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十九

　　十九
　　
　　晓霞走在去往小飞家的路上，忽然停了下来，自己这是干什么去呢？是向小飞坦露心迹，还是为了父亲对小飞的过分要求说声对不起？在路上徘徊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办法来，到最后干脆折返向东，往王刚家的方向走去。
　　小飞的事先放在一边，等以后有机会再和他说吧。不过一想起，小飞的女朋友流云冒然到她家去兴师问罪，晓霞的心里就不自在。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做，谁给她的这个权利？她既然可以来我家找我，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去找她呢？来而不往非礼也。
　　晓霞敲门进来，真让王刚一家吓了一跳。当时王刚小莉和流云刚吃过晚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这几天其实让王刚小莉也挺为难的，尤其是在话题方面，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安慰的话是不能老说的，说多了那不是在揭人家的伤疤吗？而他俩和流云都是初次相识，没有相同的背景，没有相同的经历，谈什么总是隔着一层。村里的闲话也不能随便说，万一哪句牵扯到小飞家或者晓霞家，那岂不是让大家都很尴尬？
　　可是这天吃过晚饭，洗刷完碗筷，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又在为找什么话题绞尽脑汁的时候，流云突兀地说：“我今天去找那个晓霞了？”手里撑着小莉要卷的毛线。
　　尽管流云说的清清楚楚，小莉和王刚还是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王刚的这句话在嗓子眼里转了几道弯，才好不容易吐出来。
　　“我去找你们村的那个晓霞了。”流云没抬头，但是她仿佛能看到王刚和小莉面面相觑的神情。“不过没见到她。”
　　“是吗？”小莉干巴巴地应道。
　　“有什么你们就说吧，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可别不把我当朋友。”
　　俩人当然很好奇的，可是这是人家的隐私，不好过问。听到流云说把他俩当朋友的话，王刚和小莉都不由地暗舒一口气。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无话不谈了，就没有说对说错的禁忌了。
　　“那你见着谁了？”小莉两眼发亮的问道。
　　“见到晓霞的父亲白金贵了。”流云如实回答。
　　“那是我们村的村长，平时看着笑呵呵的，可是人厉害着呢，当了好几届村干部了，村里人都在背后叫他‘弥勒佛’”
　　“这外号倒是蛮生动的。”
　　“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和他非亲非故，当然没好话了。我就是警告他，以后让他的女儿少骚扰我家小飞。”
　　“是吗？”小莉向王刚丢了一个眼神，这次是王刚答应着。
　　“你们的村长是不是个土地主，有好处他就占，贪污腐败。你们告诉我，我叔是记者，不怕他。”
　　“你看我俩这年龄，和人家就不是一个档次，怎么可能说的上话？不过，我们感觉这人挺好的，逢年过节，总给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一些福利。”
　　“小恩小惠！”流云有些愤愤地说，“那他女儿怎么样？我是说他女儿在村里的名声。”
　　小莉面露难色，该怎么说呢？对于晓霞，小莉还是有发言权的，她俩是非常好的朋友，平时晓霞没少帮过她和王刚，晓霞是怎样的一个人，小莉再清楚不过：若是在古代，铁定的花木兰一个。要让小莉在背后议论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小莉做不出来，可是小莉又不想扫流云的兴。
　　“她，她……”小莉“她”了半天，也没想出恰当的措辞。
　　也就是在这时候，晓霞敲门进来了。不知晓霞在外面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小莉神色慌乱的望着晓霞，见她神态自若，跟平时的晓霞别无两样。
　　流云这是第二次见到晓霞，那天元旦晚上，流云虽说没有看清晓霞的面目，但是那双晶亮的眼睛却给她很深的印象，好像比那晚的月亮都富有神采。
　　小莉磕磕巴巴的站在流云和晓霞之间，不知道该怎样介绍她俩才合适。晓霞大方的走到流云的身边，热情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晓霞。我们见过面的。”虽然那晚上见过面，可是晓霞觉得有必要再介绍一遍自己。
　　流云此刻倒有点懵了，她没料到晓霞会反过来找她。人就是这样矛盾，找别人的时候，好像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当别人反过来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时，却又两眼茫然，手足无措。
　　在握手的那刻，流云忽然有种败下阵来的失落感。想起白天的气势汹汹，再看此刻晓霞的和颜悦色，这无疑是在气势上压住了她，却令她无言以对。
　　“那我不用介绍自己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话一出口，流云就后悔不迭。自己好在还是个大学生，怎么就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倒让一个乡下丫头看了笑话。
　　“我知道，你今天去我家找我了，我不在。”这话在流云听来的言外之意，就是你白天找我，我不在，我现在回敬你了。
　　小莉见两个人很有点唇枪舌剑的意味，连忙抢过话头说：“晓霞，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快坐。”
　　晓霞看着小莉，却不接她的话茬。“晓霞，能让我和流云在你卧室里单独聊聊吗？”
　　还没等小莉反应过来，流云说道：“到我屋里说吧，我也想和你聊聊。”
　　“那好。”
　　就在晓霞快走进流云卧室的时候，小莉挥手叫住她：“晓霞，你，你可……”
　　“你放心，我俩打不起来。”
　　等俩人都进了卧室，小莉问王刚：“你说他俩会不会？”小莉做了一个两手相撞的手势。
　　王刚拿不定主意，紧张地盯着流云卧室的门，好像那里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穿进去。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穿进去后会有什么举动。“这可说不定，你们女人要是疯起来，比男人厉害。”
　　“要你真没用，一到关键时候，就想不出办法。”女孩子还是心眼多，脑子一转，小莉对王刚说：“你也别傻站着了，赶快去找小飞，解铃还须系铃人。”
　　王刚急匆匆地走后，小莉就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支着耳朵朝里细听。
　　俩人进了屋，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流云坐在自己的床上，屋里有一把凳子，晓霞没经过流云的邀请，就从门后搬出那把铺有绣花垫的小凳，兀自坐在流云的对面。
　　流云和晓霞间隔一米左右，屋里的灯光温柔的笼罩在这俩人的身上。流云看着晓霞，晓霞也看着流云，彼此都不说话，这或许就是在迎战吧。若是男人，说不定此刻一言未发就大打出手，站着的胜利，躺下的失败。女人的这种情况就很少见，她们更希望在精神上打败对方。古人云：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在智慧谋略方面，不得不承认，女人更优于男人，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战略家。
　　“在这里过的习惯吗？”晓霞问。
　　“挺好的。”流云把两手撑在床上，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住惯就好，我们农村不比城市，生活方面还是有些不方便。”
　　流云举起右手止住晓霞说：“不要来那些虚的，咱们有什么说什么。”
　　面对流云的强横的态度，晓霞没有生气，却奇怪地笑出了声。“你就那么恨我？”
　　“恨你倒谈不上，我就是觉得你这人讨厌。”
　　“讨厌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恨我是应该的。”
　　流云略带讶异地望着对面的晓霞，觉得她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昨晚上，她梦中的晓霞可不是这样：那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不懂礼貌，蛮横无理，又目空一切，觉得世上的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别人都不配拥有。而且在昨晚的梦里面，她还凭着自己丰富的学识，缜密的思维，如花的妙语，将这个娇小姐辩论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但是现在，晓霞在流云的心中颠覆了这个形象。晓霞美丽大方，思维敏捷，言谈举止中透着一种一般女孩所没有的秀逸之气，这是流云没有想到的。此刻的她在晓霞的注视下竟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流云摆摆头，在心中不由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晓霞是何等聪慧的姑娘，又跟着父亲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对人心自然能揣测几分。元旦晚会那天，晓霞是第一次见到流云，借着朦胧的月色，她虽然没能看清流云的相貌体态，但从流云说话的口气，可以看出她对小飞很依恋。这种依恋是热情洋溢的，理直气壮的，托付终身的依恋，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退路。
　　灯光下的流云，天真纯洁的好像天使，小巧的鼻子，乌黑的长发，长长的睫毛下面闪烁着星星一般的眼睛，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女孩，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她内在的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让人总是不自觉的想亲近她，呵护她，她的喜悦悲伤都真实地写在她的细微的表情上，晓霞想自己若是个男孩子，也会爱上这样的女孩，她会让人安心，死心塌地的活在她的包围里。
　　“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夺我的小飞呢？按你的条件，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难道不是吗？”
　　“是你的，没有人能够夺去；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我没有必要给你解释，我为什么会喜欢小飞，因为喜欢是没有道理的，我想争取我的幸福，你要觉得我是在破坏你们的感情，那你实在是高估我了。”
　　晓霞有那么一刻，都心生退却，她是个有强烈自尊心的女孩，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小飞和流云热恋的情况下插入一脚，是一种怎样不道德的行为。她不止一次想过放弃，但是想到放弃以后的生活她就心有不甘，甚至产生从未有过的绝望的恐惧。就像父亲说的，没有争取过的怎么是爱情？轻言放弃的怎么是爱情？晓霞是个有追求的人，她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拉郎配，她要寻求属于自己的爱情。
　　流云的仇视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她变换着姿势，以锐利的眼神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着这个农村的女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是无可挑剔的，假如她不是自己情敌的话，她很可能会和面前的这个女孩成为朋友。而且她敏感的发觉，别看自己是个大学生，可是在好些方面未必比得过这个女孩。
　　“你想争取你的幸福没有人反对，麻烦你不要干扰别人的生活。自己得不到就暗地里使手段，耍阴谋，这就是你们农村人爱干的事吗？”
　　“请你说话尊重点，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勤劳，实在，一辈子辛辛苦苦，却同样为国家做着贡献，如果没有我们种田，你们吃什么？”听到流云鄙薄农村人，晓霞就打心底生气。
　　“我问你，你为了达到和小飞交往的目的，是不是让你父亲和小飞谈过条件。说什么只要和你交往两个月，就借给她二十万。”
　　晓霞来的时候是想为这件事向流云道歉的，可是没想到她竟会为这个问题要挟自己，她就改变主意。“是的，我承认，我爸向小飞谈过这个条件，但是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道。”
　　“不要狡辩了。”
　　“我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我知道我爸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是有点不妥，但是他是爱女心切，我希望你能体谅。”
　　晓霞的从容镇定，一下子让流云的火气无处可发，她向来是很相信自己的伶牙俐齿的，文的武的，她从未败过阵。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小飞的家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却让她这个以为见过世面的女孩常常哑口无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对着这个眼前的姑娘，来一通臭骂，骂得她无地自容？难不成这块地方就是自己的死穴？一个黄毛丫头随便一戳都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
　　看着流云愁眉紧锁的样子，晓霞继续说：“你非常爱小飞，我看得出来。我们都是女孩，都渴望一份美满的爱情，不是想找一个简单的依靠，而是想和自己爱的人白头到老，走完这一辈子。”晓霞沉吟了一下，想着自己接下的话该不该说。不说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说了，却和自己的做人原则相悖，甚至还会招来流云的一顿臭骂。到了最后她决定说，并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小飞相处两个月，——只要两个月，过了这两个月，我会送给你们四十万，不用你们还。”
　　“有钱的小姐就是财大气粗呀。”
　　“这不是财大气粗。我是在乞求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到底为了什么？”
　　晓霞苦苦地一笑说：“有钱的小姐也不是个个都是幸福的，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也是个苦命的女孩呀。为了缓和不愉快的气氛，流云站起来给晓霞倒了一杯开水。
　　“谢谢。”晓霞双手接过水杯。
　　有时候一杯温暖的水，真可能改变两个人僵持的关系。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大方点，把小飞借给她两个月，念头一动，流云都吓了一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为自己的情敌说话？
　　但是，这个念头在流云的头脑里刚落地，马上就生根发芽，怎么也挥之不去。为什么不可以？我要让这个女孩知道什么是真爱，我和小飞不管经历多大的曲折磨难，都不会分开。你不是有钱吗？好！我就要你钱！到最后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我不答应，你还以为我害怕失去小飞。我告诉你，我和小飞的爱情是真金不怕火炼，我会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从此对我家小飞断了念想！
　　“我要是不接招，你还以为我小气。好，我同意你和小飞交往两个月，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说，不管多少条件我都答应。”
　　“在这两个月里，第一，你们只能兄妹相称；第二，不能发生肉体关系；第三，第三，”流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还有什么没有提出来的条件，“暂时就这两条，等我想好了第三条，我再告诉你。”
　　“没问题。”
　　“你发誓!”
　　晓霞举起右手，郑重地复述了流云所说的两个条件。临出门的时候，晓霞转过头对流云说：“没想到你会答应我的要求，我原以为你会骂我一顿，把我赶出去，我是做好心理准备的。”
　　“我为什么不答应你的要求？”流云的脸上挂着的是自信的笑容，可是心里却泛滥着难以平复的苦涩。她到此时还在问自己，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我知道小飞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放心，我会把小飞原原本本的还给你。”
　　“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