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啥？去了，他再逼你当宰相，你就是不当，不就没啥嫌疑啦？再说了，心里没闲事，不怕鬼敲门，为了证明咱清白，该去必须去，这是一次洗清嫌疑，保持晚节的大好机会，千万莫要错过哟！”
　　“去！去！……”颜真卿这回真的晕过去了。德宗和众大臣都手忙脚乱，慌成一团，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太监叫来太医，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苏醒过来。刚醒，就颤抖着跪求：“微臣，微臣承蒙皇恩浩荡，国难当头，理当东行安抚，恳请恩准。”
　　德宗看颜真卿态度十分诚恳而又特别坚决，当即准奏。众大臣又一次“扑嗵、扑嗵”跪地一大片，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多数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李勉退朝后直接去找德宗，语重心长地说：“真卿兄此去如羔羊入虎穴，不但达不到它安抚的目的，反而将他置于死地，又使皇上蒙羞。从江山社稷的大局来说，一个国家得到贤良之臣就安稳，失去就危险。真卿兄是国之栋梁，万万不可弃之啊！再说了，天下人都知道卢杞奸佞邪恶，只有陛下蒙在鼓里。什么叫奸？这就是奸。另外，李忠臣也不什么好东西，他俩合伙谋害真卿兄，居心叵测。请陛下收回成命。”
　　德宗长出一口气说：“他俩给颜爱卿设套，这朕都看得清楚，但朕有啥办法？颜爱卿不去谁去？换了谁都不能胜任。再说了，颜爱卿以大唐江山社稷为重，挺身而出，主动恳求的，朕也不好拒绝呀！唉！朕也骑虎难下呀！骑虎难下嘛！”
　　卢杞是历史上几个屈指可数的奸相，奸不奸单从长相就可见一斑，左半片脸是纯蓝色，大臣或宫人都把他当作鬼，很瘆人，看见他就象老鼠见猫，赶紧躲避，就连功勋卓著的郭子仪也怕他三分。有一次，郭子仪生病，听说卢杞要来府上看望，主仆都紧张起来，洒扫庭除，准备果品、茶水。一切就绪，郭子仪吩咐妻妾及仆人：“你们都躲起来吧！卢杞不走别出来。”妻妾同声问：“为什么？”“卢杞半拉脸是蓝色的，一是怕吓着你们，二是怕你们笑话他。谁要是冲他一笑，准遭殃，轻者以后没有好日子过，重者丢了性命。”
　　李忠臣知道卢杞在郭子仪府上，他就借此机会给颜真卿下个套，心里说：“李斯咋死的？还不是一个车夫把他玩死的？老颜头啊老颜头，今儿玩不死你，也叫你脱层皮。”于是，找到颜真卿说：“颜大人，郭子仪大人病了，大臣们都去看他，就连皇上都去过了，你咋不去？我刚从他府上回来，郭大人很想你，想和你叙叙旧。”
　　颜真卿不知道是套，没进里间就听见卢杞说话，想退出来，但晚了。“谁呀？进来吧！”郭子仪打招呼。
　　话不投机半句多，颜真卿和卢杞没说几句就发生了口角。颜真卿说：“也好，今天咱当着郭大人的面把话说开去，免得以后见了，我甩袖子你瞪眼。按年纪，我应该是你的长辈；按交情，我和你父亲是朋友，而且是结拜弟兄。当年，我在平原做太守，安绿山的部下杀了你父亲，挑着人头到处示众，一队人马路过平原时，我亲自带兵伏击，拼上命截获了人头。我一面敬重你父亲的人品，抱住人头我痛哭流涕，不忍心用绢帛擦头上的血污，我就用舌头舔干净，然后装在上好的棺材里，还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不信，你问问郭大人。如今，你当了宰相，我很尊重你，并没有倚老卖老，更没有到处说我与你父亲的交情。你却总是给我过不去，我还能活几天？”
　　卢杞从郭子仪口中得到证实，羞愧难当，赶紧跪下谢罪。并保证以后象对待亲生父亲一样敬重，孝敬颜真卿。颜真卿信以为真，感动得老泪纵横，赶紧把他扶起来说：“你这样会折你叔的阳寿啊！从今而后，咱叔侄俩相互尊重，同心同德扶助皇上。”郭子仪也很高兴，坚持坐起来说：“今天你们叔侄言归于好，乃国之大幸也，老朽的病一下子好了大半。”
　　出了郭府，颜真卿小跑几步，正想和卢杞说说国家大事，不料，卢杞突然变脸，蓝的发青，黄的发红，袖子一甩双手背在后边，气哼哼地说：“守着老郭的面，你给我办恁大的难堪，逼我给你下跪，你啥意思？我是堂堂的大唐宰相，你知道不？以后再拿我父亲打压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走着瞧！”颜真卿气得脸铁青，腿发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真是小人不可理喻！”
　　从此以后，二人矛盾进一步激化，颜真卿看他不顺眼，如鲠在喉；卢杞则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直在寻找报复的机会。
　　再说李忠臣，人品更坏，更阴，属于笑面虎，软刀子一类，玩死你你也不知道是咋死的。他有三大特点：一是捋须拍马，二是心术不正，三是特别好色。众大臣都怕他。颜真卿却不怕，常常守着其他大臣，甚至是德宗，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毛病，弄得他表面陪笑称，“是”，心里却怒火万丈。有一次早朝，颜真卿说到为官要为老百姓着想时，批评有些官员私心太重，不顾百姓死活，严重损害了朝廷形象，其中一例就提及李忠臣，说他在大历二年（767）在淮西当节度使时，借平息安史叛乱之机，烧杀抢掠，把潼关方圆二百里内的官财、民财洗劫一空，就连老百姓身上的衣裳也扒光，而且抢走了好几个美女带回蔡州。李忠臣狡辩说，抢的钱财入了库，主要用来兴修水利、疏通汝河护堤坡，至于抢的美女，绝大多数都分给了有功的将领和为蔡州作出贡献的督吏，自己用的很少一部分。
　　还有一次，颜真卿向德宗奏请：“李忠臣徒有虚名，混淆了忠奸的界线，损害了朝廷尊严，应当收回李忠臣这个姓名（李忠臣本姓董名秦，因会拍马讨皇上喜欢，所以赐他“李忠臣”）。另外，要疏远他，提防他，他是个最阴险、最危险的奸臣（不幸言中，建中四年，德宗逃奉天，朱泚和李忠臣密谋政变，国号秦，封李忠臣司空）。”
　　德宗当然知道李忠臣不是啥好鸟，但就是喜欢这只巧嘴八哥。建中初年的一天，德宗闲得无聊，就召李忠臣闲聊，谁家谁家的偷腥，谁家谁家的“扒灰”，说得真真切切，津津有味。冷场时，德宗奇怪地问：“你的耳朵咋会长恁大？朕的耳朵比你的小多啦！”李忠臣笑笑说：“微臣的是驴耳，除了能炒一盘下酒菜，别的没啥用；皇上的耳朵小是龙耳，小巧玲珑，大福大贵。”德宗一高兴又赏赐他田产、美女、金银。
　　有一天，宴请众臣，德宗醉熏熏地揪住自己的耳朵问：“颜爱卿，你看朕的耳朵象不象龙耳？李忠臣说是龙耳。”颜真卿苦笑一下说：“象！象！谁敢说不象？皇上是真龙天子嘛！”德宗说：“哈哈，颜爱卿也会奉承朕？谁见过真龙？都说皇帝是龙，这是怕皇帝，而且有求于皇帝。李忠臣说朕的耳朵是龙耳，是捋须拍马，逗朕开心罢了。是啊！朕的身边若没有象忠臣这样的弄臣，朕会很无聊，很寂寞的。宫女有宫女的味道，弄臣有弄臣的味道，这就好比山珍海鲜，如果没有几种佐料调制烹饪，就会腥得作呕。颜爱卿不要再说了，朕绝对不会玩物丧志的。”
　　你看看，德宗就是这号德行，他须臾离不开李忠臣也就罢了，竟然一激动把颜真卿说李忠臣的坏话说给他。别说是小人李忠臣，就是大人大量的大人，也会又恼又羞又怒的。俗话说，能给光棍儿扛锄，也不给眼子主谋。历史上不乏昏君，但各有各的昏法，德宗的昏法昏得太幼稚。（该小说是与陈文云老师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