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六章

　　
　　六
　　
　　杨小民这几天都无所事事，本来想着法庭一处理就能立马拿到钱，拿到钱后一半还账一半还可以再投资干点别的事，只要再干起事来，哪怕挣钱不是很多，那也算是活着有了奔头。俗话说，一天挣一文，强过没有门。可如今……他没想到起诉到法院的事也这么麻烦。这几天他像掉了魂一样在家喝闷酒，媳妇的唠叨他已经司空见惯。你说你的我喝我的，确实忍不住了，就偷着拿个盘子或者茶杯外出找一块硬墙使劲摔碎。他不是怕他媳妇，他是觉得在媳妇面前理亏。当初他辞掉纸箱厂的工作硬要开海鲜馆，媳妇说什么也不让他搞，要不是他小时候的朋友陈老四有名烟名酒赊给他并给他进海货，他媳妇也妥协不了。可如今，海鲜馆搞了个稀里糊涂，好东西都让镇政府的人吃喝拿了，至今一分钱也没拿回来。他烦。他知道，他媳妇更烦。他想再去找找王副庭长，以为那毕竟是自己的亲戚和心理支柱。当打听着王副庭长出差了，心里就寂然了。家里是呆不住了，他喝了点酒就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沿着镇政府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脑海里不知什么时候就闪出那天开庭调解的景象来，随即一种焦灼而茫然的心绪纠结在胸口。从小到大，他从未跟人打过官司，也从未见过打官司的场景。没想到，这一打官司就跟政府部门打上了。他模模糊糊地揣测着那天李老法官和杨庭长的话。“什么意思呢？让我先接受镇政府承认的这两万元。那么，这案子就这样结了？”他又想起王志宇嘱咐过他的话，啥时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接受调解，除非这五万六千块钱一分不少的支付给咱。
　　自从那天开庭调解一来，他满脑子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整天都是法庭和镇政府饭款的事，脑子已经没有了逻辑次序，一会儿想想这儿，一会儿想想那儿。就这样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那个他曾经开过的海鲜馆门口。他站住望了望字牌，发现字号已经改成会仙楼酒馆。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媳妇那既让人恼怒又让人生怜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没办法，他还得就法庭调解和镇政府饭款的事胡思乱想。那天出了法庭，他在街上磨叽了大半天，快黑天的时候他才回到家。他看见媳妇耷拉着脑袋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叹气；十来岁的儿子蜷缩在墙角根惊恐地等着两眼看他，满屋凌乱不堪，锅碗瓢盆都不在应在的地方。
　　“咋了？”进屋后他问。
　　“你还知道回家啊？咋还这个当儿才回来？”媳妇见他回来，脸上有了点喜色，正了正身子又说，“那该死的酒饭钱要是再拿不回来，咱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咋样，钱拿回来了吗？”
　　“你以为起诉了就能拿回钱来么。”儿子猛地窜到他胳膊下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他抚摸着儿子的头说，“真是女人见识。”
　　“今天不是开庭了吗？”媳妇挪下床，把儿子揽了过来。
　　他没再回媳妇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媳妇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又侧身挪回床沿上说：“刚才陈老四带着几个人来过了，说再不还他那烟酒海货钱，他就要把咱家里值钱的东西搬走。”
　　他没吱声，点了一支香烟狠吸几口以后，才慢吞吞地说：“今天法庭上，镇政府的人有一多半的帐不认了。法庭调解，要我只拿回两万块钱，我不干，我没同意。”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媳妇也只是知道叫唤，她比他更清楚不了多少。
　　他不在做声了，媳妇叫唤他只用摇头回应。儿子倒是可怜的很，陈老四没给吓着倒好！他拿起脸盆去厨房接了半盆凉水，柔和地拿起儿子那脏兮兮的小手放了进去。
　　“儿子，爸爸今天给你买烧饼了，买了五个。洗洗手去吃一个。”他从方便袋里拿出一个烧饼来递到儿子手里，嘴边的话没再说出口，心里说道，“无论如何，明天爸爸得先外出找点事做，或者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无论如何得往家里弄几个钱了，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儿子。”
　　“对了，”媳妇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说，“陈老四临走时还说，再限咱十天时间，再不还他那钱，他就要去法院告咱了。他还说，到时候他要你听候法院的传票。”
　　“啥？”他听媳妇说这话，气得头发都竖立起来。他睁大两眼直直瞪着媳妇。
　　“你睁大两眼瞪我干啥？许你告人家；不许人家告你呀！”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发着怒，在屋里转了起来；儿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恼怒吓得小嘴不敢动了，小手拿着没吃完的烧饼贴在下巴上。“这个陈老四他混蛋！他明明知道，他赊给我的那些名烟名酒还有那些海货都让镇政府给用了，他还要告我。镇政府的那个姓陈的办公室主任是他亲二哥，每次到咱海鲜馆来请客都少不了陈老四坐陪。他比谁都知道，镇政府那帮爷娘们吃喝从不给现钱，只是打欠条。拿走东西也是只打欠条。陈老四这个王八蛋！当初要不是他一个劲的怂恿我，我也不会去开这个倒霉的海鲜馆。要不是知道镇政府那个姓陈的是他亲二哥，我也不会让那个姓陈的打欠条；也不可能让姓陈的上司黄镇长打欠条；更不可能让黄镇长领来的女人打欠条！这个王八蛋！他居然还要告我。那好吧，到了法院上法庭咱就一块把这些事说说。谁怕谁啊！”
　　想到此，扬小民收住了回忆。他那个时候守着媳妇说他不怕陈老四去法院告他是正处在气愤的状态，可如今火气消了，一想又要上法庭当被告，心里就咝咝发毛。当原告尚且不自在，何况当被告呢。不管怎么说，当原告总是有理咱告人家，心里起码是有点底气，可当被告就不一样了，那是人家告咱啊！不管怎么说，这心理上总有点受审的感觉。去他的吧，什么陈老四，什么镇政府，什么法庭，都先统统见鬼去吧！该死该活屌朝上……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喧嚣的市场。从卖鱼肉的柜台到蔬菜摊子，又从买熟食的小车点一直到水果批发基地。就这样，他在集市上转悠了大半圈，一边观察起各行各业的买卖来，一边盘算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可怜的资金的投向。电线杆和广告栏上面张贴的各类信息广告那是不能放过的，一定得留意观看全了才行，否则的话有可能随时捕捉到的那只富贵鸟就不翼而飞了。然而转悠了大半天，他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能够适合自己干的事情。
　　他还是百无聊赖的走着，没有目的和方向，到处看着想着，心里一片茫然。算了吧，还是回家吧，那是现实的。他劝慰着自己的同时感到身子酸痛疲劳，一股急速回家的意念袭上心头，他加力迈大已经沉重的双腿往回家的路上回。
　　突然，一张粉红色的广告纸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路旁电线杆上刚贴上去的，纸张湿洇犹在。他停住脚步仰头细看，上面写道：致富信息：传授人工制造海蜇技术。一阵兴奋使他那倍感酸痛疲劳的身子轻松了不少。他跌忙抄下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瞪大了闪着兴奋光芒的两眼回顾了一下四周，像烟鬼刚刚过足了烟瘾那样大步流星地奔回家来。
　　他瞒着媳妇按广告上的地址到了S市。他问着路，致富技术情报所就在一幢刷有黄色涂料的居民楼的二楼。上楼，他敲了几下门，一个大圆脑袋的家伙把他迎了进去。他说明来意；大圆脑袋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致富技术名目价格表》递给他，说：“这是标准价格，人造海蜇技术转让费一千二百元。我给你个优惠价，你大老远来了，就收你个整数一千元吧。”他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那张价格表，一咬牙，掏出一千元给了大圆脑袋。
　　大圆脑袋领他进了一间密室。不到吸完一支香烟的工夫两人就出来了，他脸上挂着兴奋和感激，与大圆脑袋握过手后就情绪激动的跑下了楼。
　　他按照传授的课程立即在S市一家化工站买足了全部的原材料和各种器皿，当天乘车返回，一口气跑到家立马试制生产。
　　他饭都没顾得上吃，老婆孩子也不理就开始生火、配料、量温度。折凳了大半天工夫，嘿！一块烧饼大的人造海蜇皮，成功地、晶莹剔透地附在了一块半米长的方形玻璃上。
　　“太好了，我成功了！”他兴奋地忙碌着。又连续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工夫，他就制造出了三十多块海蜇皮。
　　“还行啊！这下子咱可有指望了。”媳妇和孩子都凑过来看。
　　“明天，”他撩起衣角擦了一把汗，“明天，我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也可以拿到酒馆饭店去推销一些。一定要现钱，绝不再赊账！人家跟我说了，在咱这个地区，人家是独家转让。”
　　“啥是独家转让？”媳妇帮衬着，干着辅助的活问。
　　“就是在咱这个地区，就咱一家子有这个技术。嗨呀嗨，那个嗨呀嗨……”他高兴地唱了起来。
　　媳妇比往常多抄了几样菜，给他热上了一杯白酒；他哼着小曲联想着以后的事。他还想扩大再生产，要雇好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得去找个厂房，最好是闲置不用的，这个租金便宜。自己先干着，十多天就能把全部投资赚回来。儿子要麻花吃要了好几回了，得多给他买几根；媳妇那件外套还是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按说早就该换一件新的了。操他子孙，要是手头宽裕，去年就把那件坦博尔羽绒服买回来了，媳妇能不高兴！日后有了钱，我还开海鲜馆，那玩意利润大。决不再赊账！决不再赊账！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会再赊给他！
　　媳妇已经伸开了铺，哄着儿子睡下了。他也迷迷糊糊躺在了床上，几天的疲劳战胜了兴奋的神经，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媳妇喊醒他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进窗户刺到了他的眼上；媳妇已经做好早饭摆在桌上，儿子独自拿筷子扒拉着一个大碗。他一轱辘爬起来，登上靸鞋就跑到自己的工作台搬起塑料桶观看里面的海蜇皮。
　　“咦？”他惊呆了，眼睛睁大了好几次；他又伸进塑料桶捞出一块海蜇皮来细看：昨晚还像烧饼大的海蜇皮，一夜工夫竟缩成了柿子饼大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叫媳妇过来看，媳妇看了看后就张着大嘴看着他的脸不说话了。一夜工夫就缩小到这么一点了，这怎么能卖呢？他和媳妇对峙的眼神里同时流露共同的惊讶和疑惑。
　　他立即给S市那个致富技术情报所打电话询问，大圆脑袋在电话里说，人工制造出来的海蜇皮必须浸泡在海水里，否则就会自动收缩，以至于最后收缩成一个小肉球。
　　“那么，我到哪里去弄海水呢？”他急出了眼泪，声音带着恳求。
　　“我们这里有，价格是贵了些，运输也不方便。”大圆脑袋在电话里又说，“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人工制造海水技术，需要的话，你的另外支付技术转让费。”
　　“那么，再交多少钱，才能学到这门技术？”
　　“八百元。”大圆脑袋斩钉截铁。
　　“啥?！”他恼怒了，立即把所有的原材料和器皿砸了个粉碎，因为他已经为此全部耗掉了家里仅有的这点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