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少年篇第四章 篝火野营

　　
　　要说我性情孤僻不是有生俱来的，也不是我失去了唯一的好姐姐或是同院里没孩子玩造成的，而主要是家里没有钱。那时我只有一支坤笛还是二姐给的，二姐高中毕业以后在昆纬路的一所小学当了老师，有了自己的收入，知道我想要一把口琴，又听说我跟樊先生学风琴就给我买了一把。我把口琴拿给樊先生看，樊先生不会吹，就按说明书教我认符号，成了我终生唯一的一门特长。
　　那时候老师个别教学生不止对我一个人，而是学校的一种风气，即每一位老师的身边都带有几个学生。比如魏汝南的大字写得好，宋老师就专门教他学练字（书法），学校里有一个“揭示牌”，经常贴出他的大仿，这个揭示牌还经常贴出同学们的图画、作文、小字（楷）、算术作业，那都是老师们个别教出来的学生们的成绩。徐惠芸会演戏，学校里专门有老师教他们学演话剧，今天讲个故事明天就排戏，要不了两天就可以演出。加上唱歌、跳舞、演讲、小乐器，开个会演几个小节目那是家常便饭。学校里特别重视演讲，我就是被个别教的一个，在我的印象中上小学的那些日子里有很多时间都在玩。对我来说一无所长，儿时的游戏玩不上了，于是樊先生就教我按风琴、练演讲，这一切后来又影响了我的性格。
　　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里成立了童子军，“双十节”庆祝会上进行了第一次演练。那童子军不像小孩子玩的，倒像真军队，按班、排、连、营、旅编制，当头的都称“长”，我们班有一大半同学加入了童子军，凑凑巴巴够一个排，毕梦友当排长、徐惠芸当副排长。其他班参差不齐，有的只够两个班，有的超过一个排，就混合编制，全校是一个营，营长是五年级同学，副营长是宋云娴，宋老师是总教导。
　　童子军的服装非常讲究，双口袋的衬衣两套，分春夏两季，春季是长袖、夏季是短袖，裤子也是长短各一条，配有大铜扣的宽皮带。穿短裤时清一色的白长袜，脚上一双回力牌的球鞋和一双白色网球鞋。每个人配有一条双色的领巾、一条棉线绳子、一只铜哨子、一根和领巾颜色相同的双色军棍。头上的帽子也是两顶，一顶是圆沿帽、一顶是船形帽。每个连还配有帐篷、毛毯，全营另配有帐篷、军旗和其他“军需品”。这样的装备比宏志小学的校服昂贵的多，于是这事我和家里连提都没提。
　　宋老师对我不能参加童子军非常遗憾，说是童子军可以使人从小受到锻炼，“这样吧，今后我们会安排部分同学参加活动的。”
　　那童子军的活动也非常诱人，敬礼是三个手指的举手礼，表示“智、仁、勇”，演操不外乎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稍息、立正、齐步走，一、二、三、四！那旗语就有点令人震撼了。
　　那天演习旗语的是副营长宋云娴，真可谓飒爽英姿、灵动感人。你看她歪戴船形帽，颈扎紫白两色领巾，上身一件长袖衬衣系着袖口，下身一条笔挺的长裤，腰上一条宽皮带，皮带扣闪闪发亮，脚上一双高腰大头黑皮鞋。她上前首先给大家敬了一个“智仁勇”的举手礼，身子轻轻地转了小半圈，然后从腰后抽出打旗语的旗子，“呼啦”一响旗子成为两面，斜对角也是紫白两色。只见她挥舞双臂，横平竖直，机戒般地上、下、左、右，旁边有人解说：“我们是童子军，长大为国效力；庆祝双十节，祝大家安康！”
　　这时我的脑子里交替地闪现着那年儿童节时她演讲的情景，耳朵里听见的可不是解说的声音，而是樊先生教过我的一首新疆民歌《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
　　不知怎的我对宋云娴产生好感，不知她的年龄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她的个头不高，不胖也不瘦，身体非常灵活，走起路来像带着风一样。小圆脸上长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平时不爱看人，眼睛似乎总是朝前看，给人的感觉有点骄傲。现在她打旗语，两条胳膊都像会说话。往后操场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在那不久的一次迎新年活动中，童子军举行了一次篝火野营，在北宁花园后头的那块大平地上。那时侯的北宁花园范围不大，是铁路上作俱乐部用的。记得爸爸曾带我到那里听过几天京戏，全本的《狸猫换太子》。还记得那里的房子很古老，一进门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子，水池的旁边有一块比人还高的大黑石头，上面刻着某年某月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陨石”。在水池的后头有一条长廊，穿过长廊有一间大礼堂，京戏就在那里演出。走过大礼堂的后面就没有房子了，是一块很大很大的平地，外围用铁丝网拦着，我参加的那次篝火野营就在这块平地上举行。
　　那天早晨队伍从学校出发了，走在最前头的是洋鼓洋号，那时小学差不多都有军乐队，现在变成了童子军。在乐队的后面是两面大旗，一面是斜对角紫白两色的营旗和一面带有动物标志的军旗。再往后是按排编队的队伍，第一排手持长棍变换队形，也许是第一次外出参加活动，军容显得格外整齐。我们没军服的杂牌军走在后头，是部分被安排的一些人，帮着拿一些东西。队伍走出校门没多远洋鼓洋号就停止了，铜哨声此起彼伏，一、二、三——四！口号嘹亮，队伍依然非常整齐。
　　一进北宁花园的大门洋鼓洋号又吹打起来，这时那个水池子已结结冰，后来听说是人工用自来水怎么冻成的，上面有许多人在滑冰，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各式各样戴着帽子围着围脖飘飘洒洒飞来滑去令人好不羡慕！队伍绕过了溜冰场和大礼堂，只见前面草场上已经扎好了几个帐篷，旗帜招展、鼓乐齐鸣，那奏乐是表示欢迎新来的队伍，当然这新来的队伍也要吹号还礼。
　　到了营地我们就忙搭帐篷，我本来是毕梦友这个排的，可是他让我到营部去，到了营部我看见宋云娴正在忙活我就去帮忙，帐篷扎好在上面插上一面营旗，军旗竖在营门口，上面的标志是一头狮子。忙完宋云娴一声口令童子军列队，我一看都是些比我强壮的大同学，说是从各个排里抽来的，宋云娴对他们说：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面军旗守好，千万不能让别人偷了去，特别是晚上，一定要提高警惕。口令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解散！”
　　我站在她的背后心里想：我是干嘛的呀，军服没军服任务没任务干脆溜了算了。刚要动身宋云娴转过身来对我说：
　　“你是王世祺吧？”我说是，她忙向我伸出手来：“欢迎，就留在营部和大家一起守营吧。”
　　说完她又急霍霍地到别处去了，然后就有两个童子军手持军棍在营房门口站岗。这时陆续来了几支队伍，我们同样奏乐表示欢迎。
　　中午“埋锅造饭”，用砖头架起一口大铝锅也只是烧开水，干粮自带，我娘特地给我烙了几张糖饼。我独自吃着又想起了我姐姐，觉得孤零零的，想回班里又不好回去，不回去这些人又不认识，希望宋云娴能回来又怕她回来，很久没吃过的糖饼嚼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吃完午饭宋云娴回来了，让大家坐在地上对大家讲了今天下午的活动：开大会、亮军旗、宣布规则纪律、表演节目，另外还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什么的，说完她又不知去向了。
　　下午的大会非常热闹，主席台是一溜长桌子，后面一字排开彩旗飘扬，前面有几面军旗，都是白缎子旗面沿有带穗的花边，中间绣有龙、虎、狮子、豹……可惜没有凤凰，要是有凤凰我一定能认出那是不是我姐姐绣的。面对军旗的是童子军列队，我们这些杂牌军站在最后旁听。
　　在主席台上就坐的有我们学校的两位老师，一位是宋老师，一位是新来的沈老师，这沈老师非常年轻，还没有教过我们的课，听说是专门为童子军分来的。这次联营也不知道是谁组织的，一切都很周密，看上去既像大联欢又像有一场如临大敌的战斗。
　　散会以后我们到铁丝网旁边抱稻草铺毯子打地铺、搬柴火准备晚上的篝火晚会。
　　夜幕渐渐地降临，营地上生起了一堆堆篝火，营门口挂着一盏汽灯，篝火旁边举行着各式各样的文娱活动。我们学校以连为单位，营部邀请了其他学校的童子军举行了小型联欢，唱歌的、跳舞的，穿插着击鼓传花等游戏。宋云娴在会上朗诵了一首诗，非常非常地好听，后来我才知道是普希金《皇村回忆》里的片段，我也曾把它背下来，长大了又曾读过不同译本，都没有记忆中她朗诵的那么好听，其中有这么一段：
　　
　　幽静的夜的帷幕
　　悬挂在轻睡的天穹；
　　山谷和丛林安息在无言的静穆里，
　　躲入蝉翼般的薄雾中。
　　隐隐听到溪水，潺潺地流进林荫；
　　微风起来又息了，在树叶上沉睡不动。
　　而那银白色的月牙，像庄严的天鹅
　　在透明的云湖中游泳……
　　
　　联欢结束了，篝火也已残烬，营地上灯光点点，那时路灯还顾及不到这片空地，只有满天星斗在看着孩子们玩游戏。
　　外面起风了，童子军们都转移到帐篷里休息，帐蓬外把汽灯的火捻得很小，里点着一盏马灯燃着一小堆篝火，地上的地铺有人睡觉，每座帐篷都有人持军棍站岗，插军旗的营部格外严密。这时外面的旗帜被风吹得“噗噗”作响，只听一声：
　　“口令！”
　　“红金鱼！”
　　一个女生的声音，随着声音揭开帐帘走进来的是宋云娴，只见她风风火火，脸蛋被风吹的通红，进门来坐在篝火堆旁，一边用火筷子拨着火，一边对坐着的几个同学说：
　　“我被发现了。”
　　旁边有人劝道：“别偷了，我们保证军旗不丢，这样可以不奖不罚。”
　　“不，我又有了新对策……”
　　那童子军“偷营”是一项既体现了智仁勇又非常引人入胜的大型活动，即设法把别营的军旗偷回来，被偷者要用重赏把军旗赎回去，若失败偷营人被捉，则同样要用重赏把偷营人赎回去，这样就吸引了全营人投入战斗。当然纪律也是严明的，即只能智取不能抢夺，也不能全营护住军旗或把军旗藏起来。为了确保做到这一点，偷营方也可以在对方任何一个帐篷里偷来任何一样东西，为此整个参加野营的童子军无一不为之紧张振作。
　　天快亮了，我睡了一觉起来仍坐在火堆旁烤火，只听外面一片骚乱：“捉住她！捉住她！”随即营门口的汽灯亮起来，营地被照得一片通明，宋云娴怀抱着一面白缎子军旗跑进来，进门来就倒在了篝火的旁边，营门外呼啦啦跑来一大群人，以领巾为标志护住了营部，这样追赶的人才退了回去。
　　第二天上午开总结大会，会上只有二十二小一个学校偷营成功。
　　那次篝火野营宋云娴无疑取得了最高荣誉，她在总结大会上是令人仰慕的英雄。她被安排在主席台上就坐，偷来的那面军旗就摆在她的前面。那天阳光和煦，气候温暖，她头上的船形帽和胸前的领巾格外醒目。领奖的时候她接受了对方的献礼，为学校捧回来一面刻有“智仁勇表率”字样的银盾。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下一个荣誉竟落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