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十一

　　
　　玉生拂袖而去，小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那直冲脑门的屈辱渐渐跌落，小飞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能。受到玉生那一番奚落，活该！谁让你没有钱，你还是个大学生，可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区区二十万都找不到！你多像一个没用的人，什么也解决不了，小的时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了，为了能在城里买套房子，就求爷爷告奶奶的求人。“小飞，难道你在大学就学得这些吗？”小飞骂着自己，恨不能在自个脸上扇个耳光解气。
　　小飞决定那二十万元，他暂时先不借了，大不了过完年他和流云依旧住在出租屋内。至于结婚，那就缓上两年，等他攒够了钱，非给流云买个大房子不可，风风光光的娶她。
　　但是一闭上眼睛，小飞的脑子里就闪现出玉生挑衅的神情，使得他体内的血液又开始激荡不已。有钱人你是了不起，可你也不能这样随便欺负人，想怎样就怎样！我小飞是没钱，可我并没有求到你玉生的头上。是，我小飞对晓霞是没有那个意思，可也由不得你玉生说三道四，想让谁退出就让谁退出！晓霞若真嫁给了你，我真替她不值！小飞想起白金贵让他和晓霞在元旦晚会上表演节目的事情，觉得正好可以报复玉生，让他以后不要那么嚣张。
　　主意已定，小飞就决定去找晓霞，和她商量元旦晚会上表演什么节目。还没出门，手机的铃声响了，一看是流云打过来的。
　　“飞，你在干吗呢？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
　　“昨天不是刚打了吗？”
　　“昨天是昨天，你今天还没打。难道说你昨天想我，今天就不想我？”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想你。”
　　“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呀！”
　　“这怎么感觉？咱们离这么远。”
　　“李商隐不是说恋人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你就胡咧咧吧。”
　　“钱筹得怎么样？”
　　“嗯……”小飞犹豫该怎么说。
　　“算了，要是没借到钱，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和你私奔！”
　　“你说什么呢？我一定会让你住上大房子。”
　　“你现在哪？”
　　“在家。”
　　“你爸妈呢？”
　　“出去了。”
　　“还有别人吗”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查岗呀。”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害怕村里狼多，别让我的飞儿让人抢了。”
　　“怎么会，你想哪呢？”
　　挂了手机，小飞的心情好了很多。流云就是这样善解人意，和她在一块，小飞从来没有什么压力，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到了白金贵家，晓霞正在电脑上忙着，伸着自己的食指在键盘上戳来戳去，口里还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
　　晓霞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小飞，白净的脸上立刻飞出两朵红云。
　　“我在制作一份表，可是怎么弄，也不太好。”
　　“我来帮你看看。”
　　小飞走到电脑桌前，原来是一份元旦节目表，罗列的项目还挺多，可是因为晓霞没有学过电脑，仅有的一点知识都是从书上得来的，好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所以那份表制作得很是不怎么样。
　　“小飞，你帮我弄吧，为了这么一份表，我折腾了两个小时，还是不成样子。真把我急坏了，你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小飞在大学修过电脑，制作表格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就在他准备大包大揽时，白金贵进来了，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而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哎呦，是小飞呀，我说我刚进门时，咋左眼皮跳了一下，原来家里来了贵客。”
　　“叔，我是刚来，进门没见你，看见晓霞在电脑上忙活，就……”
　　“小飞，要不说你是好孩子，你们年轻人就应该互相帮助。我常给晓霞说，谁能没有个难处，到时候帮一把就过去了，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小飞，到我们家你不要拘束，就像到自个家一样。”白金贵热情地招呼着。
　　晓霞支开椅子，要站起来。“晓霞，你干什么去？”
　　“爸，我累了，”晓霞揉着酸胀的脖颈，略显疲惫地说：“为了这份表，我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弄好。刚好小飞来了，就让他帮我弄好了。”
　　“你这孩子，不是老想学电脑吗？这不是很好的机会？”白金贵笑容满面的转过头，望着小飞说：“小飞，你要是不嫌晓霞笨，你就教教她，收了她这个徒弟。”
　　“这……”
　　“这什么这呀，你晚上干脆在我家吃，我让你姨给咱们做几道好菜。”
　　小飞不得不答应了。晓霞又不得不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小飞在旁边指点了半天，发现晓霞对电脑方面的知识好多都是空白，一些简单的技术性操作还不熟练，这份表格若是让他独自做的话，半个小时绰绰有余。而他说的一些电脑术语，晓霞更是不明白，握着鼠标的手移来移去，就是不知放在哪里合适。
　　“点这里复制一下，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复制？”
　　“点右键，会出现一个列表，上面就有复制。”
　　“右键？”真是太紧张了，或者是太幸福了，晓霞的脑子出现前所未有的空白状态。小飞情急之下，右手就握住了鼠标，帮着晓霞点了右键。“你看，这就出来了，很简单。”
　　在小飞握住晓霞那双整洁干净的手时，他感觉到晓霞全身颤了一下，好像被高压电击中了似的。小飞的脸也红了，浑身的燥热使他如同站在酷烈的太阳下暴晒。他想出去让冷风吹吹，偏不巧白金贵就坐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看报，若要出去，非得经过他的旁边，这一来一去的小飞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小飞，看把你累的，那边有椅子，找把坐下，不要着急。离元旦不是还有两天嘛，你俩认真地做，今年若是办好了，叔叔好好的奖励你俩。”白金贵一口一个“你俩”，好像小飞和晓霞已经成了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叫得小飞浑身的不自在。
　　小飞硬着头皮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晓霞的旁边，他已经能闻到晓霞身上那种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可是他又不敢闻，好像这样就冒犯了晓霞的高贵纯洁。他还有点小近视，在电脑前时间稍微长了，眼睛就有点发花，他只好又朝晓霞靠了靠，这时候，不仅是晓霞的头发的香味，就连女孩特有的体香，小飞也隐约可闻了。
　　“看我这个学生多笨。”为了缓解紧张和尴尬，晓霞开着玩笑。
　　“你哪里笨？刚开始学的时候，我还不如你。在键盘上连个拼音都输不出来，当时真急死我了。”什么样的玩笑到了小飞这里，就变得规规矩矩，渠是渠水是水的，一点也不可能像小溪似的旁逸斜出。
　　晓霞就很喜欢小飞的规矩，不管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话语，他都能稳稳当当的兜住，不让它洒落一点，给人很妥帖舒适的感觉。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人人恨不得挖出别人的秘密来取乐，而小飞的慎重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你今天没事吧？”晓霞忽然问。
　　“没事，能有什么事？天这么冷，地里也没什么活。”小飞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那等会咱们一家家跑一趟，看谁有什么好的节目，就登记上。我原来是想找会计刘叔的，可是他今天要去县城看孙子去。”
　　“好啊，我刚好也闲着没事。”
　　“那太好了，到时候你帮我把把关，看谁的节目差点，还可以在旁边提点意见。”
　　“来，你俩转过头。”白金贵在后面说。
　　“干什么？”俩人刚转过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白金贵已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
　　“给你们俩照张相片，留个纪念。效果不错，看着真般配。”
　　“爸，你胡说什么呀。”
　　“我胡说什么？”白金贵嬉皮笑脸着。
　　“不和你说啦。”晓霞回过头，继续制作那份表格，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真是太长时间离开家了，小飞发现自己对过去伙伴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或者说他们现在的变化令他眼前一亮。别看一个个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可是一说到元旦村里要举行晚会，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个个都很踊跃，好像要把一年来积攒的精气神都在元旦的舞台上宣泄出来。而且表演样式多姿多彩，有小魔术，有舞蹈，有一家甚至别出心裁，全家自编自演了一个小品。
　　村民们也许没有多少文化，可是那份对生活的热情却让小飞很感动，尤其是在唱歌方面，简直和原版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不识乐谱，因为喜欢所以喜欢，没有那么多理由，但是在所唱的每首歌里都倾注了他们的真挚感情。小飞本来想在旁边给他们提点意见，也许他们会唱得更好。不过听着听着，小飞就没有了那份冲动，反而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是的，他可以将每首歌都唱的惟妙惟肖，可是他的感情却是衰颓的，好像一朵枯萎的花。小飞觉得自己身上缺乏的就是村人们身上那种火一样的热烈的感情。
　　从王刚家出来，夜幕已经降临了。晓霞和小莉叽叽咕咕的走在前面，小飞和王刚走在后面，拉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小飞，看不出，你的手段挺高的，这么快就把我们的村花搞定了。”王刚放低声音，呵呵的笑着。
　　“你怎么也胡说？我是帮她的忙，没别的意思。”
　　“你看紧张了吧，此地无银三百两，别掩饰了。”
　　“有什么好掩饰的，我今天刚好没事，就过来帮忙了。”
　　“你这种人，真没劲，干什么总是躲躲藏藏的，我又不和你抢晓霞，你紧张啥。”
　　“这种话以后不准乱说，我有女朋友了。”
　　“你就吹吧，谁见过呀。”
　　“我真有，哪天我带她见见你。”
　　“真有！？”
　　“真有！”
　　“真有就把她蹬了，我就不信这世上有哪个女孩能比得过我们的村花。”
　　“你有机会的。”
　　“我拭目以待。”
　　为了不再和王刚在这件事上纠缠，小飞加快了脚步和晓霞小莉走在一块。可是他刚走过来，晓霞和小莉就不说话了。
　　“你俩在说什么？”
　　晓霞轻咬嘴唇，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他。“我俩在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小莉点着小飞和走过来的王刚的脑袋说，“一干起正事就糊里糊涂，说玩就都来了精神。”
　　“怎么？你不喜欢玩？天天说坐在手机超市里，撑得腰都快断了，恨不得天天溜出去，还有脸说我们。”
　　“跟你有什么好玩的，一辈子和你呆在这山沟沟里，要玩我就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住高楼，坐小车，气死你！”
　　“可惜你没那命！人家小飞早有晓霞了。”
　　“你俩怎么吵着吵着把我们也带上了，管我们什么事？”
　　“就是。”小飞随声附和着。
　　“你看，不是我说，你俩配合得多默契。”小莉在一旁又开始搅浑水。
　　“好了，别闹了，我真服了你们俩了，在家没吵够，出来还吵，也不怕人笑话。”晓霞举手投降道。
　　“这你就不懂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不过那不是吵架，叫斗嘴。你没结婚，不明白的。等有时间你来我那里我好好给你上一课。”小莉好为人师的说道。
　　“要是那样的话，我宁可不结婚。”
　　“是吗？”小莉的左眼睛调皮的眨动了一下，“那你就等着当老处女，别让我失望哟。”
　　“你呀，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走了。”
　　小莉上前一把拉住她，“走什么走，天还早着呢，大冬天没人急着盖房，要你家的砖。走，跟我们跳舞去。”
　　“算了，我还是别丢人，我那舞步早忘完了。”
　　“就因为忘了，才要多联系吗？”小莉不由分说地就将晓霞拉到另一条路上。
　　晓霞是村子里最早学会跳舞的，那时舞厅刚刚开业，一到星期六或者放假的晚上，她好像一条灵动的鱼在色彩变幻的舞池里游动，忘记了时间。那时总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快乐下去，直到那一天，父亲的生意破产，要债的人几乎踏烂了她家的门槛。父亲低声下气的陪着笑脸，送去这个，迎来那个，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家已经不像个家了。虽然晓霞不是个男孩，大可以将家里的困难先放下，读完大学再说，但是她怎么也说不服不了自己。难道说女孩子在家庭里就不该担起她应有的责任？女孩也一定可以撑起半边天。她要让那些瞧不起他们一家的人看看，还有我晓霞在呢？有我在，就不要担心你们的钱没人还，我帮还不了，我来替她还。
　　晓霞在那天忽然长大了，她懂得了生活里不尽是风花雪月，还有很多不美好，人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可以把不美好变成美好。向来喜欢跳舞的她，也和舞厅断绝了来往。
　　踏进久违的舞厅，旋转的灯光打在色调温柔的壁纸上，音乐是《纤夫的爱》，还是那首老歌，熟悉的旋律令晓霞恍惚时光根本就没有从这里溜走，一切还是老样，就像她只不过出去买了瓶饮料上来，又重新加入快乐的舞伴中间。晓霞说不清的就鼻尖一酸，眼角流出一行又麻又辣的热泪来，幸好是晚上没人看见，她悄悄的转过头揉了揉，让人以为是风钻进了她的眼睛。
　　一下子就变得那么自然，没有客套，没有虚伪，好像一切就应该这样发展。晓霞和小飞双双步入舞池，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到他们身上。晓霞刚开始还担心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跳舞了，不会出丑吧，何况是在她心爱的人面前。但是没过多久，所有的不安紧张都烟消云散，那音符就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她的紧闭的心扉，脚下的舞步灵动优雅，一丝不乱。
　　“这是真的吗？这不会是在做梦吧。”晓霞一遍遍的问着自己，激动的眼神望着小飞，小飞也同样满含深情的望着她。这不就在做梦吗？在梦中，他俩手挽着手步入舞池的情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可惜在那如烟如雾的梦里，她怎么也看不清小飞的俊朗的脸，所以每次醒来她都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自已。
　　他俩一支舞一支舞的跳着，完全忘了周围人的存在。晓霞真想自己变成了一朵世上最美最美的花，被小飞充满爱怜的搂在怀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