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毕业篇第三章 别了母校
作品名称:海河之恋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2-19 09:51:42 字数:3497
也许是时代不同?抑或是国家急需技术人才?那时天津工业学校培养人才有点紧锣密鼓,刚刚进行完毕业口试紧接着就进行毕业实习,还美其名曰采取“军事行动”。由于我趟出了一条赴外省实习的路,正如赵祝平所说:“组织上培养你可是花了大工夫。”这话一点不假,有目共睹,我也深信,可是继我之后再没人赴外省实习,更没人去矿山,有的也只是本省。
毕业实习我被分配到石家庄,可喜的是和赵祝平同路,只有两个工厂总共十几个人,我到锅驼机厂,她到国棉一厂,各成立团小组,自然我俩都是双料的组长,但强调在一起过组织生活,并要求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石家庄是个美丽的城市,但没有机会去欣赏。只记得那是一个平原之地,街道很整齐,特别是郊区,一马平川,“国棉”一至五厂和地方的两个纱厂都在一条路旁,大陆通衢,宽敞笔直,而工厂的对面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我们去的时候正是收获季节,棉田里“藏”着不少妇女在摘棉花,她们头戴头巾,胸前系一条围裙,围裙的角翻上来就是一个布袋子,两手飞快地摘下棉花往布袋里装。那时候我们看见的棉花梗子都比较高,棉桃也很大,高处够不着的人们就搭凳子,三步五步,都很轻便,这时妇女不再用围裙,而是身后背着一个背篓,摘下来的棉花往背篓里丢,她们头也不回,左右开弓,姿势优美动作迷人——这就是劳动,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我们将来要做的事情。
石家庄锅驼机厂原来是制糖厂,工人大部分都是糖厂转过来的,设备粗笨而简陋,院子里保留着一个泡甜菜用的水池子,恰如游泳池大小,里面放满了水,也不怎么干净,水面上漂浮着几张木板和竹床,下了班工人们就到上面去躺着乘凉,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半边身子在水面上,稍一动弹就滚下去,然后再往上爬,看来很要点技术,也很好笑。工人们讲述他们的生活大部分留恋过去的糖厂,可锅驼机厂对我们实习更有好处,因为它的工艺都是机加工,我们可以掌握一定的技术。
国棉一厂就不同了,虽说是老厂可设备很先进,管理也很严格,走进车间一切都感觉到是那么井井有条,只是噪音太大,女工们在织布机前一天到晚手脚不停。保全工也不时地跑来跑去,他们是我们的同行,所以赵祝平他们小组的同学都跟着他们实习。由于去过几次,我对机械保全产生了兴趣,虽说我是学电的,但更喜欢机械,因为电为机械服务,机械为生产服务,从校工厂到西山煤矿,从锅驼机厂到国棉一厂,我满脑子都是机械在动。也有一些小玩意,比如国棉一厂粗纺车间的一扇门,为了防止棉绒往外飞,也为保持车间的湿度,这扇门要始终保持关着,一般是使用弹簧,这里的不是,只是使门轴不在一条垂直线上就行了,多么简单的事,其中有不少道理,关键是要人去想,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一天吃了晚饭我去看赵祝平,第一次看见她穿短袖上衣,在学校里她从不穿的,可是和那些穿花裙子的纺织厂女工来比仍显得老气多了。我们沿着宽阔的大道漫无目标,走走歇歇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没有忘记那次在学校后头的那条路上她对我的关怀,她的腿不好,反要掺扶我,这时我多想掺扶她呀,可是她穿着短袖。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夏季的郊野还是有些凉意,微风习习吹过,她不由得向我身边靠拢。我对她说:
“凉了吧?”
“还好。”
“咱们回去吧。”
“我想再走走。”
“走出这么远了,还往哪走啊?”
“就这么走下去,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那会到哪呀!”
“不知道,就像我们将来一样,我真的说不清楚。”
我一时找不到话说,她问我:
“你在想什么?”
“我想实习快结束了,回去又要有一大堆事要做。”
“你还想你的工作呀!”
“有什么不想的,你以为我没能入党就会闹情绪吗?”
她憋了半天说出了三个字:
“你真傻!”还好,这回她没骂我“你混蛋!”………
这次实习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回校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写实习报告,我回了趟家,娘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两床棉被和一床褥子,新缝了一件青洋布对襟子疙瘩襻的棉袄。我娘是舍不得让我分到外地去的,可我爸爸说:
“还是准备准备吧,像他这么进步能不带头?”
我娘说:“咱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我爸爸说:“嗨!哪块黄土不埋人啊!”
我未免有些伤感,去找孙景波,他和我重复了“要把祖国建设成为一个美丽的大花园”的志愿。留在父母身边固然好,但天津是个“踏步走”的大城市,祖国还有多少边远的地方需要建设啊!那里没有我们这样的学校,没有如此精心培育出来的技术人才,我们要把所学的知识传播到祖国的四面八方,让建设在祖国的各个角落里开花结果。
我把这种思想带到了学校,在等待分配的前两天,同学们在教室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各式各样的标语:
“到边疆去!”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哪里需要哪里就是我的家!”
我也在黑板上用仿宋体字写下了我的心愿:
“把祖国建设成为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分配以后所有的标语变成了一条:
“别了母校!”
我在后面加上了半条:“我的故乡!”
从此我们便成了游子:
别了母校!我的故乡!
1955年9月,国庆节临近,我们南下和西北方向的两路大军乘上了天津到北京的短途列车。我们班上只在天津留下了12位同学,津哈和津沪两条线上的同学在先走了。
在北京火车站的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地静了下来,郎砚芳留下了,陈淑珍也留下了,她们和其他班的另8名同学成了为我们送行的唯一亲人。那时哪里还是同学啊,简直就是兄弟姐妹!他们的挥手告别说不定就是终生的诀别。
我们改乘了京汉线,列车慢慢地启动了,同时站台上响起了嘹亮的国歌:哒哒哒哒嘀哒……震撼着每个同学的心灵。在月台的下面,乘务员穿着整齐的制服目送着列车的远行。他(她)们头戴大沿帽,列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每节车厢的车门前向列车行注目礼,从列车启动到视线消失,一直目送着我们。他们也是亲人,祖国的亲人,那对对深情的目光深深地刻着祖国人民对她子女的爱……
祖国啊!我们远行了,在你的怀抱里我们奔向四面八方……
母亲啊!我们远行了,在你的怀抱里我们长大成人……
海河啊!我们远行了,等我回来再喝你清甜的水……
换乘了南下的列车飞驰地前进着,在铁轨上拍打出动人的节奏,也拍打着每一个稚嫩而脆弱的心灵。那时我们都不过二十岁,男生女生,大家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又从同一个课堂上飞奔到祖国各地……
“你真傻!”赵祝平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回响……
是啊!我真傻,傻的透顶,傻的出奇。娘送我出门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流,也许眼泪流进心里比流出眼睛更难受。我不懂娘的心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求“到祖国最边远的地方去”呢?还有赵祝平,我不懂她的心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在支部大会上表态:“凡有恋爱关系的团员一律不要求组织照顾?”
那还是从石家庄实习回来,郭淑芝一看见我就问:
“你和祝平怎么样啦?”
我说:“什么怎么样啦?”
“你们的关系啊!”
“我们的关系还用说,同志加朋友……”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气急败坏地骂了我一句:
“放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骂你才好!”说完她一甩袖子就要走,我拉住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还用我说?你知道她是怎么待你的吗?既是同志又是朋友这不假,可是既是姐姐又是妹妹难道你感觉不到?”
“可是她什么话都没对我说。”
“这话哪有女生先开口的?你还以为你蛮聪明,也不动动脑筋!”
“我就是在这方面不及格。”
“考场上你可以门门满分,情场上你只能得0分!我说句话你别介意,她待你甚至做母亲的心都有,可是你呢?就知道假积极!现在我告诉你,还嫩的很!今后你离开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行!”……
我对郭淑芝不认姐姐成了姐姐,她留在了天津,我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好姐姐了。现在赵祝平就在车上,她和王晶大姐几个女生聚在了一起,和我不在一个车厢。我多想过去看看呀,在她身边再坐一会儿,可是想到郭淑芝的这番话和她们那些女生,我没有鼓足勇气。
我在想,为什么李芙美那根“火柴”一擦就燃,而赵祝平这根“火柴”一直擦了三年都没有一点火花呢?也许……
大茹和宝书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模糊的影子,我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那毕竟是孩提时的事了,如果她们中的一个人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分配,结果将会是怎样的呢?
宋云娴和侯静媛像是埋在我心田里的两颗种子,忘不了那扑在风筝线上的深情目光,也忘不了那情同姐弟的温言慰语,也许越是完美越让我没有勇气?到现在我还后悔临行前为什么没有去向她们告一声别呢?
至于李芙美我早把她忘了,两个人都轻浮,我们根本没有爱的基础,也应了我爸爸的一句话:“来的容易,去的马虎”,就由她去吧。现在她也在车上,和赵祝平都是西北方向的,无论如何我要由衷地祝愿她们终生幸福。
火车继续前进着,又过了一个个车站,谁知道它们都是些什么地方?头脑里积淀的东西太多,简直理不出头绪,糊里糊涂的,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不知道,车厢里都是些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晕晕乎乎像是依偎在娘的怀里任由脑子里过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