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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主体第三章

作品名称:平等主体      作者:艺国      发布时间:2013-11-09 10:46:00      字数:5555

  
  
  四
  
  杨家庄镇法庭坐落于杨家庄菜市场东侧的一个拐角处,南邻颜城区环城公路,西毗镇政府公路直通颜城的世纪广场,交通位置十分便利。这个法庭是按颜城区政府城建规划建立的,一九八八年七月兴建竣工。考虑到司法系统为一家和建设规划的方便,杨家庄镇政府提出建议,让法庭和公安局派出所建在一起。由于两家分属不同的部门,因而平时也大都各扫门前雪——个人办个人的案子,相互之间没有多大的工作往来。由于历史遗留的这一陈迹,法庭在业务上虽属法院系统直接领导,但在地方行政的块块上却与镇政府有着蛛网相连的关系。庭长杨开明知道,参加镇政府的会议不少于参加法院里的会议,法庭虽然是法院的派出机构,独立的进行业务工作,但它也不是在空中办案,所以协调好法庭和地方行政权力机关的关系紧张就成了他法庭行政事务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天,杨小民诉镇政府支付饭款一案的听证会在李老法官的办公室进行,李老法官主审,小郭助审,小刘担任书记员。杨开明在一旁察言观色,以便于进一步调整审理方案。他估计今天镇政府一定派人出庭。他让李老法官先打打前阵,主要是先摸一摸镇政府的态度。他拿着一本笔记本走进李老法官的办公室,从墙角拖过一把便椅坐了下来。他看见李老法官的新老板桌擦得锃亮,小郭的宽边眼镜擦得也锃亮,小刘的头发梳得也锃亮,心里暗笑,有着这三亮,就不愁这案子不明亮。李老法官神情严肃的正襟危坐;见习法官小郭低着头装模作样核实材料;小刘在另一张旧得退了颜色的老三抽桌上一边整理着笔录,一边时不时地转身俯下腰来用卫生纸擦她刚买的那双新高跟皮鞋。
  “这是原告出具的全部证据材料,总共三十二张。”当李老法官把一摞白条递给被告代理人陈志时,杨开明看到陈志弓着腰笑眯着两眼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这是一张典型的奴才脸,杨开明用他那飞行员的鹰眼观察着陈志,瘦长的甲板脸眉毛稀疏,两个老鼠眼不停的打转,鹰钩鼻子下一副薄嘴唇,几根胡须好象是人为地插上去的。两个老鼠眼停止转动后立即变狐狸眼相——他那笑眯眯的眼相让人看久了心生厌恶。去镇政府开会的时候,杨开明也见到过他,但都没有在意。今天再看这人,神情和相貌判若两人。
  “这三十二张白条欠款证据共计五万六千元,被告看后可以提出异议。”李老法官见陈志用手指蘸着唾沫一张张地捻着看时又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陈志不紧不慢的一张张拿在眼前看,空气凝滞了,扬小民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三十二张白条捻着看完了,陈志抬起头望了一眼扬小民,轻蔑的问道:“原告,你敢保证这三十二张欠条都是我们镇政府打下的吗?”
  “这还有假吗?”扬小民眼里立即射出激光,“这白纸黑字的,哪一张不是你们镇政府的人打下的。我说,陈主任啊,你们可不能赖账啊!”
  “我们不是赖账。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赖账。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全部承认这三十二张欠条都是我们镇政府打下的。除了我和我们镇上的人签字的欠条我们承认外,其余的欠条我们一概不予承认。”
  “奥?”李老法官像是意中所料,“原告,说明一下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陈主任挺了挺他那水蛇腰,恢复了他在镇政府主持会议时神态,声腔也拉长了许多,“很简单么。一般情况下,我们镇政府的人接待吃饭都必须有黄镇长和我亲自安排。我们镇政府的人打的单子,字迹我都认识。凡是我们镇政府的人打得单子我们都认可;不是我们镇政府的人打得单子我们不能硬认。”
  陈志说完,弯了弯水蛇腰,从那一摞欠条里检出了几张递给了李老法官。
  李老法官故意戴上老花镜,把这几张欠条贴在眼镜片上看。
  “审判员,这二十几张欠条是我和我们镇上的人打下的,共计两万六千元。其余的我们一概不予承认。”陈志陈述道。
  “陈主任,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扬小民的眼里冒出火焰,那一直兜着得两肩和弓着得后背一下子舒展开来。他来的时候只是担心镇政府偿还饭款不见得就那么痛快,不认账估计还不至于这么做,因为毕竟是政府部门么,国家单位!从没听说国家单位有欠人家款不还的。可如今镇政府就是这样做了——明明喝了酒吃了饭打了白单欠条还说不予认可。我操他儿!哦,不,不能骂政府。扬小民对自己说,我是骂政府里那些吃了人家的饭不认账的人。自己知道,一时心急,竟也忘记了那些吃饭的人是些什么样子了,有印象的只有他陈主任……黄镇长……好像……好像还有一个女的,哦,对了,是还有一个女的,黄头发红指甲喝酒抽烟都挺猛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和他陈主任还有黄镇长经常来吃饭的,好像还有一个女的,是个姑娘,长得细皮嫩肉的挺文静的一个姑娘,也是黄镇长带来吃饭的。杨小民向李老法官要回那摞欠条,指着上面的字迹说:“这些欠条就是你们镇政府的那个女人打下的。陈主任,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去问问那个女的。”
  “女的?我们镇政府一个女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啊?”陈志冷笑了起来,他感到很荒唐。
  “你们同一个镇政府的人你还不认识吗?”扬小民一时来了底气,说话口气逐渐硬了起来,“断不了陪着你们镇长大人吃饭的那个女人啊,我提醒提醒你,陈主任,想起来了吗?”
  “笑话!”陈志一扭头,眼睛朝窗户上面看。
  “黄头发、红指甲。我记得她说话是东北腔。”
  东北腔!听扬小民这么一说,陈志暗暗吃了一惊,是单丹丹!他脑海里闪出单丹丹来——黄头发、红指甲、东北腔。他最清楚她和黄镇长的关系,而且她和镇长大人一起吃饭的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难道是她吃了饭,用镇政府的名义打下欠条?
  “我看一下。”陈志又重新拿回那摞欠条弓下了水蛇腰。
  陈志的鹰钩鼻子尖上冒出了小米大的汗珠——哎呀!这不就是我那姑奶奶的字迹么!他在心里默念着欠条上面的字:拿走泰山牌香烟三条,价六百元整。南韩进口女士香烟五条,价两千元整。海鲜等产品,价一千四百元整。共计:肆仟元整。杨家庄镇政府。
  麻烦!陈志心里一阵毛躁。他极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装出没有任何关联的样子,伸直水蛇腰,笑了笑说:“原告,你这几张证据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第一,它说明不了这个女的就一定是我们镇政府的人;第二,上面虽然落款杨家庄镇政府,但没有个人签名。所以……”
  “你和黄镇长吃完饭,一抹嘴巴打欠条的时候不也只是只写个镇政府么,不也是连个杨家庄也不写上么!”杨小民愤愤地说,“那时候,我不就是太信任你们么!确切说,我是信任镇政府,那时我想……”
  李老法官一挥手止住了杨小民,说:“原告,你跟我到调解室。”
  杨开明看了一下神态自若的陈志,轻步走到李老法官的位上坐了下来。
  “陈主任,”杨开明语气缓和地问,“不知黄镇长对此案有何看法?”
  “尽量调解,尽量调解。”陈志站了起来,水蛇腰成了一根弹簧,“杨庭长,我来的时候,黄镇长一再嘱咐,要我一定全力配合法庭的工作。”
  “陈主任,”杨开明习惯地挺了挺他那军人气质的胸膛,眼神略显庄严地正视着陈志说,“请你向黄镇长说明,对于此案,法庭尽量斡旋调解。不过,陈主任,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们,此案如果调解不成,原告势必变更诉讼主体,把对镇政府的起诉变更成对这些打欠条的个人的起诉。我想那样事情就容易搞得复杂化了,不管有无牵连,我认为对你们镇政府来说,影响是不好的。所以我建议,如果原告这五万六千元饭款一分不让的话,你们能否就照这个数支付给原告?”
  “这个么,这个……”陈志呻吟了起来,脸上显出为难神色。
  “这个不要紧,如果我的建议你们觉得不合适,我们法院会依法判决。”
  “不不,杨庭长,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志慌忙拿出一个笔记本来,打开来加上一支钢笔,“我一定把咱法庭的建议传达给黄镇长。不过,杨庭长,你来杨家庄法庭时间不长,对我们黄镇长还不太了解。黄镇长对工作是很讲原则性的而且脾气也很倔强,无中生有的事硬让他认可也不是很容易的,虽然咱法庭是处于一片好心,极力维护咱镇政府的威信。这样吧,杨庭长,我回去先把今天听证的情况和你的意见向黄镇长汇报,然后尽快再把黄镇长的意见向法庭转达。”
  


  “这根老油条!向法庭抛出了双刃剑。”杨开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想道。这个陈主任也确实滑头的很,你看他那副左右逢源的架势,是冷了不吃热了不拿,啥态度都给你个不冷不热;这杨小民确实是个实在人,所有的证据不可能掺上水分,你看他那副怂样,让他造假他也不会。三十二张欠条,对扬小民来说虽然打得有些糊涂,但证据来源还是很可靠的。杨开明又进一步断定,即使这三十二张欠条不全是杨家庄镇政府打下的,但其他吃了饭或者拿了东西打下欠条的那些人不能说就与杨家庄镇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有时法律却管不了这么多——你看,从杨小民提供的现有证据上看就不能把全部饭款都判在杨家庄镇政府身上。杨小民讨回自己的饭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杨家庄镇政府支付全部饭款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用调解的方式促成原被告矛盾的解决,这是最好的方式。他希望杨小民的合法权益得到保护,杨家庄镇政府实际上也并没吃一点亏,即使吃亏也是国家吃亏,镇政府的任何工作人员一点亏都吃不着。在热血流淌着的良心和冷冰冰的法律的天平上,自己应当向着良心的方向倾斜。其实这也符合司法实践法律性和社会性有机结合的要求。杨开明心里继续想着……
  几滴像淌水一样的敲门声打断了杨开明的思路,敲门声轻巧而温和。杨开明打开门,一个清秀端庄的姑娘站在门外冲他甜甜的微笑。
  “呀,是小娟啊,进来坐吧。”杨开明微笑着向沙发打了一个手势。
  这是副庭长王志宇的女儿王晓娟,现在杨家庄镇政府办公室担任打字员。杨开明到这个法庭上任后见过她几次——那还是她来法庭找她父亲的时候。那么,他这一次前来是否与被告有关呢?她毕竟也是镇政府的人呐。于是杨开明就首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啊?”
  “哎呀,杨叔,什么公主啊,我都快成了没人要没人管的人了。”王晓娟咯咯的笑着说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正事杨叔,我爸呢?我来的时候先敲了他办公室的门,没人,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你爸爸因别的案子去外地了,一两天可能回不来;怎么?临行前他没跟你们家里人打声招呼吗?”杨开明沏了一杯茶端给王晓娟,又顺手拖过一把便椅子来挨着茶几坐了下来。
  “没有啊,他没说他要出远差,怪不得他手机也打不通,害的人瞎着急!”王晓娟嗓眼里流出嗔怪的声音,两眼闪动着燎人的光芒。
  “找你爸有急事吧。”杨开明递过一把纸扇。
  “啊……杨叔,也不算什么急事,就是……啊,要不这样吧,杨叔,我爸回来后,麻烦你让他立即给我个电话,好吗?杨叔!拜拜!”
  王晓娟说完,一溜烟似的跑出法庭。
  “老王这姑娘的嘴真甜,一口一个杨叔叫着,真让人感到亲切。”杨开明望着王晓娟的身影嘴里咕噜道,“也难怪能讨黄镇长的喜欢。”
  杨开明对王晓娟的情况大致有所耳闻,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听李老法官介绍的。那是他就任杨家庄镇法庭庭长的第二周的一个下午,全庭人员忙了一天的案子正准备下班,突然法庭大院驶进了一辆黑色轿车。杨开明从二楼的庭长办公室窗口看见,黄镇长和一个清丽文秀的姑娘一起挪出轿车。杨开明知道,这是上午镇政府办公室主任陈志打来电话,代表黄镇长和镇政府邀请他吃饭而没有痛快地答应,这黄镇长就亲自找上门来了。他和王晓娟第一次握手还是黄镇长做的介绍。黄镇长屈就法庭邀请他赴宴,他已无话再拒绝。待黑轿车驶出法庭大院,李老法官附在他耳根上说,王副庭长跟黄镇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名义上说,让女儿跟着领导摔打摔打,实际上高些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还有咱法庭的书记员小刘,也是黄镇长安排来的,名义上,也是到法庭来摔打摔打,可摔打个啥呀?法律知识基本没有,业务能力基本不强,一个法庭笔录成大半天记不下来。可吃穿打扮比谁都强,一双皮鞋一天得擦上十多次。谁敢说她业务不行啊,人家可是黄镇长的亲外甥女……
  杨开明大略回想着上述的片段,冷笑着摇了摇头。他断开了这段回忆,把思维又重新定格在杨小民的案子上:最好是说服杨小民先放弃镇政府不承认的那块帐,先拿到手这两万元。其实这也是他维护自己利益的一种曲线方式;而后随着情况的不断变化,他还可以分段起诉,或者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或者还可以通过法律监督程序进行申诉……
  他就这么思索着来到调解室。这时候,他看见李老法官和杨小民都已经成了木头人,两人都不说话了,两人处在一种漠然对峙的状态:李老法官斜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杨小民,干柴棒子一样的手指习惯性的敲着桌面。杨小民坐在对面的长连椅子上,弓着腰,两个肩头夹住脑袋,两眼在看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
  杨小民看见杨开明进来,忙站了起来;杨开明往下打个手势让他坐下。
  “怎么样,杨小民,李老法官的建议你能接受吗?”
  “我……我……”杨小民望着看上去表情并不算严肃的杨开明,内心缓解了一下紧张。他用他自己刚刚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我不想接受。家里确实很困难。”
  “是啊!”走到朝阳的窗台前,杨开明摘去了一个开着花的一盆杜鹃上面一个发了黄的叶子说,“五万六千元的饭款,让你放弃一多半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你理解不了法庭的真正意图,即使再进一步告诉你,你也明白不了。”他把那个摘下来的黄叶子扔到脚下,又说,“一盆花尚且不能断了水和养料,何况一个家庭,一个人呢。”
  杨小民对杨开明的话似乎没多大反应。杨开明从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甲板脸上看得出,他对调解没多大兴趣,更不懂法庭的真正意图。杨开明断定,这个人虽然老实,但智力低下。
  “你先回去吧,随时听候法庭的通知。”
  杨小民站了起来,两眼望着杨开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杨庭长,我家里现在确实很困难。还希望法庭能快一点给处理处理。”
  杨开明没有说话,只向他挥了挥手。
  “看来,这个杨小民有点弱智啊,头脑就像块石头一样不开窍。”杨小民走后,李老法官站起来说道,“我费了那么多口舌,他始终像根木头一样。”
  杨开明严肃地望着窗外,丰满的两腮上肌肉有节奏的抽动着;李老法官看得出,越是案子到了关键的时刻,他那钢铁般坚硬稳定的气质就显示出来了。
  “慢慢来吧,”杨开明又摘掉一个发了黄的叶子说,“事缓则圆。再硬拖一段时间,我想,不,我敢断定,原告会改变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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