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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主体第十章

作品名称:平等主体      作者:艺国      发布时间:2013-11-12 13:59:25      字数:5382

  
  十
  王晓娟骑着电动车驶出了镇政府。虽然秋天的清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飘扬,使她的皮肤感到有些凉爽,但她的体内却在燃烧着怒火。一路上她思绪万千。如果说刚来镇政府工作的时候一切都还看着庄严冠冕,那么时间长了,一切也都看得平淡一般了,甚至对有些人有些事看得非常不顺眼。看着黄镇长在吃喝方面的大马哈,她内心开始厌恶。刚来镇政府工作的时候,她对任何一位领导都抱有恭敬的心理,尤其是对黄镇长本人,认为他是一镇之长,全镇人民的父母官,理应更加尊敬。但工作了一段时期后,她的这种恭敬心就慢慢就消减了下来。一来她发觉为官之道并非处处认真,二来她感到当官之人并非全是真人君子。就拿自己的直接领导陈主任来说吧,鹰鼻子鼠眼睛一看就让人感到不舒服,再看他在任何上司面前都极度表现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看上去从内心感到油腻。鼠眼就鼠眼吧,你别老是直勾勾看人,有时把人看得都有些心慌。光是这双鼠眼就让人整天坐立不安,要不是为了工作,一分钟都不愿待在办公室。王晓娟的脑海里一路上都在翻腾着这些使她恼怒的事,不顺心的事一个连着一个。她眼前又闪出了那可恶的一幕:那是她才刚去镇政府工作不久,陈主任交给她一份手稿材料让她打成正规文本。她刚认认真真地把题目打好,一股刺鼻抢眼的酒气熏得她差点呕吐出来,她一扭头,自己的右腮就触着了陈主任的嘴唇,她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她急中生智,赶忙说,陈主任,你今早没刷牙啊?陈主任倒也知趣,赶忙离开她的后身支吾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陈主任一走,她立马用餐巾纸狠命地擦自己的右脸,待一会儿干脆去拧开自来水龙头打上香皂把脸洗了。她现在想起这事来立马就感到恶心。
  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管她叫黄毛丫头喳喳喳,由于她的皮肤非常细腻洁白,有些女同学都叫她白雪公主。她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傲气虽然不会轻易流露出来,但同学们都能从她那高挺着的胸脯和微微上翘的下颌以及轻蔑一切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她记得,她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叫丽丽的就曾经直言不讳的跟她说,说她很傲气。并且说,她喜欢的就是她的这种傲气。她知道,同学们都认为是她老爸干法院。
  她还记得同学们都嫌她有点洁癖。一到教室,她第一个动作就是要把自己的座位擦得都能照得见人影子;同学放屁了,她第一个用洁白的手绢捂住鼻子。轮到她擦黑板的时候,她就会戴上那绣着花边的小口罩。她不让任何同学碰她,她说,手上满是细菌,会得传染病。
  她也不吃任何荤腥的东西,以至于一家人都跟着她吃素。在家里,老爸王志宇就很是无奈,心疼女儿吧,自己就跟着一起吃些素菜,反正主餐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吃喝。她妈妈是荤素都行,跟着女儿吃和跟着老公吃一个样。她记得有一次跟着老爸吃大席,服务员端上来一盘饺子,她问了一下,老爸说是素的,她就挟了一个放到嘴边,刚咬开一点饺子皮,她就吐了出来,立马拿茶水涮了口。回家后,她揪住老爸的耳朵一个劲的很拧,说老爸不长好心眼,饺子明明是肉馅的,却偏偏说成是素馅的,害的她险些都吐出来。
  所以她对吃喝一点都不感兴趣。有时陪着领导坐坐大席或者根据领导的指示替领导安排几桌酒宴也是硬捏着鼻子去做。她认为,她替黄镇长安排了酒宴,并陪同各路领导吃喝完了以后又去替黄镇长打下欠条,黄镇长不应该打马虎眼;杨小民去镇政府要账,陈主任也不应该打马虎眼。至于杨小民告到了法庭,这二位领导更是不应该再打马虎眼,结果,自己替领导亲手打下的欠条被送上了法庭。一路上她越想越生气,“告!告!告!那个杨小民应该告他们。就是直接告我本人也是告他们!”
  她的确是生气了,而且越想越生气,以至于不立马找上杨小民向他说明她老爸的建议,让杨小民去直接告她本人,她的这股子气就没有第二种方法能够发泄出来。所以她哪里是去医院检查身体,她这是按照老爸的旨意去找杨小民。这时她加快了速度,一心一意想尽快找上杨小民。
  她飞车来到一个路口,见前面一个亭子下围了一些人就驶了过去。
  这个路口是个早集市,当地人叫夜猫子集。现在这个时辰已经是集散人稀了,这群人还围着在看什么呢?
  从人群缝中,她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跪在亭子的台阶下面,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一个用硬纸盒皮做得一个牌子,上边写了一些字。她停下车子凑到人群中看,见那牌子白地黑字,上面写着:好心的叔叔阿姨大娘大爷:我爸爸去年因病去世;我妈妈今年又检查出患有尿毒症。妈妈病重失去劳动能力,家里已无任何生活来源。恳求好心的叔叔阿姨大娘大爷们帮帮我吧,我要给妈妈治病,救救我妈妈吧!
  王晓娟没等把字看完,心里就一阵难过。她看了看小女孩,见那稚嫩的脸颊上流着两道泪水,低着头,两只又脏又瘦的小手敷在膝盖上。大伙都在议论,说三道四的什么都有,就是看不见有一个掏钱相助的。她二话没说,掏出衣兜里所有的钱递给了小女孩,然后转回身子走出人群。
  她刚骑上车子,一个胖女人过来说:“哎,我说妹子啊,你的心太好了呀!我看见你给了她有三十多块钱那。现在的骗子多,我看这个小女孩都是装的。”
  “是啊,用这种方法糊弄人,让人同情,骗取钱财的事到处都有。”几个人也凑过来帮着搭腔。
  王晓娟抿了抿嘴唇,淡淡一笑,说:“装不装在她,给不给在我。才这么大的一个小女孩,能装到这个样子也不容易呀。”
  王晓娟骑上车子走了,她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她刚驶过这个路口,就看见一只正横过公路的哈巴狗被一辆飞速行驶的出租车轧了过去。她急忙停住车低头闭上两眼,两只胳膊紧紧夹住两肋,心里“哎呀”了一声。等她微微睁开眼睛抬头再去看那场景时,那只哈巴狗已经在人行道上跑开了。
  “阿弥陀佛!”她合掌朝小狗跑去的方向默念了一声,“别再在公路上乱跑。这样会被轧死的!”
  看着小狗没了踪影,她按她老爸指示的路线朝一个铁路桥洞驶去,过了桥洞往西一拐进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叫巴峪村,是杨家庄镇八个村中唯一个还没有改造的旧村;其他的七个村都已经改造完毕,以前草屋石墙已经变成高楼林立。而唯一尚未改造的这个巴峪村仍然保留着原始村落的旧貌。家家户户都是用黄板石垒砌的院墙,除了几户人家翻盖了房子改成红砖红瓦,大多户人家还住着用黄土坯盖得老房子,用的是发了黑的麦秸起的房顶。村里面尽是胡同道道,铺的都是青石,基本上都光滑滑的。每一块青石都记载着历史的沧桑和历代村民们的血汗。王晓娟把电动车停在了一旁,徒步走进了胡同道道。胡同的拐角处有一个小卖铺,她走进去打听了杨小民的住处,又拐进另一条胡同,看见竖着两捆玉米秸的黄板石院墙里面那两颗高耸挺拔的梧桐树,这才确定这一户就是杨小民的家。两级断裂的青石台子上边半掩着两扇黑漆木门,走进一看,被虫子啃得尽是窟窿。大门楼的墙皮已经脱落,斑斑驳驳的露着黄土坯;王晓娟探头往里瞧了瞧:拴在一个鸡笼子上的小黄狗正在啃骨头,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鸡笼里养了一群鸡,母鸡们正伸着脖子啄盆子里的鸡食,只有那唯一的一只大公鸡警觉地停止啄食,仰起头来,摆动了几下火红的鸡冠,稳住脖子静默地眨巴眼皮。小黄狗听见大门外有动静就开始叫唤起来,以至于带动着铁笼里的鸡们也咯咯咯地骚动起来。
  “谁呀?”听到鸡鸣狗叫,一个粗矮的中年妇女拉开黑漆大门问道。
  “请问,这是杨小民师傅家吗?”王晓娟也问。
  “是啊,你是?”
  “我是镇政府的,我找杨师傅有点事。”
  “啊,进来屋里坐吧。”
  王晓娟跟着进了屋子,同时在想,这就是杨小民的女人。
  “姑娘,你是镇政府的人,俺想是不是俺那饭钱有着落了?”杨小民媳妇把王晓娟让在床上坐下后,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问。
  “奥,快了,快有着落了。我就是为尽快解决这事来找杨师傅的”
  王晓娟一边回答者,一边观察起这个女人来。她这才发现,这个女人是个瘸子,一个腿长一根腿短,腿短的哪只脚是只残废脚,比她那只正常的脚要小得多,而且是脚面着地。走起路来晃动着身子一颠一颠的。
  “哎呦,这个女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王晓娟暗暗吃了一惊,内心生出阴恻之情。
  “啊,姑娘,你们得尽快给俺那饭钱啊!俺家困难,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杨小民媳妇也在对面一张小木板床上坐了下来,两手扣在隆起的小肚子上说。
  “大嫂,你放心吧,法庭正在处理这事,很快就有着落的。”
  王晓娟应答着,同时更仔细地看着这个女人。其实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个头不高,微微有些发胖,皮肤白里透红,头上綰着一个大揝,清细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的,仿佛刚才那话是从她那双大眼睛里闪出来似的。看上去她虽然脖子有些短,但她那鸭蛋形的脸却衬托着上身显得非常谐和自然,一说话就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火红的两片嘴唇像打过口红似的,而且唇线清晰自然。只是穿着有些过时了,不太干净的内衣外面套着一件半圆领的旧西服,颜色是灰色的。
  “哎呀!这么美得一个女人啊!”小娟又暗暗吃了一惊,“如果那脚不是残废,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头一次见着的这么美丽的女人了!”
  “杨师傅不在家啊?”
  “啊,出去干活去了,得晚上才能来家。”
  王晓娟心里沉了一下,心想,这回来的不是时候。但她还不想急着离开,一来她想留意一下这个困难的家庭,二来她还想和这个美丽而又残疾的女人谈谈话。
  “啊,是这样……”王晓娟有意搪塞着,离开床,开始观察起这个家的境况来。
  这是个里外两间的房子,外间很简单,迎门一张说黑不黑说红不红的三抽桌,中央摆一套茶具,两边是一对白色花筒,像是陶瓷的,画着一些山水,上面插着几只孔雀的羽毛;两把相同颜色的木椅子靠在桌子的两边;一只古铜色的橱子立在一进门的墙角下,一闪身子,上面那块已经不很明亮的镜子还能隐隐约约的照见人。一只生了锈的铁炉子立在里间门的右侧,上面一个小窗户,用绿色的油漆油过的,能看到里间的一切摆设。里间迎面也是一张三抽桌,油漆的颜色已经黑暗了,而且有了大面积斑驳的痕迹。中央摆着一个黄色的像塑料盒子一样的东西,左侧放了一台看上去又笨又大的电视机,一台双卡录音机摆在桌子的右侧,一个卡箱已经成了黑窟窿;靠墙的上方挂了一幅四扇屏纸画,画的都是红军长征时过雪山和强度金沙江的故事;紧挨着桌子的左侧安了一张看上去很笨重的木床,也是古铜色的漆,床上铺着不算新但很干净的床单;靠床的墙上面贴了两幅纸画,一幅是电影演员王沁刚、李秀明和张瑜的合影照,落款是《金鸡起舞又一春》第一届、第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第四届、第五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获奖演员。另一幅是开国元帅们骑着骏马的合照,王晓娟仔细数了数是九大元帅。一个很大的四方形的像个大箱子一样的家居立在用红砖垒起来的墙角,也是那种说黑不黑说红不红的颜色,上面画了些金色的牡丹花,上锁用的两块金属片都已经锈成深褐色。大床的对面安了一张小床,看来是孩子睡觉的地方,头枕上放着孩子上学用过的旧书包。靠小床的墙上面也贴着一幅纸画,是毛主席一手持烟微笑着坐在一个园子里的留影,上面的落款是:敬祝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紧挨着的是一幅字,上面写着毛主席的两句诗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王晓娟走近仔细看了看,见那字写得像游龙飞云一样就知道是大草体的字。
  “这是个什么呀?”王晓娟指着那个黄色的像塑料盒一样的东西问道。
  “哦,那是个半导体收音机。”杨小民媳妇开始微笑着说,“这个你们这代人是没见一回。这还是俺结婚时的随嫁品哩。”
  “嘔?还响吗?”王晓娟猫下腰好奇地打量起来,还用手拧了拧那两个白色的妈妈头。
  “早就不响了。不舍得扔掉,就放在这里做个摆设。”杨小民媳妇笑着,脸上泛出红晕说,“有时俺和俺家那个说个话就有话可说了,它可跟了俺不少年岁了。”
  “墙上面挂着的这两件好像是什么乐器吧,我还头一回见呢。”
  “这是京胡,唱戏用的,俺家那个好迷这个,有时俺也唱唱,他就给俺拉拉。”
  杨小民媳妇的戒心被王晓娟这天真的问话和对到处的好奇慢慢驱散掉了,她看出这还是个孩子,人虽然在政府部门工作,但究竟是个孩子。她越看这孩子心里越喜欢,竟平女人的直觉感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
  “婶子,这叫啥呀?咋还都这种颜色啊?”王晓娟把一来就说的普通话改成当地话,指着那个画有金色牡丹的大箱子问。
  “哦,这叫木头皮箱,盛衣裳用的。这颜色是大漆,现在早就不兴了;你这个岁数当然都没见过了。嗨,家里不好,姑娘,你别笑话俺啊!”
  杨小民媳妇笑着说,表现出不好意思来。“姑娘,”她又说,同时闪动起大眼睛来,“你肯定是住在城里了,住的都是高楼洋房,不像俺们这里,还这样落后。姑娘,你看你,人长得这么俊俏,面目也和善;啧啧,哎呦,这像绸缎一样的头发你是咋长出来的啊?你看你,皮肤这样白亮,让人看上去太干净的一个人了,说你是仙女都不为过。”
  王晓娟被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问了杨小民干活的地方,说是有话找上他亲自说;杨小民媳妇告诉了地址,送出王晓娟一块来到大院里。王晓娟还是这里想看看那里想瞧瞧有点留恋不舍,临出大门时又指着那两颗高高的梧桐树上头那堆枝枝蓬蓬的是什么东西;杨小民媳妇也仰起头笑着说这是野乔窝。
  “啥是野乔窝?”王晓娟又好奇地问。
  “你这姑娘真是可爱,你没见过野乔吗?”杨小民媳妇比划着说,“野乔就是喜鹊。俺这里都叫野乔。”
  王晓娟终于迈出了大门。杨小民媳妇拉住她的手说:“姑娘,咋看你是个好心人。俺那饭费的事,你可一定给俺费点心那!俺不送了,有空常来玩!”
  王晓娟按照杨小民媳妇指点的方向去了砖窑厂,她这是在和杨小民媳妇闲谈的时候知道的。穿过那些沟沟坎坎的小道,再经过几个小杨树林,绕过一个水湾,王晓娟找到了砖窑厂。
  这个砖窑厂坐落在离巴峪村两里外靠近黄土岗的一块小山坡上。王晓娟把电动车停在山坡下,大步走上了砖窑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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