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二十二
作品名称:心有千千结 作者:同心堂 发布时间:2014-05-04 12:09:39 字数:5335
二十二
晓霞赶到砖厂,里面已乱成了一锅粥,工人们拿着木棍和铁锹,村里人手中握着的是什么都有,铁叉、木棍、铁锹、锄头、铁耙,甚至还有明晃晃的镰刀,不一而足。两方人都急红了眼,气势汹汹,随时都有械斗的危险。
“等等!”晓霞大喊了一声,可是没有人听见,双方的家伙已经碰在了一起,发出一种刺耳的揪心的声音。晓霞连忙扔了自行车,穿到人群里,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中间。
“叔,把棍子扔了!”晓霞紧抓着一个砖厂工人的木棍急切切地说。
“我们凭什么要扔,是他们先来闹事的?”那工人说起话来斩钉截铁,“要扔也是他们先扔!”
“对!凭什么让我们先扔!”工人们齐声附和着。工人们这种奋勇抗争的精神和以厂为家的感情,让晓霞胸中涌起潮水一般地感动,也让她坚定了自己要妥善解决好这件事的勇气。
“叔,只要有人进了咱们的厂子,就是咱们的客人,不管是谁。”晓霞告诉自己此刻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放心,我会解决好这件事的,大家先各自回到岗位上去,好吗?”
“好吧,我们相信你。”然后那个工人将手中的棍子扔到地上,朝对面的人群哼了一声,“晓霞,有什么事,你就喊一声,咱们砖厂别的不敢说,打架还从来没怕过谁呢?”
砖厂里的工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有的还不放心,远远的站着,好像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立即就赶过来,决不能让势单力薄的晓霞吃亏。
“各位大伯,叔叔,你们有什么事到我们的办公室谈吧,这里风大。”晓霞望着这些村里的长辈,莫名地心头泛起一丝苦楚。
“我们不是来喝茶谈天的,有事就在这里解决。”晓霞的二叔当仁不让地站在前面,口气非常强硬。
“二叔,有什么事,我们就不能私下解决?非得闹成这样吗?”
“我和你能有什么事要在私下解决?”二叔乜斜了周围人一眼,“我们现在只想收回我们的土地,没别的意思。”
“是,我们现在只想收回我们的土地,我们开过年就要种小麦,种玉米,耽误了收成谁负责?”一个愣头青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砖厂成立时,我们和大伙签过合同的,征用30年,每亩地每年补助5000元,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随意破坏合同的,这样要负法律责任。”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我们不懂。我们现在就要我们的土地,要么你们砖厂管我们吃喝。”
晓霞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过去有父亲在,根本不用她处理。可是今天父亲瘫痪在床,来是来不了了,她若是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不是给他加重心理负担吗?晓霞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想一想假如父亲在场的话,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土地是没法给他们的,起码现在不行,除非砖厂不想干了。来硬的更不行,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是诉诸法律,那以后全家在村里怎么做人?思前想后,晓霞想出一个方案:“大伯,叔叔,砖厂是不能停工的,我们和别人也签着合同,若是违约,是要付高昂的违约金。”晓霞诚恳地望着在场的老乡们,“您们看这么办行不行?我们砖厂以后给每亩地每年再多加三千块钱的补助费,好吗?”
“哇,那不就是八千块钱?”有一个人低低地发出赞叹声。
“我们要钱干什么?我们要地!没地我们吃什么?”二叔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拉来的队伍,军心动摇,声嘶力竭的吼道,但是没有人应声。
“各位长辈,你们好些都是看着我晓霞长大的,我晓霞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我在这里解释。若是大家还不放心,我给大家立个字据,好吗?”
“晓霞,没必要,这些年你爸对我们都挺好,本来我们是不想来的,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帮不上忙,还……”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人走上前来,简单的几句话,却说出了在场人的心声。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笔账,把土地要回来有什么好处?这几年种地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就这样承包给白金贵,每年拿点现钱自在些,有时间还可以到外面给人打工多赚几个,何乐而不为?他们中的好些人都是听了晓霞二叔的撺掇,说是大张旗鼓的去闹,就可以有好处。现在好处是捞着了,比过去多了三千块钱,再这样闹下去很可能只会把事情弄僵,还不如见好就收。
人们都心生退意,却都不好意思说,面面相觑的望着彼此。
“这样吧,到这个月底,您们来砖厂领钱。”
人群里沉寂了半分钟,那个中年人拍了一下自己花白的脑袋,既怨且叹道:“瞧我这记性,我还要给我孙子买奶粉呢。”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老哥,等等我,我跟着你,下午我还要把我的果树浇一下,不耽搁了。”
一个人走,后面的人就相跟着往回走。好像一股没来由地风,转眼吹得就只剩下晓霞的二叔白金宝。白金宝搓着双手,神情凝重,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就被侄女几句话化成了泡影。
白金贵干笑一声,走到晓霞面前,“晓霞,这伙人真是不识抬举,我是想阻止他们来的,架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只好跟来了。我是想帮你的……”
晓霞没等他说完,就把手一挥说道:“二叔,咱们都是自家人,客气话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们砖厂好,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行,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婶子还在家等着我剪果树呢。”白金宝一边说一边就往后退,脚底下好像已经抹好了油,准备随时溜走。
“二叔,你等等。”晓霞沉吟了一会,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的。
“怎么?还有事?”白金宝声音低微的如同深夜里的老鼠在吱哇乱叫。
“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我们有不对的地方,希望你能体谅。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两家的和气,你说对吗?”
“对对对,自家人吗?就应该相互照应。”白金贵一迭声地说着,他没料到反被晓霞将了一军。
解决完砖厂的事,晓霞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她要回家看看,毕竟小飞是第一次照顾爸爸妈妈,晓霞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而且,小飞是在自己的家里,这让晓霞一想起就感觉好像吃了蜂蜜一样甜。和小飞说着话,看着小飞的举动和表情,晓霞就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进了家门,冬日的阳光淡淡的笼罩下来,晓霞发现,家里没有那么冷清了,有了春天的气息。这时候小飞正帮着白金贵喝药,茶几上摆放着好几种瓶装和盒装的药品,有降血压的,有降血脂的,还有控制脑血栓的药物,小飞仔细地一样样的查看,生怕自己不小心搞错。
晓霞站在窗外,静静地望着小飞的一举一动,她不想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就是想这样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望着小飞,并把这一段美妙的时光潜藏在记忆的深处。
“哎呦,这种药可怎么喝呢?”小飞拿着一瓶卡托普利片在犯愁,因为说明书上写着每次一到两片,他不知该叫白金贵喝一片还是喝两片。
“喝两片,这种药我爸喝的时间长了,一片效果不太好。”
小飞转过头奇怪地望着窗外的晓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进来?”
晓霞羞赧的一笑,一层幸福的红晕已经泛上她光洁的脸庞,“我刚回来,看见你在帮我爸喝药,不好意思打搅你。”
“你回来我就省心了,生怕让叔叔药喝的不合适。”
“没事,我看你挺认真的,不会搞错。”
白金贵喝完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觉,俩人不想打搅他,悄悄地走出卧室。这时赵青枝躺在另一间卧室也在休息,偌大的屋子就剩下了他们俩个人在走动。
“晓霞,你还没吃饭吧,瞧瞧我的手艺。”晓霞跟着小飞走进厨房,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先是一呆,继而说道:“我不是让你到饭馆买点现成的吗?你没买?”
“饭馆的菜太油腻,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叔叔这种病最好多吃点清淡的食物,这样有利于他病情的好转。”
“你会的可真多!”
“我是没事喜欢乱翻书,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的。”
“谢谢你,小飞。”晓霞感到有一股子柔情在她心头泛滥,令她说起话来都有些颤抖。
“谢我干什么,我们是朋友,不要这么客气!”小飞打开饭锅,从里面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我记得在学校时,你喜欢吃炒米,你要是不太饿,等我一会,我给你来一个拿手的鸡蛋炒米,——流云就最喜欢吃我做的炒米了。”最后一句话刚脱口而出,小飞就暗暗叫苦,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说流云的名字呢?
晓霞微笑着说:“流云是个好姑娘,你们俩个天生的一对,看着就让人羡慕。”晓霞看不到自己的笑容是苦还是甜,可是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晓霞除了笑容,还能做什么呢?
小飞洗过西红柿,又将一个鸡蛋打在碗里。沉思片刻后,小飞想晓霞既然是自己的好朋友,那就不应该向她隐瞒自己和流云的感情,有时候说开了,彼此的心里反而会好受些。小飞简单扼要地向晓霞说起他和流云是怎么在大学相识,乃至相恋的,并说了他俩准备结婚的计划。
晓霞苦笑一下,搓着自己并不秀气的手暗想:小飞,你何必说得这么清楚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祝你们幸福。”晓霞说完祝福的话,眼角已滚出一滴热泪,她连忙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
小飞把炒米做好,喊晓霞出来吃饭。晓霞洗完脸,但眼角还是留着一层薄薄的泪光,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晓霞出来时故意唱着歌,在脸上努力的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晓霞在见到流云的那刻起,已经做好了退出的准备,可是当这种话从小飞口里说出,无论他说的怎样委婉动听,她还是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晓霞没有想到,小飞的拒绝,会让她这样痛不欲生,可是既然选择了,晓霞就不想后悔,她告诫自己要坚强,可是这份坚强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她无法把持的虚弱和无力。
晓霞刚咽了几口米饭,就从外面进来五位穿着公务员制服的人,一个比一个的神情庄严凝重。一位戴着眼镜的走上来说:“白金贵在吗?”
晓霞和小飞互望一眼,他们都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尽管还不知道这事情是什么。
“我是他女儿,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望着晓霞,好像在猜疑她的身份,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说:“这是你父亲借银行贷款的合同,贷款数额是二百万,现在到了时间,连本带息是二百五十万。他是以你们丰鑫砖瓦厂做的担保。”
晓霞接过合同,久久地没有从那几张合同里抬起头来。晓霞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父亲对她说过,可是说的却不是很详细。那是在几年前,白金贵的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因为手头紧张,资金周转不开,求到白金贵头上,白金贵一是觉得人家第一次求他,抹不开面子,一是在几年的交往中,认为此人还不错,一个是盖房子的,一个是造砖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合作,就想把这种关系持续下去。钱是贷出来了,并交到了那人的手里。但是(好多可怕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没想到,房子盖好了一年,地基就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经地质勘探员一番检测,发现此处恰好是该地区的塌陷地带。消息一传出,买房人纷纷要求退款,在政府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下,钱是如数退了。作为开发商的这位朋友,一夜白了头,左思右想,钻进了死胡同,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一个人爬上自己所盖的十二层高楼,纵身一跃,抛下了牵挂,也抛下了烦恼,一命呜呼了。
那人见晓霞看着合同一直不言语,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补充一句:“若是两个月后,你们还不了贷款,我们将把你们的丰鑫砖瓦厂予以没收,进行……”
“你不要说了,我们知道!”晓霞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然后飞跑进自己的卧室。
那人怔在当场,不知怎么回事。小飞赶忙走过去打圆场,替晓霞解释缘由。
“她再有什么牢骚,也不应该对我们发脾气,我们这是公事公办。”
“是是是,主要是这段时间家里出了好多事,压力特别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其实她平时是个很温和的姑娘,从来没和人红过脸,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小飞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
“你是她什么人?”
小飞略一思忖说:“我是她的亲人。”
“这就好办,你在这里签个名字,说明我们来过这里,提醒过你们。”
小飞连着签了自己的名字,那人合上文件夹,说了几句让他们抓紧时间,不要耽误还款的期限,免得彼此都不好做。送走了这帮人,小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飞敲了敲晓霞卧室的门,晓霞让他进来。
“那些人走了。”小飞进了屋,看着面色苍白的晓霞从床上爬起来。
“真是祸不单行。”晓霞整了整自己凌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小飞,我也不怕你笑话,现在砖厂的账面上只有一百万元,你让我到哪里去寻钱?”
“不可能吧。”小飞惊讶得盯着晓霞,好像她在说胡话,“我听村里人说,你们家有好多钱了,起码也有上千万了。”
“千万有可能倒是有,可是现在全都投入到砖厂扩建上,买了机器,盖了砖窑。”
“那可怎么办?”小飞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因为他还记得刚才那人说的一句话:若是还不了贷款,就将他们的丰鑫砖瓦厂予以没收,后面的那句话被晓霞挡了回去,可是现在想来,那后面很可能是,进行资产拍卖。怪不得晓霞刚才会那么激动。
真是一家人不知一家人的难处,白家外表上看去风风光光,可是那难处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一个坎过不去,很可能就此倾家荡产。看来有钱人也不是好当的。小飞越想越心惊,脊背都冒出一层冷汗。
“现在只能是讨账了。”
“那外面欠你们多少钱?”
晓霞伸出五个手指,在小飞面前晃了晃。
“五十万?”
“再猜?”
小飞犯踌躇了。五万看样子是不可能,五十万也不是,那难不成是五百万?五百万对于小飞是难以想象的,他最多只见过十万元,那五百万起码也要有几麻袋了吧。小飞在脑子里描画着五百万的形象,可是越描画,越觉得不真实。
“是五百万?”小飞既像是在问晓霞,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是五百万。”
“那要回来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问题是这钱不好要,有些是连我父亲都没办法。”
小飞屁股后面好像安了弹簧,一下子跳起来说:“晓霞,你别着急,明天我和你一块去要账!”
“你要过帐?”晓霞惊奇地望着手舞足蹈的小飞。
“没有。”小飞老实的回答。
“可是看你的样子信心满满的。”
“咱是名正言顺的去要钱,又不放高利贷,理在咱们这边,怕什么?”
“你不知道,现在的杨白劳都比黄世仁牛气,他们不是过不冬的佃户,他们是比老爷还老爷的老爷。”
小飞扑哧一声,被晓霞的最后一句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