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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少年篇第八章 闹鬼传说

作品名称:海河之恋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1-20 13:18:44      字数:4272

  
  李家胡同历来有闹鬼的传说,我们住的那段死胡同最早只有两个四合院,一家姓赵一家姓魏,那魏家的祖上有一年夏天出来解手,看见隔壁赵家的屋沿底下有一块发亮的东西。那天天很黑,亮东西有点发红,象捻小了的灯火。魏老爷子犯了一会嘀咕,没有声张,解完手回去也没作声。第二天他又出来想去看看那个鬼火,和昨天一样在那里发亮。此时他心想:该不会是赵家屋里透出的光吧?于是到了早上碰见赵老爷子说了这个事情。到了晚上赵老爷子出来一看什么都没看见,魏老爷子出来一看依然如故。这就奇怪了,两个老爷子都想:莫不是对方骗我?可是两个老爷子相约着一块出来看,赵老爷子还是什么也没看见,而魏老爷子还是看见了那个鬼火,于是魏老爷子心里琢磨着一定要弄个究竟。
  这一天又是一个阴天,外面漆黑漆黑的,魏老爷子搬了一把梯子放在那个地方,爬上去一看吓了一大跳,是一个死孩子,那个亮是伸出来的一只小手。老爷子差一点滚下来,下到地上一看那只手还在那里。他刚想搬梯子回去,转念一想不对,死孩子怎么会放在屋沿底下去呢?再说放了这么多天也早烂了?就算是烂成骨头也不会放亮啊!于是他又爬上去,这次爬就不像上次那么带劲了,两条腿直打颤,哆哆嗦嗦爬上去,用手一摸冰凉。他把手缩回来,仔细看那小手就像有盏灯照着,于是壮大胆子拉那手,一拉连人带手一起掉下来,屁股摔了个生疼。他坐在地上揉了半天屁股死不放那只手,拿回家里一看是一只实心的金手,很重,喜欢得差一点毙过气去。清醒过来转念又想:这东西该不是赵家的吧?也许是几兄弟为了争财产有谁把金子藏在屋沿底下了?于是他几次转弯抹角打听赵老爷子,都说没有。魏老爷子一家人心善,认定这个金手该是自家的了。后来这家人用这块金子开了一个大饭庄,天津鼎鼎有名的“天一坊饭庄”,因此这家人一直被人们称作“天一坊魏家”。天一坊的“天一”取“天意”的谐音,即发财来自“天意”,“坊”即作坊或铺子,也可说是“放(的)”或“(来)访”的谐音。
  还有一个更离奇的传说发生在明月高照的夏天。李家胡同靠前街那头住着一位王二哥,长着一身“蛇皮”(一种严重的皮肤病)一直没有结婚。在他年轻的时候由于胡吃乱喝得了“拉肚子”(急性肠炎)病,一天拉了十好几回,到了晚上仍止不住。那时侯的那些人家哪能家家都有厕所?于是两条胡同就摊上了一个“茅厕”。这个茅厕在新立胡同,也只不过是几口小缸埋在地下做粪坑,因此小蘑菇的相声里就出现了一句俏皮话(歇后语):“上茅房挨个(排队)——伦敦(轮流蹲)”,这对拉肚子的人来说可就是个大折磨。还好,白天的鬼门关算是闯过去了,到了晚上就开步跑吧。从李家胡同到那茅厕有两条路,一条通过前街直插新立胡同,一条走李家胡同在魏家院和隔壁大杂院的院墙之间有一条夹巷子,对王二哥来说走前街要绕一个钩子弯,只好穿夹巷了。这时明月高天风平夜静,整条胡同就像点了一盏夜明灯,王二哥紧跑慢跑跑到那条夹巷,恰恰有个女的挡在路中央。这条夹巷只能挤过两个人,平时对面过人还要斜着身子彼此让一让,这时当间站着一个女人,王二哥无法过去,上前说了声:“大姐请您让一让。”那个大姐像没听见,王二哥又重复了一句,那大姐还是没动弹。这可把王二哥难住了,闯过去吧?人家是个女的;打回转吧?已经来不及了,谁让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只好再次请她让一让。谁知这大姐像是钉在那里似的,王二哥挺纳闷:这是谁呢?这两条胡同连小集大街(那时还没拆马路)所有的人他没有不认识的,怎么就没见过这个女的呢?只见她高高的个子杨柳细腰,一头黑发披撒在一件素白的旗袍上,想其前脸一定很好看,谁家会有这么俊的闺女媳妇半夜三更跑到这里站着呢?这时容不得他细想,急着要过去,反正又不是熟人,就上前把她抱开,谁知这一抱看清了那人的“脸”,原来是一个血糊流烂的大血砣子……王二哥当即昏过去,巴巴拉了一裤子,从此没死脱层皮,长出了新皮就像铁皮子一样地扎楞着,因此又成了“蛇皮王二哥”,后来在九道弯胡同卖蛐蛐。
  这九道弯胡同是十字街头的八不管,与那“三不管”不同,天津人称“不管”都带个小字儿:“三不管儿”、“八不管儿”,类同北京的天桥:练把势卖艺打弹子摆地摊卖大力丸狗皮膏药……虽有“天桥的把势光说不练”之说,但那也是正二八经的生意场,而这“八不管儿”就杂多了,也乱多了,别的不说,就这卖蛐蛐的就有几十个。王二哥摆了两个大篓子,几个蛐蛐盆儿,几本废书本和一个蛐蛐罩也不能尽说,只说他身上的皮一片一片都站着,比铁皮子还硬,别说去摸,一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要是有人问他这蛇皮是怎么来的,他一口咬定是鬼吓的。可我爸爸偏不信那一套,他讲过许多“破鬼”的故事,但都没人相信。正如孔子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不过我却有过“见鬼”的故事,不妨也来凑个热闹。
  就在一九四八年的春节,天气很阴沉,北风不停地刮着,小雪不住地下着,这一年我们总算吃上了“二上八下(饺子)”。这一天上午我二姐来辞年,不外乎带一点钱和一些年货。见二姐来我非常高兴,蹿前跳后的,二姐也很高兴,问我考试考的怎么样啦?作业做得怎么样啦?口琴吹的怎么样啦?还想看什么书吗?还想要什么东西?都到哪玩去了没有?我一一回答,当听我说学会了流行歌曲和同大宝去看的电影二姐不怎么高兴了,说:“到底是长大啦,懂得事多了。”
  我娘说:“二姐来了还是先包几个饺子吃吧。”于是我就陪二姐包饺子。
  我二姐包的饺子可不一般,个个带“肚儿”(即前后都是圆的),要是包一百个饺子没有一个差样的。吃了饺子二姐走了,下午我们团年。这一天爸爸特意给我买了一挂小鞭和一些小冲天炮、小花(一种小焰火)什么的,团完年我和大宝、老疙瘩就玩起来了放鞭炮。
  到了除夕的晚上,天一坊魏家合家出来放鞭、放两响(二踢脚),我们也都出来看。接下来熬夜,我们仍然很兴奋,老疙瘩到大门外放小炮,刚丢了一个就滚进来,吓得叽哩哇啦乱喊:
  “哎呦我的妈呀!有鬼!有鬼!”喊着身子已经不能动了。
  大伙赶忙拉灯(把自家屋里吊着的灯拉倒房门口),用亮一照只见老疙瘩的脸色煞白煞白的,霍大爷把他扶进屋里去,大宝早躲进屋里不敢出来了。
  这时大肥逞能,从屋里出来说:“我就不信有鬼!”说着她就要去开大门。
  四姐姐拦住她说:“大肥,你别逞能,人家大小子都吓成那个样子,别说你一个闺女,万一吓成王二哥那样儿,将来还怎么找婆家?”
  大肥满不在乎:“怕嘛?我这辈子不找婆家!”
  蒋二婶出来拦,大肥已经拉开门闩跨出了大门槛,没走两步就跑进来,嘴里喊:“快关门,快关门!别让鬼跟进来!”说着她不往自己屋里跑却往我怀里扎。
  我正站在自家门口犯嘀咕,老疙瘩准是看花了眼,可大肥进来也这么说,看她身子吓得像筛糠,推都推不开。四姐姐问她:
  “大肥,你到底看见嘛啦?”
  大肥用手比划着:“这么高(意思比她矮),没脑袋,吐了这么长(比她棉袄还长)的红舌头……”说着她索性扑在我的肩膀上哭起来,“呜……呜……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我不好办了,要是跟着信有鬼就得老抱着她,要想推开她就必须扯个幌子,于是我说:
  “我去看看。”
  四姐不干了,跑过来拉开大肥把我搂住:“我可不让你去,要是吓个好歹的我对不起你姐姐。”
  一听我姐姐我的胆儿来了,她不是在天上看着我吗?于是我说我要去,四姐对我爸爸说:
  “王大爷,您说说全喜,这孩子怎么变的不听话了。”
  我爸爸就站在我身后,我回头看看我爸爸,他只望着四姐笑。
  我心里明白了,爸爸支持我去,我有这么能耐的爸爸难道我是孬种?我爸爸不仅讲了许多“破鬼”的故事,还讲过他亲自“捉鬼”的故事,也讲过他小时候救活了一个“鬼”的故事:
  那时我爸爸只有五、六岁,一年夏天他大姑得了急病(可能是中暑之类)突然死了,尸体停在后院的一间空房子里,那个后院平时没有人去,院里长满了草,还堆了一些砖头瓦块什么的。我爸爸小时侯爱玩蛐蛐,他在前院玩,好像听见后院有蛐蛐叫,就顺着声音摸进去。那天天很黑,只听空屋子里有人叫他的名字,我爸爸明知屋里停着死人,还是走过去,用手一推门锁着,刚要离开又听见屋里大姑叫他的名字。他听得很清楚,使劲摇门摇不开,就跑去喊大人,没人相信,他哭着踹着喊:“大姑没死!大姑活了!”没法子,人们只好跟着过去看看,打开房门一看果然床板上的大姑哼了一声,结果救醒了大姑,一直活了四十多年,到七十岁寿终正寝。
  我相信我爸爸,不觉得害怕,就是真的遇到了鬼凭我爸爸的能耐和他的身体也会把鬼捉住。于是我从四姐的怀里走开,拉开门闩往外看,除了积雪映的一点光亮什么也没看见。
  我迈出门槛,爸爸站在大门口。我顺着院墙根往外溜,溜着溜着听见墙角后头有抽泣声:“呜!呜——”
  我的脑袋一下子涨大了,浑身像浇进冰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孔也跟着竖起来。我用后背贴着墙,“呜!”又一声抽泣,肯定有“鬼”了,但“鬼”怎么会哭呢?我的身子感到麻木,心快要跳出来,停了半天再没听到动静,我想看个究竟,向前挪了一步,再往前挪一步,脸刚冒出墙角,侧脸看见果然有一个没有脑袋吐红舌头的女鬼,从脖子披着头发一直拖到地上。
  我再不敢动弹,气都喘不过来了,正在这时那个女鬼拔脚跑进王奶奶的院里,“吱扭”一声关上了大门。
  我忽然醒过来了,“鬼”不但会哭还会跑?听爸爸说人要是变成了鬼叫“诈尸”,只会蹦不会跑,要是会跑一定是人。这样的事他也遇过:
  有一年他在一家粮行看仓库,一天有一个同事中暑死了,停在仓库里,到了晚上大风骤起,雷雨交加,恰恰又有一只黑猫捉老鼠,捉住老鼠跑到床板底下吃。不一会只见死尸对着我爸爸往地上溜,我爸爸想逃跑,岂知大门被反锁着,我爸爸跑不出去,看着死尸溜了半截床板立起来,死尸也跟着站起来,站到地上就朝我爸爸这边蹦,我爸爸急中生智,操起一个量米的斗就扔过去,阴尸碰上“阳物”就倒下了……
  我一下子胆儿大了,拔脚就追,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声轻轻的呼喊:“爸爸来了……”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见爸爸向我走过来,接着说,“别追了,那是王奶奶家的小红。”
  说着他领我来到那个院里,直到王奶奶陪小红走过来,说明原委:
  原来她在大年三十打碎了东西,她妈妈打了她,她跑到外面去哭,她爸爸怕她着凉,给她从头到脚披上了一件大氅,她身上原本穿着红棉袄,被院里的灯光一照这就真的像个吐红舌头的女鬼了。等她重新演示一番,这件事才算平息了下来。
  李家胡同蔓延开来的故事说也说不完,但我的少年生活快要结束了。我的少年充满苦涩,但都被一种巨大的人性之爱所拥抱,使我所拥有的只有温暖和快乐。李家胡同是我生根的土、成长的阳光和雨露,那里的人们都是那么的淳朴和善良、自然而和谐,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我虽然微不足道,而那里的人们却是百姓的根、民族的魂,我扎根在那样的一块土壤里,决定了我的性格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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