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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幸福(第七章)

作品名称:伪幸福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11-19 20:53:11      字数:6797

  方云慧依靠在床边左手撑着脑袋,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媛媛的事,该不会是老二告诉给林胜利的吧?会不会她拿不到钱,对她心生怨恨,为报复她,将这个秘密透露给陈冢豪?虽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也跟自己说,再怎么样,她们毕竟是亲姐妹,老二是不会拿妹妹的幸福当儿戏的。但不知为什么,就像心里卡了东西,她怎么也排除不掉这种想法,这种猜测的事又不能拿出来对质,不然,那场面可就越发热闹了。这个时候,她们姐妹之间可不敢这么闹啊。这要一吵起来,不说外面的街坊听到,就是这屋里,还有老四的丈夫姜东德呢,他可不是方家的人,叫他看着也不好啊。方云慧竭力平息内心的愤懑之情,她的脸色很难看,阴沉沉的。她摇晃着身子下床时,眼前猛地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方云刚上前扶住姐姐,看了大伙一眼,忍了忍,还是嗫嚅道:“二姐,爸爸还在太平间呢,每天得交二百块……”
  方云刚的声音很轻,话却重,尤其说到每天要交二百块钱的时候。方云慧的耳里却只听到“爸爸”两个字,她的脑子里立马现出冰柜里霜冻的、枯槁如灰岩的父亲的模样,她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像父亲就站在她的面前,带着冰柜里的寒气,悲哀地、冷冷地看着她。她控制不住,眼泪无遮无挡涌了出来。她感觉自己的眼泪是冰凉的。这泪是为冰冻的父亲流的。
  “还是办丧事要紧,其他什么事等丧事过了再说。”一直站在方云雪身边的姜东德不失时机地对大家说了一句。
  方云慧对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妹夫一向没有好感,但此刻一听这话,心里还是颇感安慰,到底,人家心里还是明事理的,在一家人混乱的状态下还保持着清楚的头脑。
  见女婿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侯淑兰一把抓紧方云慧的手,那双肿胀的眼睛里依然不断渗出泪水,就像是她的泪腺失了控似的。她说:“三呀,你爸命苦呢,在那么冷的地方躺着,妈这心里还指望你们姐弟把你爸快点送上路,叫他早有个归宿呢。”
  见女儿、儿子都只管伤心别的事,没人提一句关于父亲丧事的话,侯淑兰心里这时对老三有了看法,她抹把泪,继续哽咽道:“快都别哭了,还是想想你爸爸的丧事怎么办吧。实在不行,就叫你舅舅过来主持,要嫌太麻烦,咱这就联系火葬厂,直接将你爸拉到火葬场,倒也干净利落,还叫你爸少受点冷冻……”
  “不行!”方云慧断然道,“绝对不能这么草率就送爸爸上路,爸爸生前没享过一天福,在芙蓉里,从来没被人正眼瞧过,这回,得给爸爸办个体体面面的丧事!”
  “三儿,我看还是简单点算了,你爸他……”
  方云慧用手势止住母亲,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把泪,说:“妈,你别说了。爸的丧事我是一定要办好的!方家不缺人,我不能叫芙蓉里看着咱的笑话。这事我来联系,您就甭操心了。”说着,她掏出手机,避到一边,开始拨打电话。
  全家人静静地看着这个核心人物握着电话,对着话筒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一会儿骂,一会儿又喊,疯子似地打电话,谁也没敢打断她。
  刚停止哭泣回到屋里的媛媛,被二姨打电话的动作和声音吓得缩进姥姥怀里,抖抖索索像寒风里的树叶。侯淑兰抱紧媛媛,轻轻哄着。方云雪皱着眉睨着姐姐,双手端着隆起的肚子,呆了一会儿,可能是担心胎儿受影响,扯了一把丈夫要到外面去。姜东德白了妻子一眼,不动步子,依旧凝神盯着打电话的方云慧。方云慧仍在哭喊之中,她的话语急促而含糊,又刻意地压着,谁也听不清她究竟是在跟谁打电话,为什么喊叫,但似乎又都能猜得到。方云雪见丈夫有点痴迷的样子,心里不舒服,又很无奈,这种时候她又不能跟丈夫闹将起来,便愤愤地甩开丈夫的手,一个人急匆匆去了外面。她是晚育,可不想生个像媛媛那样的智障儿。
  太阳早已落下,天开始向暗淡移步。黄昏的芙蓉里,安详中带着嘈杂,从院门口向外望过去,是并不频繁的来往的行人,远远地,向这边望过来。望也是漫不经心的望,很快转过去,继续或仓促或悠闲地赶自己的路,回自己的家。方云雪抬头看天,天色不动声色地变化,一寸一寸落进她的眼里,眼中泛起了透明的忧伤。慢慢的,似乎又是迅疾的,天变成浅灰色,也就眨眨眼的工夫,就黑下来了,好像一个孩子关门一样,带着点不舍,又带着点干脆利落。方云雪心想,不动声色的变化,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是藏着些迫不及待的。
  她透过窗户向母亲的屋里张望了一下,看到方云慧演独舞戏似的,仍然对着电话抹着眼泪,但,她听不到她吼叫的声音。她想,陈冢豪接到这样的电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方家所有人开始都猜测方云慧是给林胜利打电话,唯有给自己亲近的人打电话才能让情绪这么张扬,换个旁人,谁承受得住?但后来,他们发现自己想错了。方云慧的电话并非打给林胜利,自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彻底忘记林胜利这个人。之所以这么惊心动魄、情绪起伏跌宕地打电话,主要是她认识这边的熟人去外地开会了,一个礼拜后才能回来。接着又往殡仪馆打电话,殡仪馆的人说日程已排到半月以后,态度骄纵且极不耐烦。方云慧想不到一个破殡仪馆的人说话都这这么器张,她哪里受得住,破口大骂起来,平白无故遭了一顿骂,殡仪馆的人怎么甘心吃这个亏,对骂起来。骂了一会儿,方云慧忽然意识到这是小城,她这样跟人家吵下去的结局只能耽误事,又换了种态度,她边哭边哀求。殡仪馆的人可不认识她这个从省城回来的人物,压根儿就不吃她这套,一点儿也不肯通融,任方云慧哀求说破天也无动于衷,反正这死的人又不是自己的亲属,伤心总是别人的事。
  方云慧无计可施,她对小城的人与事无计可施,或者芙蓉里人会因她来自省城而高看她一眼,而对芙蓉里以外的人,她不过是个找上门哀求的女人。和这个小城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自进了省城以后,方云慧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束手无策来。她手里捏着电话,神色呆愣,半天都没有想起自己往下还能做些什么。
  侯淑兰轻手轻脚走近来,问道:“三儿,怎么样,要是不好联系。就……”
  母亲眼里的期盼唤醒了方云慧毅然掩埋起来的意识,她略显犹豫,却对母亲说:“妈,没事,我会联系好的。”
  无奈之下,方云慧只好拨通了林胜利的手机,不管心里有多么不愿意,她知道,她必须得打这个电话,此时除了林胜利,她再没有人可以依靠。林胜利认识这个市政府的秘书长,找他比找市长都要管用。
  听着方云慧略显迟疑、又止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林胜利在电话里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如此柔弱无助的方云慧拨动了他久远的记忆,那是他刚认识方云慧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一副孤傲而柔弱的神情,叫他不自觉地心生怜爱。记忆泛起了心里的温情,林胜利忽然间变得恍惚起来,仿佛他和方云慧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婚前生下的那个小孩,没有其他女人的存在,他们间只是闹了一场小别扭,像两个闹崩的孩子,都在等待对方示好,可这种等待就如两根平行的铁轨,永远没有交汇点,也永远没有和好的机会。就在这恍惚间,方云慧那头耐不住了,她想当然地认为林胜利在想用什么样的话来回绝她,她本能的反应是先发制人。方云慧忍住酸涩的眼泪,冲着电话说:“林胜利,要是你不愿意帮这个忙就痛快点,别打好腹稿再来告诉我。”
  一盆刚刚燃起的温暖之火叫方云慧一瓢凉水浇下来,连滋滋拉拉的声音都没有,彻底灭了!林胜利忍不住笑自己幼稚,方云慧就是方云慧,像刺猬一样总是不经意地就竖起了她身上的刺,永远都只是拿自己的眼光去度量别人,而不管别人是怎样的感受。
  被方云慧一刺激,林胜利觉得刚才像是做个短暂的梦。一旦回过神来,便跌进了现实。他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这个秘书长快当副市长了,也可能会调到别的地市去任职,现在谁也说不准之类,至于说不准什么,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给方云慧的看法是,好像火葬是件跟政治有关的大事,如果秘书长出面去办,可能会影响到他升副市长。方云慧哪里有耐心听林胜利胡诌,这个时候她不可能像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还为他守着一份期待。就在她的怒火燃烧到最旺,要不管不顾把这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骂出口时,林胜利——她还在现任的丈夫,在她发火前的一秒钟,终于扯上了正题,答应马上给这个秘书长打电话,说过会就回电话给她,叫她等他的消息。
  挂断电话,方云慧颓然走到床边坐下,这一通电话打得她筋疲力尽,整个人虚脱了一般。
  屋里一片静寂。大家都从方云慧的表情和电话中听出了内容,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唯独方云国忍不住,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等着火葬啊……我的意思是说……没啥意思……”
  老实人不会说话,本来是想拿话替二妹解解压,但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在这种场合说什么都是不恬当的,赶紧缄口。侯淑兰看了大儿子一眼,没有责怪他。但方云国还是待不住了,他从母亲怀里拽出还在发抖的媛媛,抱起来又亲又爱一番,从口袋里翻出两角零钱递给媛媛,想叫这个可怜的孩子安静下来。
  媛媛接过钱,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地脸色平静下来。
  方云慧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媛媛一惊,手里的两毛钱掉到地上。方云慧打开手机,边听电话边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钱递给媛媛。媛媛怯怯地看了一眼握在方云慧手上的钱,却不敢接,转过身抱紧大舅的脖子,又是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方云国怕媛媛要哭出来扰了方云慧接听电话,赶紧从妹妹手中接过两角钱,抱着孩子,一摇一晃地出去了。
  电话是林胜利打来的,他说已给秘书长打通电话,人家已经安排好了,叫方云慧直接给殡仪馆领导打电话就成。方云慧自然说了声谢谢。林胜利却说:“你先别忙说谢,我还有话对你说呢,你身边有人吗?方不方便?”
  在安静的、气氛压抑的屋里,林胜利的这句敏感的话好像被放大了十倍,大家都听到了这句问话,不自然地做出各种表情来。
  方云慧很难堪,耷拉下眼皮,没正面回答林胜利的话,只催他有什么事快说。林胜利说:“事我给你办好了,但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过不来!”
  “是不是你也要提升当秘书长,不,是副市长,还是副省长了?你不来并不影响什么,爸爸的丧事照样会办!”
  方云慧锋锐的劲头终于上来,找到突破口了,她绝不给林胜利编造谎言的机会。她受够了他的谎言。林胜利根本就不想来,只是因为和她还挂着夫妻的名份,不好拒绝她的请求,现在以为帮她找着关系联系好殡仪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这个机会来交换他的承诺。这个王八蛋!方云慧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原还抱着一丝期望,以为林胜利这次答应过来,就算是很勉强,但至少心里还存有一丝夫妻情份,只要她再利用一些好的机会与他沟通,他们夫妻或者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现在她算彻底明白了,这种小肚鸡肠的男人她留不住,真要强行留住,也是在自己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刀锋虽渐钝,疼痛却会更深。她图什么?你林胜利充其量只是一个搞规划的破科长,还是个副的,在省城一抓一大把,这辈子也别想跟副市长、副省长沾上边。她不过期待一份真实的感情,一颗能包容她的心,既然这些他再不可能给她,她又何必苦苦死守不放?她方云慧怕什么?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凭什么就要她委委屈屈地做怨妇,守候着这个时刻准备毁掉家的破男人?去他妈的!
  这一刻,方云慧心里打定了主意,办完丧事回去,就和林胜利这个王八蛋离婚。她才不要和这种人对峙下去,这只能浪费她余存的青春,说是两败俱伤,可终了,被伤得最重的只能是她,伤筋动骨,要有多长时间才能痊愈?而林胜利伤的不过皮毛,连药都不用擦。她没必要这么傻,这样只能是耗电,还耽搁自己找下一个男人呢。谁说得定,下一个男人就不比林胜利强上数倍呢。以后的事,谁也没本事说准。
  联系过殡仪馆,方云慧扣上电话,对大家说:“殡仪馆和追悼会的事都联系好了,时间定在后天上午,是个很不错的时间段,咱们还剩一天时间做准备。时间紧,我们得抓紧点,要通知亲友、订饭店、车辆、布置告别厅、写追悼词等等,事情多着呢,咱们谁也没这方面经验,只能摸索着去办了。”
  母亲默默地点头。
  方云慧说:“妈,现在大家得分头去忙这些事,还是您说吧,叫谁干什么就干什么。”
  侯淑兰刚才听到了女儿和女婿的对话,已经深明这两个人之间是真的出现问题,而且还严重得超乎她的想象。她像被人打了数记闷棍似的反应不过来,老伴刚走,她已无所适从,现在三儿的婚姻又濒临破灭,家里又乱七八糟的一团,她怎么能把这些理清楚?大儿子的日子过得简单委屈,她认了,大女儿生活不如意她也能无奈地接受,但三儿是她们方家的荣耀啊,她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三儿也有凄清的一面。侯淑兰脑子里乱得糨糊一样,听到女儿的问话,有气无力地说:“三儿,还是你来安排吧,妈能有什么主意?你联系的,你熟悉情况,一切都听你的。你哥你姐,你弟你妹,还有你姐夫妹夫,该做啥事你就吩咐吧,大家也不会有意见的,都这个时候了。”
  方云慧也不推让,她明白,这个时候需要她这样的主心骨,不然会乱套的。其实,也没啥可商量的,她立即做出安排,弟弟和妹夫年轻,又是男人,多跑些路去订饭店和车辆,再去殡仪馆商定具体事宜;母亲和姐姐一边打电话通知亲友,一边接待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妹妹身子不方便,想想自己怀媛媛时的情景,方云慧叫她回去休息,反正该干的都已安排出去,一个孕妇实在也没什么适合干的。而她自己,则留在家里写悼词。
  方云丽和方云雪对老三的分工不满,互相看一眼,要反驳,方云丽的嘴都张开了,侯淑兰看出来了,扯着哭腔吼叫道:“我还没死呢,不要叫我看到不想看到的场面。难道还嫌不够乱吗?现在,大家都按三儿说的先去办事,有啥意见等你爸的丧事过后再说。”
  方云慧看了大姐一眼,说:“谁要是能耐大,就来写这个悼词,我可以去干别的。”
  谁也比不过名牌大学生,写文章的事,老二和老四都干不了,她俩才把不满咽回肚里。
  虽说不让干活的理由冠冕堂皇,但方云雪心里还是不高兴,想着老三根本看不上她,她闲呆在这里又不自在,便推说身子有点不舒服,要回自己家去。已到晚饭时间,大家劝她吃过饭再回去,她不听,非要走,说是留在这里反正也是个累赘,要轻松倒不如回家轻松,免得还妨碍大家伙办事。见留不住,方云慧也不说别的,她清楚妹妹心里的结,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理论什么,便叫姜东德去送一送。方云雪沉着脸说:“送什么呀,又不是没一个人走过路,难不成我回家还能迷路?再不济,这么多年走来,也一样没靠谁等谁。”
  话里有话,方云慧装着没听明白,叮嘱一声“路上小心”,目送着妹妹出门打车走了。
  送走方云雪,方云慧默然不语,她脸上的表情平淡如水,没有人能从中看出此刻她的想法来。侯淑兰却能体会到女儿埋在心里的委屈与伤心,她走过来,握着女儿的手,说:“三儿,云雪就这副犟劲,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方云慧佯笑,宽慰母亲道:“云雪也是想替父亲做点事的,我怎么会生她的气。”
  方云国抱着媛媛进来,站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却吭吭哧哧地说:“二妹,还有我呢,你叫我干些啥呢?”
  方云慧对姐姐、妹妹和弟弟可能会有点厉害,但唯独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大哥非常恭敬,她走到大哥跟前,轻声说道:“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考虑到你家果园得防虫……”
  “那算个啥事!”方云国打断妹妹说,“二妹,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了防虫呀,等爸爸的事过后也一样可以防的。该干啥你就给哥安排吧,不然,哥这心里——别扭。”
  方云慧怆然地看一眼大哥,这个站直了个头跟她差不多的男人,全身上下已经非常农民了,黑黝黝的脸膛上有了深浅不一的沟壑,使他失去了让外人猜测他真实年龄的依据。他的头顶毛发脱落得已经能看见头皮,边沿剩下的几撮头发干枯得像秋天的野草,并且凌乱不堪。他的眼神因为自卑而带着一惯就有的躲躲闪闪,但方云慧还是能从这躲闪中看出他的真诚。她偏过头去看母亲,母亲给她使了一下眼色。她便对大哥说道:“那好,你就把联系好的花圈、纸钱,还得预定些鲜花,叫他们提前送到殡仪馆,到时还得大哥在那面提前布置好呢。”
  “二妹放心吧,我绝误不了事。”
  虽不是自己亲生父亲,但方云国还是为能和兄妹们一起忙碌继父的丧事而感到欣慰。方明生前对他并没像亲生的孩子那般贴心贴肺,他的心里却从来没有过怨言,在自卑中成长的他,其实还是很感激方明给了自己一种父亲的感觉,在心里一直是把方明当成自己亲生父亲的。
  方云慧看到大哥释然的样子,心里越发难受,她别过脸,不让大家看到她眼眶里又涌上来的泪水。
  方云丽帮母亲到厨房简单下了些挂面,端来叫大家垫垫肚子,再分头去忙正事。
  吃挂面时,出了一件怪事。方云慧突然感到桌子下面有一只脚,轻轻地踩了她一下,起初她没在意,以为是谁伸脚时不小心碰到了她。可是,紧跟着又有了第二下、第三下,显然是故意的,她不得不注意了。
  方云慧脸上不动声色,把自己的筷子故意失手掉下桌,装做捡筷子,迅速看了一眼桌子下面。她看到一个穿黑灰色毛布裤子的脚,已经褪掉鞋子,又一次向她的脚伸来。方云慧捡起筷子,看了一眼脚的主人——妹夫姜东德。
  姜东德也颇有深意地看了方云慧一眼。
  方云慧不明所以地看着姜东德。姜东德却在轻浅的一笑中移开了眼神。
  方云慧迷惑了,她没弄明白姜东德的意思,那样子,似有话要与她说,可为什么又要躲开她呢?他该不会为刚才的分工有意见吧?方云慧忽然想道。可也没必要啊,且不说这个时候她只是竭人而用,就算有什么不公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为这些事不满吧?那他踩她的脚是什么意思?
  没想透,索性也不去想,埋头吃自己的面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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