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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第五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1-16 21:17:28      字数:8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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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琴这一向很忙,新生刚入校,走上正规,系、校学生会又要换届。好在她当了十年学生辅导员兼团总支书记,惯了。忙也忙惯了,累也累惯了,闲起来还慌得很。她的双脚似乎只适应两种状态,一种是马不停蹄地疾步,有时转得像风扇,她优雅的气质化作一抹劲风,吹荡着校园;另一种则是双膝并拢的龟缩,一天甚至几天都窝在办公桌下,那双修长的美腿,曾被誉为“教育系第一小腿”,只好委屈地陪着陷入文件和材料之中的主人。刘琴曾对夏克斯说,公务是一片沼泽地,陷进去就别想拔出来。夏克斯纳闷了,我不做还不行吗?或者我叫人家做还不行吗?刘琴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她没有说。夏克斯也没有问,于是,他起了考研究生的决心,生怕以后陷到那沼泽里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在边边上了。
  刘琴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丈夫谭瑟和她同届,不过是读中文系。他追求她的时候,每天送给他一首诗。那时追刘琴的男生多如过江之鲫,奇怪的是都有一手写诗的功夫。后来,她发觉,在那么多“诗人”当中,只有谭瑟的诗属于自己创作,这是她最终作出决定的惟一理由。在一个秋天的月夜,谭瑟和刘琴共同创作了一首最美的诗之后,谭瑟渐渐地就不太写了。刘琴理解他,他要考研。她毕业后留校,谭瑟则考上了本校的美学研究生。第二年他们结婚。结婚的前一周,和刘琴同住一室的另一个女孩才搬出去。三年后,也就是刘琴和谭瑟的儿子狗狗出生的前一周,他们搬到现在住的新华村,一室一厅,还只有双职工才有呢,谭瑟已经留在中文系美学教研室了。又过三年,他们搬到楼下的二室一厅,也就是现在他们的居室。
  让人操心的是孩子狗狗,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连叫“妈妈”都困难得很。每天傍晚五点半,有一个捡破烂的河南人总是准时从门前走过,口里喊出宏大的颇具戏剧意味的:“收破铜烂铁哦——”这是狗狗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他无论是在玩玩具,还是在随地大小便,只要这个声音一起,他就支起耳朵,像警犬一样机灵地接收着信息。有一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五点半了,那个河南人还没有从门前经过,狗狗显得有些烦躁,喂饭他不吃,玩具往地上扔,还要把电视机的遥控器丢进水池里去。
  五点半过了三分钟,狗狗忽然涨红着脸,对着门外面发出宏大的颇具戏剧意味的声音:“收破铜烂铁哦——”此刻,狗狗已是四岁两个月零三天还多5分38秒。刘琴和谭瑟几乎喜极而泣,狗狗以后便能流畅地说出任何话来。刘琴还是担心这孩子智力会有问题,因为,他们一直没有把狗狗送进幼儿园去过,孩子那么大了不能说话,他们觉得挺没面子,又怕狗狗在园里受到欺负。这下会说话了,刘琴试着送儿子去幼儿园,而且直接让他进了中班,并没有发现他智力上存在缺陷,其他孩子能做的他也能做,其他孩子不能做的许多他却能做,比如,要那么宏大而又富有戏剧意味地喊出“收破铜烂铁哦——”整个幼儿园找不出第二人。
  现在狗狗读小学四年级,成绩没下过前五名。不过,他再不能那样宏大而又富有戏剧意味地喊出“收破铜烂铁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失去了这一功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河南人再没有来过。但是,刘琴和谭瑟的心里,永远记得那个捡破烂的河南人,他对狗狗的启蒙,可以说有开天辟地之功。
  刘琴工作很忙,做学生工作总有一摊子事。谭瑟每周六节课,比刘琴轻松多了,他自愿承担起在家里买菜、做饭的任务。刘琴在外面辛苦,回到家里她感到做女人的幸福。尤其听到狗狗叫唤“妈妈”的声音,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股蜜浪,她需要家。她是一个女人。
  可是,她现在还不明白,她的这种辛苦与女人是不相称的,说得再准确一点,就是与男人心目中的“女人”不相称。她家里的谭瑟兢兢业业地做着家务,那是因为,他还笼罩在她的光环之中,她的容貌和气质还足以说服他如此鞠躬尽瘁。然而,女人的光环总有一天要褪去。一个男人不可能永远沉溺在女人的光环里。男权社会的最大不公正在于,女人的所有光环最终都只是男人的资本。当这种转化一旦完成,女人的厄运就开始了。我在这里真的说得很啰嗦,仿佛在一个谜宫中窜来窜去,找不到出口。我要强调的正是这一点,生活的谜宫里根本就没有出口,你不断地走啊,走啊,欣赏着不同的风景,或者经历着不同的坷坎,仿佛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可是,你再往前走,就会发现,其实所有的希望都是幻觉,你永远在路上。就像小时候玩万花筒,里面的花色不断变换,但你望着的始终是同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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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杨小笛的到来,给刘琴一如既往的内心带来不小的冲击。这个姑娘的气质与容貌必定是校园里喧哗的一个因素。好在自己比她大十几岁,又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杨小笛的路还长着呢;何况,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有一个好的命运既容易,又很不容易。也许她的家庭有足够的力量庇护着她走向幸运,但杨小笛也是女人,她同样要面对男人,面对复杂的社会,面对普通的日常生活。刘琴对杨小笛的兴趣正在这里,她想看看,她会如何走她人生的这一段路。在面对机遇和挑战的时候,她会如何应付,毕竟她的父母不在燕州,而她看上去那么富有气质和个性。
  昨天,刘琴同夏克斯商量推荐去校学生会的人选,夏克斯一再提到杨小笛。刘琴听了毫不诧异,她在办公室第一次将杨小笛介绍给夏克斯时,就看出了夏克斯眼里奇妙的火花。夏克斯是个来自安徽的乡下小伙子,她是刘琴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骨干,他的稳重和扎实与他的年龄几不相称。坦率地说,刘琴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她喜欢富有激情、充满着浪漫色彩的,比如谭瑟。心目中理想的人能成为自己的丈夫,当然是一桩幸事,至于其他的朋友、同事、学生,属于这种或那种类型,都不重要。
  而夏克斯做事太让人放心了,他能很快揣摩出你的意图,因而不需要你多说什么,就能把事情办得很妥当,跟领导写材料的那一手功夫更是在办公室泡了三五年的人都达不到他的水平。他从落后、闭塞的乡下奔到大都市里的高等学校来,其生存能力与鲜嫩水灵的江南女孩杨小笛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杨小笛虽然不错,但报一个新生上去,只怕不会分到好职位。”刘琴对夏克斯说。
  “重在培养新人嘛。即使第一个学期分不到好职位,到以后,她在学生会就是老资格了,位置肯定会不错的。”夏克斯答道。
  刘琴看着夏克斯,夏克斯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奇妙的东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好,报上杨小笛。”
  刘琴话还没有说完,夏克斯已经在材料纸上写下了杨小笛的名字。
  刘琴伸着头,隔了两张办公桌,看着那张纸。那张纸在她眼睛里是倒的,就像一棵树在水中的影子。“杨小笛”三个字在刘琴眼睛里也是倒的,就像一棵柳树在春水中的影子。刘琴隐隐闻到江南的气息,她想,夏克斯心里直怕早已被春水溢满了。但夏克斯不露声色地背上书包,和刘琴告别,他要去上课了。
  夏克斯走后,刘琴特意起身,来到他的桌子这边看那张纸。顺着看,那不过是三个普通的字,被夏克斯有力地肯定在那里。这时,她听到杨小笛和其他同学在外面说话的声音,赶紧把她叫进来。
  刘琴老师好。
  杨小笛穿着绿色连衣裙,袅袅婷婷。这种颜色一般女孩子穿不出去,绿色比较放肆,很难与身材协调,胖子穿了显胖,瘦子穿了显瘦。刘琴望着杨小笛,很想找出一点碴来,但她的眼里只有纯净的绿,仿佛山青水秀,一眼看过去是那么舒服。刘琴慢慢改变了她刚看到杨小笛时的那种傲慢态度,一是因为美丽在说服着她,毕竟她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二是她隐隐觉得,在杨小笛身上会发生一些故事……
  “小笛,系里决定推荐你到校学生会去任职,我们想听听你自己的打算。”
  杨小笛吃了一惊,这么快?夏克斯可真是说到做到啊。
  “我,能行吗?”
  刘琴老师笑了:“不要有这样的问题,只要愿意去做就会行的。”
  “那好。”
  “谁来替你当班长,你心里有数吗?”
  “我看不准,这事请老师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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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笛对能迅速摆脱那个倒霉的“班长”感到庆幸,她小时候那么向往“班长”,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才过了不到两个星期的班长瘾,就像一屁股坐在火山口,直想逃之夭夭了。所幸运气好,自己想要做的事,很快能达到目标,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
  刘琴和杨小笛谈话的那天晚上,夏克斯找到了杨小笛,他是在三班教室里找到杨小笛的。他说,有点事,能否到走廊上谈谈。杨小笛跟着他出来。走廊暗暗的,他们靠着护栏,小声交谈着。要很吃力才能看出护栏漆着的绿色来,因为时间久了,那绿色里蕴含的光泽早已喑哑,和掺了一些灯光的夜色极为相似。
  夏克斯告诉杨小笛,系里批准推荐她去校学生会。那一脸故意轻描淡写的表情,愈加显示出居功至伟的情状。杨小笛心领神会,装作此前并不知情,用略微张开的嘴强调着自己的惊讶,然后说,那得谢谢你啦。
  为了能进校学生会,杨小笛感觉自己成了“谢谢”的批发商,刚谢过刘琴老师,又谢夏克斯,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愿刘琴老师和夏克斯都不要把“谢谢”当回事,这玩意不值几个钱,更不见得能表几分诚心,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一种客套。对于当事人来说,事情的复杂性往往让他不知道要感谢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谁,这就是为什么在许多事情上,“谢谢”只是一个苍白字眼的原因。
  可是,夏克斯先生并没有按照杨小笛小姐的思路走。他半玩笑半顶认真地说:“你谢什么?”
  “请你喝茶。”
  “好啊,去实验餐厅的逍遥茶室。我请客。”
  “怎么好意思让师兄破费,说好我请的。”
  “不要婆婆妈妈。走啦,小姐!”
  桐荫里东边是一字排开的学生宿舍,西边则是一字排开的学生食堂。就像学生宿舍叫一栋、二栋……一直叫到七栋,再包括研究生楼,实际上是八栋,但没有人把研究生楼叫做八栋;学生食堂也叫一食堂,二食堂……一直叫到五食堂,但在三食堂和四食堂之间还有一个没有编号的,就是实验餐厅。这个地方原来是后勤处的一个仓库,两年前,后勤处为了让一部分经济条件较好的学生腰包不至于胀得太难受,就把仓库重新装修,变成了“实验餐厅”,这里的菜炒得好吃些,据说请的是国家一级厨师,价钱和学生食堂相比,当然不是一回事了。
  创办实验餐厅的方案初出台时,后勤处定名为“桐荫酒家”。学校领导不同意,说,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学校来自农村的学生比较多,会蚀本。但后勤处各位同志深谙民情,他们说,经济不景气和学生的腰包没有必然联系,校领导不要太书呆子气,好多学生隔三差五地到校外的酒家饭店请客,我们办一个酒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何乐而不为呢!校领导还算开明,听了这番话,将信将疑,只好批复: 
  邓小平同志说,什么事情都要先试着干,这样错了还可以改。所以,酒家一事,先不要搞得太冒失,就叫“实验餐厅”吧。请后勤处落实。  
  于是,不到三个月,后勤处就把“实验餐厅”焕然一新地落实好了。事实证明,后勤处的同志们是有眼光的。实验餐厅甫一营业即异常火爆,不仅来的学生多,年轻老师们也像赶集一样往这儿跑。所以,索性在餐厅旁边搭建了一个茶室,搞起配套服务。我们不能不佩服燕州师范大学后勤处的服务意识,虽然他们因为实验餐厅每个月不得不多拿一些奖金,不得不喜笑颜开一下子,但他们这么做的出发点还是为了搞好服务,想方设法服务学生,给学生方便。这一点在他们给校领导的请示报告中写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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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良好的服务,便难以做到逍遥。今天晚上,杨小笛和夏克斯坐在逍遥茶室里,杨小笛首先听夏克斯活灵活现地讲述有关实验餐厅和逍遥茶室的故事,杨小笛笑得挺开心,好几次都把头往后仰了。夏克斯痴迷地看着对方桌面以上、笑脸以下的地方,那里的起伏像乡下的梯田,层次分明,曲折有致。夏克斯的嘴衔住茶杯里的塑料管,使劲地往里面吸,望着杨小笛的眼睛也跟着使起劲来。
  故事讲完了。
  杨小笛起伏的胸部渐次平静,夏克斯的视线才向上移动,得望着对方的面孔才能和她交流,夏克斯的特长正在这里——不论什么时候,他总能大胆直视你,毫无愧色,显示出他的真诚和气度。直落落地望着女孩子是很危险的,极易得到她们的轻蔑;但要真正得到一个女孩子的欢心,你必须冒险。让她感到你的勇敢,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如果你以为夏克斯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会向杨小笛表白爱情,握着她的手,或者做出拥抱的姿势,说一些肉麻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不是勇敢,而是鲁莽,鲁莽正是男人赢得爱情的大敌。
  这里气氛很不错的。
  是啊,幽静,灯光还要暗点就好了。
  又不是夜总会,太暗了不好。
  情调嘛。市区那边有些茶室不用灯,点烛。
  看样子你没少去。
  不,没去过。我是听人说的。
  哈哈,那你太主观了。是不是很向往那种生活?
  夏克斯没有回答,他在使劲吮吸那根塑料管,不同的是,这次他全力以赴,从他嘴里发出“叭,叭”的声音,好像吮吸的效果不佳。他把管子从杯里拿出来,原来是一粒枸杞子堵在了管道中。他要的是一杯菊花茶,而杨小笛的面前放着一杯绿茶。
  倒水的“小姐”都是在学校里面招的学生,她们穿着鲜艳的各色迷你短裙在这里勤工俭学。夏克斯说,要是你来当服务生,保准这个茶室要扩建。杨小笛抿抿嘴,说,这短裙太迷你了一点,有的女生俯身加水的时候,内裤都看得出来。校园里面的茶室,弄得这么风骚干什么!夏克斯笑道,我说了灯光要再暗些嘛。杨小笛说,不是灯光亮了,是你们男生的眼睛贼亮,把你们自己的目光调暗吧。夏克斯摇摇头,那做不到。
  杨小笛欢快地笑起来,她的情绪不错,这时她敏感到身体里面一阵蠕动,连忙起身找卫生间,在一个女生的指引下,她疾步而去。刚到卫生间门口,一串气体便滚将出来,这时,卫生间里蹦出另一股奇异的樟脑味,两股气体手把着手,在卫生间的广阔天地里作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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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是杨小笛的一块心病。
  这个毛病产生于今年春节,高三班的学生春节只放两天假,年三十和年初一。那两天杨小笛回到家里,本来是想大吃大喝大玩大乐,但父母觉得那样不好,怕她一放松,那根弦就绷不紧了。所以,父母为了她的高考,决定淡化过年的气氛,不请客,不出游,连小笛想到几个同学家走走都不允许,她只有坐在书桌前才是他们高兴看到的事。
  杨小笛大失所望,说一句,不放假才好。妈听了,生气地说,小笛,你好不懂事!前年你哥考了一个中专,我们一直抬不起头来,他今年毕业,找工作要花我们好大功夫。你还不好好复习,要是落榜,我和你爸真的无地自容了。
  小笛不做声,心里却咕咙不止,我考大学关你们什么事,考不取又怎么样,考取了又怎么样,我哥只考了中专,当初你们为什么不压他,让他那样去玩,分明是重男轻女,把这么重的担子往我一个人身上压。杨小笛越想越委屈,她的情绪搅动了肚子里的气体,使它们在内心形成一个风暴的漩涡,她的食欲极剧下降,看了饭就想吐,面容苍白.。
  初一中午,姨妈和舅舅他们两家子不请自来,说是一年都不聚一次餐不像话。也许是人气一熏,杨小笛全身软弱无力,像漂浮在肮脏水面上的一片树叶。她想到院子里遛两圈,刚要开门,父亲问,到哪里去?小笛答,走走。父亲严厉地说,马上吃饭了,还出去!抓紧时间看半个小时书,吃完饭再出去走,走半个小时回来睡觉,睡完觉再看书。
  小笛踅回来,极不情愿地进了自己房间,“砰”把门关上。她坐在书桌前,听到那边姨妈的声音:“哎呀,难怪小笛成绩好,原来管得这么严,生活这么有规律。今天来得好,不仅吃了饭,还取了经。”
  小笛听着,眼泪掉下来,啪嗒啪嗒打在书上。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两条河流从她的眼睛里倾泻而出,涌过书页,砸到坚硬的地板上,四处飞溅。不久,地板上铺满了水,盖过她的脚面,过了膝盖,书桌都淹了,她的全身都浸在水中。她可以游动起来了,啊哈,我变成了鱼。有页纸浮在水面,逮过来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书的一页,上面是一道题:请将下面这段文言文译成现代汉语。那段文言文是这样的——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
  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
  子曰‘女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小笛读着读着,悲叹起来,庄子不是鱼,但知道鱼之乐,可世界上有几个庄子啊!何况,庄子还不知道鱼的苦呢,既知道鱼乐又知道鱼苦的庄子,世界上只怕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做一条鱼,度过“鱼”生,畅游五湖四海,可能真是一桩乐事呢。
  这时,一阵异样的聒噪撞击着小笛的耳鼓,她好不容易才听出来,哦,是人类的声音。楼下的人跑上来,质问她父亲,搞么子鬼,楼下的墙壁都湿透了!父亲说,没有呀,我们在做饭,只用水洗了菜,衣都没洗呢。那人说,不可能,我卧房的墙上都是湿的。父亲说,不信你进去看,只有我家小笛在房里复习。
  小笛大吃一惊,连忙拍拍自己,泪水止住了,眼前的幻觉迅即消失。门被父亲打开了,楼下的人进来,东瞧瞧,西望望,一边念叨着:奇怪,我家墙上湿了一大块。这时,又上来一个女人,是楼下那人的老婆。她一上来就气呼呼地骂她老公:
  “你硬是神经病,一个人在那里嚷嚷,还跑到老杨家来!墙上哪里湿了?是我们上次装修时,多了一桶888,都刷在那里了,所以那一块特别白。我跟你讲过好多次,你总以为那里是湿的。老杨,对不起!对不起!大年初一吵得你家里……还不跟我下去!”
  女人带着她的老公下去了。客厅里的人都在笑,父亲说:“过年发大水,哈哈哈,直怕是发神经——小笛,出来吃饭。”
  “小笛,吃饭了。”姨妈也在喊。
  “吃饭了,小笛。”舅妈也喊。
  小笛只好出房。她一站起,肚子就胀得厉害,好像鼓起来了。客厅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只有春节这样的时候,这个圆桌才派得上用场。桌上已经热气腾腾,她怔怔地望着那些大菜碗说,我不想吃饭。父亲刚从厨房过来,对着她浓眉一瞪,她不再说什么了。坐在指定的席位上,肚子里翻江倒海,肠胃好像在那里玩舞龙的把戏。旁边的舅妈说,小笛是不是感冒了?父亲忿忿地说,是想出去玩,在家里闹情绪!舅妈拍着她说,还有几个月,咬咬牙就过去了。
  小笛拿起筷子,实在不知道到哪个碗里去走一趟。肚子里的气体已经集结起来,似乎在找突破口。小笛突然想起一个恶作剧,她用意念将那股气体运到肛门口,然后像无声手枪一样地将它们射出。顷刻,饭桌上各种菜肴的香味全被那股气体歼灭,连杨小笛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只有四个字能说明那一切——奇臭无比。这时饭桌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现象,所有人都捂着鼻孔,或者用手在鼻孔那里不停地扇着,谁也不吱声,好像刚才的欢声笑语从来没有发生过。杨小笛好想笑,她拚命忍住自己,才被气体灌满的肚子现在又快被笑撑破,她只好借装饭的当儿蹲在地上把那些笑消化了,再坐到桌边,好好地喂了自己两碗饭。她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享受过美食了,人家都放碗了,她还在津津有味地东挑西拣。妈说,喊你吃饭,还尽扮俏,你这副馋样子是吃不下嘛?她笑着,不答腔,只管吃。
  但这次中饭带来的严重后果,也是杨小笛不可能料到的。她先是每到要吃饭的时候,必得把肚子里的气排出后才有口味,而那气味每每让她自己避之惟恐不及。这还算好,时间比较固定,容易控制,一旦热气腾腾的饭菜刺激到了肚腹,她就悄悄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把屁放了。后来,情况又发生变化,不只是饭前,其他时候也冷不丁地就放,而且经常她自己无法控制。这是一件让人无比烦恼的事情。她没敢告诉任何人,她怕受到歧视,于是,自个儿偷偷吃了许多药,比如藿香正气水、保济丸、牛黄解毒片,她把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医药知识全用上了,但没有丝毫好转。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肚子的动向,情况来了,马上找个无人区,好像搞地下核试验。万一控制不住,那也没办法,大家一哄而散,她装做无辜状,逃之夭夭。
  
  22
  
杨小笛从卫生间回到座位,夏克斯正在把一块方塘夹进他的茶杯里。杨小笛说,你这么喜欢吃糖?这一碟快被你吃光了。夏克斯说,小时候过多了苦日子,所以现在贪甜。
  这句话让杨小笛再看了夏克斯一眼,他蓬松的头发和随意的圆领衫勃发着乡间气息,黧黑的皮肤使人想到田野上空不可一世的太阳;个子不高,实际高度大概和杨小笛差不多,看上去差别可大了;鼻梁上照例有副眼镜,那是乡下孩子刻苦学习的重要见证之一。杨小笛不自觉地想起她的童年,那近乎乡间的城郊带给她的快乐,她感到她和夏克斯之间,一下子拉得很近。
  夏克斯说,每个去校学生会的干部,都要报一个材料给校团委。你好好写。
  杨小笛说,我写不好。我以前从没当过比科代表更大的干部,怎么写?
  哦——夏克斯抬起头,沉思片刻,说,我帮你写吧,你告诉我你在中学参加过哪些活动?
  嗯——我搞过文娱表演,唱歌跳舞都可以;我参加过诗朗诵比赛;我还进过班级排球队……就这些。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啦。
  好事做到底。等大功告成,你不请我都不行了。今天是第一次,男士买单。
  出了逍遥茶室,夏克斯没有再送杨小笛,他们在门口告别。这样的“嘎然而止”竟然产生了“意犹未尽”的效果,杨小笛对着夏克斯挥挥手,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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