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十二

　　十二
　　
　　走出舞厅，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夜色很浓，那凛冽的寒意好像连风都冻住了，月亮的小脸，躲在一片乌云后面不肯露面。挺立的路灯投下一个个晕黄的光圈，周围静悄悄的，有一只流浪狗低着头在路边觅食。
　　“走，我送你回家。”
　　“没事，几步路就到了。”
　　“你还和我客气。”
　　晓霞就不再说了，她是多么希望小飞能永远陪着她，哪怕什么也不说，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默默地走在她的旁边，如果真可以的话，她愿意付出她所有的一切。
　　俩人走的都比较慢，都仿佛有着无穷的心事拖着脚后跟，说什么好呢？想来想去，全是一些无谓的客套，在如此美妙的时刻，还不如不说。
　　许是天太冷了，晓霞迈着小碎步慢跑起来，两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呵着气。
　　“你很冷吗？”
　　晓霞本想说不冷的，可是自己的这副样子说不冷连自己都信服不了，便转过头轻笑一声说：“有一点，不碍事的。”
　　小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晓霞的小手。晓霞先是一愣，继而就感觉头晕目眩，以为不是真的。小飞怎么可能握住我的手呢？晓霞不敢相信，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或者体验，但是一切却又是那么真实，小飞滚烫的手真真切切地握着她的冰冷的小手。晓霞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脊梁走遍她的四肢百骸，她好像一颗小豆芽，在那一瞬间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参天大树，伸手就可以摘下天上幸福的星星。
　　“你的日记，我看了，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小飞想对晓霞说的话很多，但是此刻却让他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不想伤害这样痴情这样坚强的女孩。天生善良的小飞想要保护命运多舛的晓霞，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享受世上最好的幸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我，好吗？”
　　晓霞激动地流着泪水，抿着嘴唇重重地点着头。
　　人就是这样，有的事情说开了，情感便不由得亲近起来。经过几次接触，小飞感觉晓霞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自己对她不能许诺什么，但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总可以尽自己的努力帮助她，使她在面对生活时，也能心满意足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忙完家里的活，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他俩分手时，小飞说好今天还过来帮忙，因为几乎还有将近一半的人家没有走访登记节目，而后天就要元旦了，真是时间短任务重，容不得人喘口气。因此一收拾完，小飞就急匆匆地往晓霞家赶，但是没想到晓霞却不在家，白金贵告诉他，晓霞去十里外的西卫村去联系舞台了。
　　“是吗？”听到晓霞独自出门的消息，小飞不由得有些失落。
　　“晓霞原来是想和你一块去的，没见你来，猜你多半是在家里有事耽搁了，就没有再等你。”
　　小飞早早就起来了，可是发觉自己这么早就去晓霞家帮忙，若是让村里人看到，还不背后嘲笑他是急不可耐地想当白家的好女婿了？便拿起斧头将门前的果树枝子砍成柴禾，堆在墙角，这一干，就收不住手，总想干完了才放心，以为迟点去晓霞家不要紧，大不了去别人家去找她。万万没想到晓霞竟然去了外村，还等了她半天，这让他觉得自己失信于人！见到晓霞，羞愧的他该如何解释呢？
　　“叔，要不我骑上摩托去找她，说不定还能帮点儿忙。”
　　“你去也没用，这舞台是用汽车改装的，晓霞是去和老板敲定时间和价钱，别到时候出了岔子。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等晓霞回来了，我再来。”说着小飞就转过身准备出门。一见着白金贵，他就想躲，直觉告诉他，这人可不是简单的弥勒佛。
　　“这孩子，你急什么呢？才进家门你就走呀。”白金贵拦住他。
　　“叔，我还有点事。”没办法，小飞只好撒谎了。
　　“有点儿事，就是没事了。”白金贵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说起话来不给他留一点儿余地，“这么吧，叔现在要去砖厂，你跟叔一块儿去，叔领着你参观参观。告诉你，咱们乡长都没这待遇呢。走，快点走。”
　　没法小飞只好跟着了。这次白金贵和小飞走成并排，幸好那天比较冷，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要不小飞又要脸红难堪了。走出村外，眼看就要到丰鑫砖厂了，小飞长出一口气，觉得今天真是幸运，白金贵没在路上又和谁聊上半天，把他晾在一边。他俩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白金贵在说。
　　听着白金贵唠叨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小飞舒服多了，这种亲切的感觉是他在父亲身上从来没有体会到的。从小到大，在小飞记忆中，父亲没有和他开过玩笑，或者像他和白金贵现在这样轻松的闲聊。父亲说起话来，语气很重，好像他是个不可一世的将军，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一只蚂蚁。在王老三看来，做儿子就是要听长辈的话，不管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否则就是不孝！好多时候，小飞一进家门，就感觉头顶上空罩着厚厚的一层乌云，搞不清什么时候，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但是和白金贵在一起就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是踏实，你就是做错了，他也会两手把你捧着，在你失去平衡的那刻稳稳地将你接住。
　　小飞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在和白金贵的聊天里，他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好多机智漂亮的话来。跨进砖厂的大门，白金贵就哼起了高枫的那首著名的流行歌曲《大中国》，小飞在一旁听得出他那调子里的自信和成就感。
　　“小飞，你好好看看。叔这个砖厂怎么样？”白金贵大手往前一指，很有挥斥方遒的英雄气概。
　　小飞想拽句文词，可又怕酸，干脆还是不说。他瞪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一个劲地说好。小飞小时候，村里有一个砖厂，那烧砖的窑是利用土坡依势挖就的，矮墩墩的，好像孩子们剃光的脑袋。没过多久，那小砖厂就关门大吉了。白金贵的砖窑看上去很是与众不同，跟过去的古碉堡很有一拼，外面看去固若金汤，中间插着一根丈八粗的烟筒直上云霄。砖窑的前面，摆着一排排等待晒干准备进窑的砖的长龙。虽然到了冬天，盖房子的人歇了工，但是砖厂依旧是一副忙忙碌碌的场面，好多工人脱了外罩，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满面。
　　“村长，你是来视察呀？”一个工人拉着平车向走过来的白金贵打着哈哈。
　　“给你说了吗？进了砖厂的大门，就叫我老板，村长那是在村子里的称呼，你可别乱叫。”白金贵半真半假的说道。
　　“你这人毛病还真不少，不就是个称呼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那工人看样子和白金贵开玩笑开惯了，根本不理他的茬。
　　“好了，说不过你。今天窑烧得怎么样？”
　　“有我你还不放心？我在这盯着呢。”那工人瞧了小飞一眼，“这是谁呀？往常怎么没见过？”
　　小飞看着那工人也陌生，猜想他应该是外地人在砖厂打工的。
　　“你可认清了，将来他是我的接班人。”
　　“你说什么？”那工人像是没听清。
　　“他是我白金贵的女婿。”白金贵翘起大拇指，朝自己的鼻尖指了指。
　　“你是说？？？？？他是晓霞的未婚夫？”那工人虚眯着的眼睛刹那变得核桃大，两只眼睛好像探照灯在小飞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小飞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想着是不是要纠正白金贵的口误，他望着白金贵的那三分真七分假的高深莫测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怎么？你看他不像？”白金贵拉着迟疑的小飞走到那工人的面前，“他可是我钦点的上门女婿。”
　　“像像像，怎么不像呢？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工人连忙伸出右手，可是举到一半又退回去，他发现手上沾满了泥土。
　　小飞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那工人想要退回去的手。“叔叔，您好，以后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那工人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他紧握的右手不放，满是泥土的左手又盖在小飞的右手上，猛力地摇着晃着，好像不这样就不能表达他的真诚的热情。
　　“哪里哪里，我是砖厂的老人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来找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太谢谢叔叔了。”小飞想：看样子只能将错就错了。他这女婿虽说是假的，却换来了那工人的尊重，想着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白老板，你可真有眼光。生意做得风风火火，女婿也长得一表人才，你可真有福气。怎么好事情都落到你们家了？”
　　“那是大伙的帮衬，才有我白金贵的今天。好了，不聊了，改天请你喝酒。”
　　“不喝你请的酒，要喝就喝晓霞的喜酒。”
　　“好的，没问题。”
　　“可别让我们等久了。”
　　走进白金贵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小飞怎么也憋不住了。连口茶水都没喝就焦急的说：“叔，你以后不要当面对人说，我是晓霞的未婚夫，好吗？”
　　“我没说呀！”白金贵吱溜一声抿了一口热茶。
　　小飞想了想，白金贵好像是没说他是晓霞的未婚夫，说的是他的女婿，可是那意思是明摆的，难道说让他质问白金贵不成？在他犹豫着该说不该说的时候，白金贵被热茶滋润得抬起头，笑着说：“你这孩子真经不起玩笑。”
　　这是玩笑吗？这如果是玩笑，那世上还有多少正经话？小飞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倒是无所谓，但是对一个清白的女孩来说，这话怎么都显得有些过份，何况这种话还是从女孩的亲生父亲口中说出来的，更让人觉得荒谬。
　　“叔，晓霞是个好女孩。你这样说你女儿，难道不怕他伤心吗？”
　　“我女儿的心思我最懂了。你要真成了我的女婿，晓霞是最高兴的。”
　　“叔，我不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小飞觉得自己有必要郑重地和白金贵谈一次，这样可以避免以后的尴尬。“我是有女朋友的，而且……”
　　白金贵掌心向外伸出一只手，止住他说道：“小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相信叔，没有恶意，叔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嘴快，有什么说什么，肚里存不住话，希望你能理解。”白金贵点起一支烟，沉吟着继续说：“该说的叔都说了，叔现在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对我们晓霞有没有那个意思？”
　　白金贵问的这么直白，让小飞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张口。这几天，小飞想的很多，无端地就会冒出许多奇怪的念头，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千万不可始乱终弃。但是，面对晓霞的那一番情谊，尤其是晓霞在日记里写的对他的一往情深，小飞真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虽然他和晓霞夫妻做不成，但是他不希望以后见面连朋友都不是，这会让他觉得亵渎了晓霞的那份真情。
　　“叔，我和晓霞是不可能的，我在外面有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晓霞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伤害她。叔，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当她的哥哥。”
　　白金贵也是一愣，他原以为事情已经有了变化，据他观察，晓霞昨晚从外面回来后，红扑扑的脸上，笑容就没有停止过。她妈问她有什么喜事，她也不说，只是抿着嘴一个劲地笑，她妈逼得紧了，晓霞就一转身跑进了自己的闺房再没出来，而且很晚很晚了窗户的灯光还亮着。这是女孩家有心事的表现，白金贵闭着眼睛一合计，自然就把焦点落在了小飞的身上。
　　难道是我看错了？白金贵盯着小飞的神情，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昨晚你们干什么了？”过了一会，白金贵问道。
　　“我，我们没干什么？就是去王刚家谈晚会的事。”
　　“再没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小飞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把话说的那么郑重其事，好像不如此事情就说不清楚。但是在他的心底，却想起另一个令他心悸的声音：你真的什么也没干吗！？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管了，随你们去吧，我只是想对你说，不要伤害我们家晓霞，不管什么时候。”
　　“叔，您放心，不会的，我和晓霞一块长大，我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那就好，我相信你。”白金贵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来你没有福分娶到我们家晓霞了。”
　　“晓霞一定会找到她的白马王子。”
　　“承你吉言，我白金贵能够快点找到乘龙快婿。”
　　“叔，要是没事，我先走了。”小飞说着就站起身，转向门的方向。
　　“急什么？你是不是躲着我呀！”
　　被白金贵这么一呛，小飞不知所措的定在地上，惊愕得望着白金贵，觉得这人真是个鬼怪，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更要命的是，他说话怎么一点也不客气，不给人留点情面。
　　“你难道不想借我的钱了吗？”小飞忽然觉得这人好卑鄙。
　　“叔，我当然想借钱，不过没有钱，我也一样结婚。”
　　白金贵是多么精明的人，发觉到小飞神情不对，立刻改口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觉得现在像你这样实诚的孩子不多了，想帮帮你。还是那句话，你和我们晓霞好好处两个月，不管成与不成，叔都把钱借给你。”
　　小飞没等白金贵把话说完，转身走出了门外，砰得一声将白金贵关在了办公室。
　　小飞觉得白金贵的话对他简直是一种侮辱，不要说两个月，就是两年，或者说一辈子，他都会和晓霞好好相处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幸福。可是一听白金贵说他和晓霞相处两个月，就可以立刻借给他二十万元，小飞心里就非常愤懑。他和晓霞之间那种深厚的情谊好像变成了一桩卑劣的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谓情，在白金贵眼里，仿佛一毛钱也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