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八章

　　八
　　王志宇拖着疲惫的两腿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七点多了。在回家的路途中，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今晚赶回家吃饭。女儿王晓娟特意去专卖店为他买了他爱吃的炸鸡腿；妻子又忙活了好几道菜后，母女俩便坐在宽敞的小餐厅等候着王志宇。
　　这一次的出差很仓促，他甚至没顾得上给家里一个电话，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所以，女儿王晓娟对他很生怨气。王晓娟怨气的很大成分，是王志宇使她在黄镇长面前失了脸面。那天黄镇长的酒宴都定下了，王晓娟竟一时找不着他了，电话也联系不上他，以致她不得不去了杨家庄法庭找他。
　　王志宇进门后，看见她们娘俩的脸没有往常那样灿烂，心里就知道这是这次出差没打招呼的必然结果。以往女儿的任何不快，都是他亲自主动为她调节情绪，不管是他惹的还是别人惹的。老婆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夫妻俩吵架后大多都是冷战。对待女儿毕竟和对待老婆不同，于是他仍旧和以前那样陪着笑脸坐到女儿身旁说些好话。女儿从小喜欢父亲的，还就是这种在任何情况下都对自己和蔼可亲的秉性，从小就没记得过他大声地训斥过。所以，即使王志宇带着和蔼和微笑而且好话也说了不少，王晓娟的小嘴仍旧挂着嗔怪之气撅上它老半天。
　　“爸，以后出差可不许你不打招呼了。”她估计为难他的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转那难看的脸色嘿嘿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看你都多大了，还和你爸这样！”妈妈在一旁也随即转换了笑脸。
　　“我呀，”她吐了下舌尖，娇声娇气地说，“在老爸跟前，我永远都长不大的。”
　　“啊，对了，听杨庭长说，你到庭上找过我？”王志宇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回到庭上见过杨开明。
　　“我是代表黄镇长去请你的。你出差没打招呼，害得我在领导面前够难堪的。爸，你不知道，我跟黄镇长打过包票，说一定要请到你。那天，黄镇长在聚贤楼定好宴席候你大驾，可怎么也联系不上你了。我去了庭上，才知道你出差了。”
　　王志宇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然后端起女儿又刚给他斟满的酒杯呷了一口，带点戏谑的口吻说道：“你们镇长大人设宴请我有何见教啊？该不是为了案子的事吧？按常理，你在他手下工作，我应该设宴请他才合乎逻辑。”
　　“我不知道，”王晓娟皱着眉毛说，“领导什么也没说，只让我请你去跟他叙叙情意，说很久没跟你坐坐了。我想，明天，他如果知道你回来了，还得请你去呢。”
　　听了女儿的话，王志宇眼珠子转了几下，说：“晓娟啊，以后爸的事你尽量不要搀和，更不要包揽。这些年来，爸算是领教了一个真理。如果牵涉到案子上的事，在领导阶层，那酒就不是什么好酒，宴也不是什么好宴了。你认为你们黄镇长请我仅仅是为了叙叙情谊吗？你还年轻，头脑还简单。往后，别人找我的事，你尽量别揽乎。”
　　“那不是我的领导请你么，要是别的人，我才不管你的闲事呢！”娇气惯了的王晓娟听着她爸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便采取寸气不让的方针，边说边一摔筷子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王志宇摇着头，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妻子说：“你看，这孩子又耍性子了。并不是我不体谅她在黄镇长手下工作，有些事不是她想得那样简单。”
　　“爸，我知道，你又在我妈跟前说我的坏话了，我都听见了。”女儿打开门歪着头说，“奥，对了爸，有个叫杨小民的来找过你。他说有急事找你，让你给他回个话。”
　　王志宇这才意识到，答应帮杨小民核实饭单签字人的事至今还没有头绪。听女儿这么说，他判断杨开明让李老法官主审的这起案子可能有了转折。在他的意料当中，镇政府不会轻易全部认可杨小民五千六百元的诉讼请求；在调解过程中，杨小民也不会轻易做出大的让步。案子的审理如果不及时开庭判决，肯定要陷入僵局。
　　他思索着重新拿出上次杨小民交给他的那摞单子的复印件，一张一张地细看起来。原本他是想让女儿暗中替他逐个地查清此事。他想先让女儿辨认一下每一张欠条的字迹是谁，或者让女儿通过别人辨认一下字迹是谁，哪怕能查清并核实好其中一张欠单的个人字迹，然后就建议杨小民把镇政府不认可的部分欠条改成对欠款人个人的起诉。这样，杨开明只想用调解的方式解决此案的计划就会落空。这叫于无声处见功夫，得让你杨开明感觉到，当这个庭长，如果不把我这个老姜当个大菜，在工作上那势必是不应心的。
　　他翻着单子一张一张地看，突然他两手停住了，眼睛盯在了一张单子上，一个非常熟悉的字迹跳进了他的眼帘。这不是小娟的字迹吗？他又赶紧掀了一张，也是同样的笔记。可不是么，这就是小娟的笔迹，是她的笔迹。自己的女儿，从小一笔一划教起来的字迹没有比做父亲的最熟悉了，为此他吃了一惊。他想，她的字迹落在这欠单上是什么缘故呢？莫非……？
　　他惆怅了起来，心思也跟着乱了起来。有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还能坚持让杨小民变更诉讼主体吗？这可是牵涉小娟声誉的问题啊，虽然有可能是镇政府领导安排的，但毕竟是小娟是经办人啊。这个时候，他的大脑斗争了起来：如果就此罢手，让杨开明顺着自己的意志审理此案，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再说，这庭长的位子本来就是自己的，他杨开明一来就把自己给顶了。不趁此机会搞僵他和镇政府的关系，让他杨开明的庭长位子坐着感觉不是那么很舒服，那就意味着自己从此以后可能永远要甘居人下了。
　　不，不能失去这次的机会！王志宇做了一番左右权衡之后暗自下了决心。小娟的声誉即使受到损失，那也不过是镇政府一班人马吃喝的问题，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定要让杨小民向法庭提交变更诉讼主体的申请起诉自己的女儿。实际上起诉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起诉镇政府；不过，对个人的起诉相对于对镇政府的起诉，这连带起来的事情可就故事多了。哈哈，到时候，自然就有热闹看了。再说，从另一种意义也显示出我王志宇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秉公执法，大义灭亲，从而为下一步彻底击败杨开明也好给自己带上一个公正的光环。他攥了攥拳头，决定先拿自己的女儿开刀。
　　想到这，他敲开了女儿房间的门，想先进一步确定一下。
　　王晓娟看了那几张欠条后神色平淡，说这是黄镇长交代她去办的事。又说，她记得那天侯副区长来了，陈主任和司机小赵都没在镇政府；是黄镇长喊了她一声，让她去杨小民的海鲜馆订了一桌；过了一段时间，黄镇长又让她去订了一桌。这几桌酒菜的欠条是根据黄镇长的指示打下了。
　　“可你打下的这几张欠条，镇政府在法庭上没有认可。我虽然没有直接审理此案，但该案的审理进展情况我还是能够知道的。”王志宇在女儿房间里点上一颗烟坐了下来，两股青烟便从他那两个略大的鼻孔里冒了出来。
　　“什么？没有认可！”王晓娟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老高，她涨红了脸说，“难道这几桌酒宴是我王晓娟一个人独吞了不成！我这就给黄镇长打电话！”
　　“哎呀，小娟！你急个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王志宇一把夺过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想，这可能是黄镇长把你打欠条的事给忘了。”
　　“忘了？忘了，我可以提醒他呀。”小娟带着一脸的稚气说。
　　“小娟！”王志宇稍微拉长声腔叫了一下女儿的名字，看了看她那红晕未退的脸，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这两张欠条说道，“爸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听爸的话，按爸的意思去办。行吗？”
　　“哎呦，爸，看你说的话好像是给外人听的。你说吧，我听你的就是。”
　　“小娟啊，爸这几年工作上一直都不顺利，这与你那个当庭长的杨开明叔叔有着很大的关系。本来啊，爸庭长的位子一直坐的挺稳当的，可是自从这个杨开明来到法院以后，爸就处处受到他的排挤。你是知道的，爸在这个法庭当正庭长多年了，各方面的人事关系都打下了很好的基础。现在咋立听别人的指挥，爸没那个习惯。”
　　“爸，那个杨庭长我见过了，很和气的一个人。人也长得很帅，听说是航空兵出身。爸，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家是正庭长，当然你得听人家的啦。”
　　“爸不是还不习惯么。好了，跟你说正经的。你给杨小民打下的这几张欠条，不管镇政府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你都先不要去提醒黄镇长。我让扬小民直接起诉你就行了。”
　　“起诉我？”王晓娟瞪大了吃惊的两眼望着王志宇。
　　“对，直接起诉你。”
　　“哎呀，爸，这不妥吧。这样，女儿我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啊！”
　　“没那么严重。这是一种策略，但这种策略将会对爸今后的工作非常的给力；你一上法庭，镇政府一定会把民事责任揽过去，这个责任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那么，上了法庭我怎么说啊？”
　　“你如实说就是，”王志宇站了起来，显出以往当正庭长的派头来，“只要你如实说明情况，我想他杨开明……”
　　王志宇离开女儿房间的时候，一个劲的交代，要她先去找杨小民，要她告诉杨小民，叫杨小民直接起诉她，还要她对杨小民说，这是他王志宇的意思；只是身为法官，不好在外面现身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