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少年篇第五章 一鸣惊人
作品名称:海河之恋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1-17 13:01:09 字数:3876
自从津塘支路闹伤兵的事我和樊先生讲过以后,我有话就愿意跟樊先生说,特别是我脑子里搅不开或挥不去的一些事。那天我跟樊先生讲了篝火野营上的一些事,樊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微笑地看着我,这时我如同看见了姐姐那双爱怃的眼睛,话匣子就打开了,当我喈喈吧吧念了几句宋云娴朗诵的那首诗时樊先生对我说:
“那是俄国诗人普希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写的一首名诗,题目好像叫做什么《皇村的回忆》,可惜我手里没有这本诗集。”
“像我这么大就能写出那么好的诗?”
“怎么不能?世界上有很多大名家从小就显露出了天才。”
“天才?您是说宋云娴吗?”
“还只能说是天分,这种天分你们都有。”
“天分?”
“就是天生的聪明和特长。”
“我也有吗?”
“你有,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你有,宋老师也说你有,他对你的评价比宋云娴高,只是你没有她那么好的条件,所以你显得不如她。”
“我怎么能和她比?谁都比不上。”
“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比别人差,其实不然,不仅要看见自己的短处也要看见自己的长处,家里没钱不只你一个,别缩手缩脚的,正像一只鸽子,你不把它放出去怎么知道它能飞多远呢?”
我没话好说了,留下的是终生的思考。就在那次谈话中樊先生让我参加区里的演讲比赛,我还能说个“不”字吗?
那次演讲比赛学校挑选了我和宋云娴两个人,我的演讲稿由樊先生写,宋云娴的讲稿由她自己写,时间在阳历新年。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准备演讲,我俩对考试并不理会,用宋谊的话说我俩都是“不听讲都能背书”的人。樊先生住的地方有一个大立柜,上面镶有一面镜子,我们就对着镜子练习。起初是我的国语发音不够准确,其次是我的表情不够充沛,再就是我的手势有些生硬,表演起来不够自然,总之,她对我指手画脚毫不留情。和樊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分外轻松,现在又有了宋云娴,更有一种新鲜的愉悦感。有时她纠正我的表情使劲儿拧我的嘴巴子,纠正我的手势打得我手背啪啪响,不过她在笑我也在笑。樊先生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好像当了观众,宋老师也经常过来看看,也只是和我们一起笑笑。就这样新的一年又快开始了。
记得那天下着小雪,带我们去参加比赛的除了樊先生还有小沈老师,说他小不是他个子小,而是他的年龄小,好像高中刚毕业,教小班国语和音乐,像樊先生开始教我们班上一样。那时班主任跟班走,即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一直跟到底,不过小沈老师有一套童子军服和一条领巾。那天樊先生在前头走,小沈老师在后头跟,我和宋云娴走在中间,走着走着不知怎么两个人的手拉到一块儿去了。临出门的时候我们淡淡地化了妆,当然也是宋云娴在我的脸上搽来抹去,她让我给他化,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去摸她的脸巴,结果还是小宋老师给她化的。
比赛开始了,我演讲的题目是《长大要当一名飞行员》。我不知道樊先生为什么要写这个题目,是不是我跟他讲过我爸爸倒煤球炉子被当成特务捉去的事?还是我姐姐死了我没保护好我姐姐?要么就是我娘挤棒子面丢了钱哭得那么伤心?要是我能驾着一架飞机在天上打日本,中国人不会挨打受气,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能吃得上棒子面饽饽,我也会一直飞到天上去看我姐姐……讲的时候我想哭,没有哭,爸爸讲故事的样子好像就在我眼前,这时我忘记了自己在演讲,呱呱呱呱地背完了演讲词……接下来是经久不息的掌声,照相机的镁光灯。过两天我为学校捧回来一面“一鸣惊人”的锦旗。
这次演讲比赛使我和宋云娴成了好朋友,不过这个女生有点使人捉摸不透,她说起话来像大人,做起事来像小孩,纯朴得是那么可亲可爱。在领回锦旗的那天下午我们坐在樊先生的床边上,她双手撑着床沿两腿悬空一甩一甩的,我坐在床角上,她只是望着我笑,我问她:
“笑嘛呀?”
她说:“有你的!不敢说区里,就这所学校我自认为演讲没有谁能比得上我,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尽管她的话我有点听不懂,但我担心她会生我的气,便说:
“生气了吧?”
“我?”她把头一甩,“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为嘛?”
“我找到了一面镜子。”
“还不是让你像捏面人儿一样地捏巴出来的。”
她顺手抄起一个枕头丢给我:
“你去‘捏巴’它吧,看你把它‘捏巴’出一面锦旗回来!”
我说:“这是枕头。”
她说:“就有人这样,外秀内糠,你怎么‘捏巴’还是一个枕头,”说着她转向樊先生,“您说对吧樊老师?”
樊先生正在书桌上写字,回过头来说:“小宋这话说得对。”
宋云娴接着说:“樊老师这几年可没白‘捏巴’你。”
樊先生笑道:“你这个孩子就是人小鬼大,怎么把话头转到我身上来了?”
“您说不是吗?要不是您的演讲稿写得好,我看他也未必,您什么时候也来捏巴捏巴我写文章呀!”
“这么说我以后专门‘捏巴’你们两个就是了。”
“那好呀!”她从床上一跳站起来,“要是我的文章写得好,看我怎么再来‘捏巴’他!”
樊先生赞许地:“这孩子!你们将来都会有好口才,写出好文章的,我和你爸爸都这么看。”
“可还有一样儿他永远也比不过我。”
“你指什么?”
“弹钢琴。”
“弹钢琴?你也想‘捏巴’他?”
“对,看他能不能超过我。”
我在一旁发毛:“我风琴都按不好。”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可我不认识你家。”
“不要紧,让宋谊带你去,其实我爸爸挺喜欢你的,不信你问樊老师。”
樊先生说:“你怎么不直接带他一起去呢?”
“樊老师啊樊老师,您看他是和女生一起走路的人吗?那天要不是您和沈老师一前一后把我们夹在中间,他才会离我远远的呢。”
就这样,我只能说是摸过钢琴。
那是大户人家的大宅院,黑大门上安了两个大铜环,大门的两旁卧着两个石狮子,三步高的石台阶上一个高门槛,进了大门是一个门楼,迎面满墙挂着一个大蝴蝶的风筝架子。门楼右首的两扇门关着,通过左首的门走进前院,前院通后院的墙上开有一个大圆门,其他三面都是房子,最靠左面的房子是一间大书房。宋谊把我领进前院喊了一声“姐姐!”然后失里慌张跑到后院去了。
宋云娴从书房里迎了出来,指宋谊说了声:“没礼貌!”然后笑着对我说:“来,跟我来。”说完转身往回走,一只手却伸向后面向我挥着手指头。
我跟她走进书房,那是一间很大很大的长条形房子,好象是连三间打通隔墙改成的,迎面摆了一排带有玻璃门的大书柜,书柜里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门两边的窗子下面都摆有桌椅和茶具,屋子很明亮。靠右首的桌子和书柜之间横放着一架钢琴,钢琴的前面放着一张长方形的琴凳。见我进来她揭开钢琴的盖子用手指着琴凳对我说:“坐吧。”
我迟疑不前。虽然我那时还小,但已经会动脑子,这钢琴是我摸的吗?假如这架钢琴是我的,我请她来教我,我当之无愧坐下来。可事实恰恰相反,这架钢琴是她的,我到她这来学钢琴,那钢琴又不是一天半天学会的,深宅大院的我算什么?假设我本来会弹钢琴,我愿意天天和她一起玩,可我连看都没看见过,今天这把凳子让我坐?我坐得下去吗?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似乎在逗我,用手扒了扒凳子说:
“怎么啦?这上面有针还是有刺儿?”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学。”
“是不想学还是不敢学?”
“让你说对了,是不敢。”
她用手指点着我的脸说:“小王呀小王,不是我说你,你太自卑了,有什么不敢学的?其实你想学跟我也学不会,有一点知识总比没有好吧?”
“既学不会还学它干嘛呢?”
“你跟我说点国语好不好?演讲时那么能耐。”
“这不是在演讲。”
“你以为我真的想让你跟我学钢琴吗?我是想让你跟我一起来玩儿的,你知道你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会很窝囊的。”
“我现在就很窝囊。”
“这就说明你承认了自己的自卑,你窝囊吗?我听说过你倒拼字母的故事,看见过你表演‘拍皮球’的节目,听见过你按风琴,亲自和你参加过演讲比赛,这些个你都不窝囊。只有一点,倒像个女生,我想你跟我玩一定玩的好。”
“你有那么多哥哥弟弟,和他们玩不好吗?”
“没有一个玩得好的。”
“他们都玩什么呢?”
“春天放风筝、夏天游泳、秋天放鸽子、冬天滑冰,没时没会儿地玩儿。”
“这些不好吗?”
“谁说不好呢?可我更喜欢玩我自己的,我没有姐妹,听说你有过一个好姐姐,我很羡慕你,也很同情你,希望你听了不要难过,以后有我了。”
“我们都玩嘛呢?”
她用手一指那排书柜:“我从四岁起就读书,可现在没人陪我读书,没人陪我弹琴,没人陪我做女孩子玩的游戏,也没人陪我说说话,我都快要闷死了。”
我慢慢坐在琴凳上,她把着我的手:
“要这样,手指竖直点,钢琴是弹的,风琴才是按的。”
回想起那段日子虽然难忘,但也只能说是孩童的游戏。她家里的人都很开通,我每次去总要带着几个“小不点”一起玩,宋谊有时也和我们一起玩,我儿时的那些游戏还真派上了用场。我带给了他们欢乐,他们也带给了我欢乐,但真正使我感兴趣的不是那架钢琴,也不是那些快乐的游戏,而是那满柜子的书。我曾问过她那些书都是哪来的,她说有她爷爷的,几个大爷和几个哥哥的,总之是全家的,就是没有一本是她的,可是她已经读了不少,那天我见到了《普希金抒情诗集》,找到了那首《皇村回忆》,后来还知道了《莎士比亚戏剧集》,听她给我讲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转瞬冬去春来,又一个学年开始了,无论如何我不想在那个大宅院里进进出出,毕竟我是李家胡同的孩子,摸摸人家的黑大门我就觉得脸红。那时候小学分初小和高小,初小要有好成绩才能升高小,只兴留级不兴跳级,年龄小的同学甚至要在这个时候“保”一级。我不留不跳不保按部就班,心里老惦记着那些书,于是我跟爸爸说,爸爸带我去看老伯。老伯家里也有很多书,不过没有宋云娴家里的那些书。听说我要看书老伯和二姐都非常高兴,二姐就给我抽了一本《天方夜谭故事》,后来换了一本《三侠五义》,再后来从老疙瘩手里借了一本《三侠剑》,随后我要看爸爸的那套金圣叹批的《三国演义》,爸爸说不如让我给你讲《三字经》,从爸爸那里我听到了无数《三字经》里的故事,从而奠定了我日后的为人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