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十七章

　　
　　十七
　　杨小民为什么又去了杨家庄法庭？他为什么会在法庭走廊的连椅上吐血呢？
　　原来自从陈老四状告杨小民追诉货款一案审结以后，杨小民就抱起了听天由命的消极态度。当被告以前，对于打官司，他还有一定的积极性，因为那是当原告，当原告就是别人欠他的钱。但自从他当了被告以后，就开始怵头去法庭了。一个人心理的微妙变化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办事效果，杨小民也不例外，他当了这次被告后，竟然对法庭产生出一种敬畏的心理，以至于自己是否杨家庄法庭的原告都有些模糊了。他不去法庭，法庭也不招呼他。这样，他下班后就待在家里喝闷酒，俗话说，闷上心头瞌睡多。天一黑，他就晕晕乎乎上床睡觉。
　　几天以后，他接到了颜城区法院的民事判决书。法院送达文书的回执签字他写得很从容，就是歪歪曲曲不像个样子。还不服判决十五日之内上诉上一级人们法院！操，完他个屌蛋吧！还上个鸟诉啊？欠人家的货钱就应该还，这还有啥可说的！看完判决书后他心里咕噜着。但如何去履行法院这一判决，他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好在砖窑厂还能按月开工钱，家里的日常生活还能维持。他依旧不去法庭，法庭也不招呼他。依旧这样，他下班后就待在家里喝闷酒，天一黑，就晕晕乎乎上床睡觉。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法院的这份民事判决书就悄无声息的在他脑子里淡化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媳妇正好好的，突然就发起高烧来了。一个星期以前，媳妇就说她那根有残疾的腿疼得厉害，他没拿当回事，认为那可能是一个月以前，媳妇在路上摔了那一跤的缘故。但当媳妇深夜疼得睡不着觉直哼哼时，他沉不住气了，深更半夜就要用自行车推媳妇去医院。媳妇固执，说啥也不去医院。可今天不行了，媳妇发高烧烫手，而且一发就是两天不退烧。他硬把媳妇带到了医院。经初步确诊，媳妇患的是植物性神经炎。医生说，这种病有蔓延性，起了红线就会有生命危险，建议应当尽快做手术。当医生向他报出手术费的数额时，他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内，他在走廊的吸烟处吸了五颗烟，脑子一片空白。走进病房，看着媳妇挂着的吊瓶，他这才守在病床前开始慢慢考虑筹集借钱的事。
　　亲戚们上有数的几家，两个妹妹和一个大姐，都远嫁他庄，平时都不大走动，就是过年的时候按习俗走走亲戚。现在猛地向他们提出来要借钱，她们能痛痛快快地出借吗？平常结交的朋友倒是有几个，不过也都是些穷光蛋，能凑个仨瓜俩枣的也起不了些大作用。陈老四……那是连考虑都不能考虑的事。至于孩子他老娘门上……虽是直接不犯往来，但听说孩子他小舅这几年搞服装批发发了点财，是不是……也不大可能借到，做买卖搞生意的人都抠得要命。镇政府的那笔饭钱……杨家庄法庭那调解……不行！只给两万六千元，不行！确实是不行，这还不够医院手术费的一半。即使再加上上一次镇政府认可的王晓娟签字的那部分饭钱也是不够的。法庭那个表哥王……唉！考虑到这个地方，他仿佛从阴暗的世界里窥见了一丝光亮，眼睛逐渐放起光来——平时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去找这个表哥王志宇催办杨家庄法庭审理的向镇政府要钱的案子，那么如今就能理直气壮地去找他催办一下了。毕竟是孩子他娘得了这个病急需要做手术；毕竟他是这个法庭的副庭长啊！再说咱也不能白叫了这个表哥，再说咱又不是没给他送过东西。说不定咱向他说明了孩子他娘这个病情，他费了大心去和杨庭长商量商量，让法庭把咱现如今火烧眉毛的困难说给镇政府听听，也许这五万六千块钱的饭钱就能一次性的给了咱。想到这里，他直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对，应该去，现在就去。刚才还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他，现在仿佛已经走进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你叫杨小民吗？外面有人找你。”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护士长走进病房冲着杨小民说。
　　扬小民跟着护士长走出病房，见两个穿法院制服的人坐在病房外走廊的座位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两个法院的人就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张东西说：“你是杨小民吗？陈鹤林诉你追索货款一案的判决已经生效，这是执行传票，希望你如期履行还款义务。如期不履行，法院将对你强制执行。”
　　杨小民拿着这张传票，看着两个法院人员飒爽英姿地离开了，张着的大嘴半天没有合上。这在咋着弄好啊？咋着弄好啊？他心里一时犯了难，急得两眼冒出了泪水。手术费还一点着落都没有，现在又多了这张执行传票！俺上哪里去弄这些钱啊！孩子他娘跟着咱不容易，无论如何咱得先凑钱给她做手术！他正急着，突然感觉胃口一阵阵拧着疼。他赶紧蹲下待了一会儿。等疼痛稍微减轻些，他跟护士交代几句后就坐上出租车去了王志宇家。
　　王志宇听杨小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叙说完他媳妇的病情后，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啧啧了几声；王晓娟倒是听着热心，一边给杨小民倒茶，一边说几句劝慰的话。
　　“无，无论如何，你，你得再费心和杨庭长商量商量，让他去跟镇政府说说……”
　　“你这个忙我不能这么帮！”还没等杨小民把话说完，王志宇就忽的站起身来，去找出那一摞饭费欠条的复印件，一张一张的捻着对杨小民说，“你看，上次咱俩说好了的，你这个忙呢，我只能帮你调查调查这些镇政府不认可的单子究竟是谁打下的。你看，小娟打下的单子我就是我首先辨认出来的，然后我就让小娟去找你并让她转告了我的建议。没想到，镇政府这帮家伙们鼻子比狗还灵敏，立马就去法庭把这几张单子给认下了。这一块饭钱能够归你，也算是我没有白忙活。”王志宇一手捻着欠条说，不断扭头看墙上的挂钟，“至于剩下的这些单子，我尽量再托人帮你查查。”
　　“唉，爸，这几张单子的字迹好熟悉啊。”王晓娟一直都在守着看。当她看见老爸的手指着几张单子对杨小民说“我尽量再托人帮你查查”时眼睛一亮，“爸，这几张单子的字迹，我看的很像是我们镇政府的司机小赵的字迹。是的，不错，是小赵的字迹。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他的字迹我熟悉得很。”
　　“奥？那好啊！”听女儿这么一说，王志宇仿佛得到了解脱的机会，他赶忙把单子递给小娟说，“那你就帮你这个表叔查查这个事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陪陪你这个表叔吧！”
　　王志宇穿上法院制服带上大盖帽走了，扬小民内心一片茫然：虽然小娟认出了镇政府人员的字迹，但这离他媳妇的手术费仿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本来这次来是想急快地解决手术费的问题，没想到王志宇说啥也不弹这根弦。王志宇一走，他彻底失望了。他两眼冒着泪花，丧魂失魄的呆在沙发眼睛发直地看茶杯里的茶水，内心焦急如焚。
　　王晓娟看出了杨小民难看的脸色，一个劲的说些宽慰的话。她知道，官司方面的事她帮不上多少忙；她也知道，杨小民这次来找她老爸，目的就是尽快拿到钱给他媳妇支付手术费。可老爸他逢钱的事一个字都没说，把这一摞饭费欠单留给自己一抬腿走了，她觉得她爸不够意思。
　　“表叔，”王晓娟给杨小民的茶杯里冲了点热水，“官司的事我帮不了你多少忙，但表婶手术费的事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麻烦你了，闺女。”杨小民嘴上应着话，但心里却想，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家，能想什么办法呢？你爸都不敢提的事，你能想什么办法呢？
　　杨小民走出了王志宇的家；王晓娟把他一直送到大街上并一个劲的向他说些宽慰的话。
　　杨小民的直觉告诉他，王志宇的这条道走不通。他不能再一个劲的往这条死胡同里钻了，他要亲自去找杨开明，把孩子他娘要急着动手术的困难亲自说给杨开明听。无论如何他要拿到钱，他要拿到镇政府欠他的饭钱。
　　他一口气跑来杨家庄法庭，咋呼着要见杨庭长。小刘正在值班室写东西，见扬小民神色激动慌张的样子，就拦住跟他说，今天杨庭长有重大事情正在办理，没时间见他。杨小民一听就更急了眼，这门找了那门找。确实找不到杨庭长了，就一屁股坐在了法庭走廊的连椅上。
　　“刘法官，俺急啊！俺找杨庭长有急事要说啊，你帮俺找找杨庭长吧！”杨小民一个劲地恳请着，突然觉得胃口一阵剧痛，他哇地一声就吐出一滩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