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重情厚义，艰难取舍 ；破釜沉舟，慨然抉择

　　
　　第六篇
　　
　　重情厚义，艰难取舍
　　破釜沉舟，慨然抉择
　　
　　
　　一支香烟吸罢，随着烟头揿灭在了烟灰缸里，在有关毕业去向这件事上他继续下去。
　　“从青岛实习回来后的一天晚上，大伯郑重地和我谈起了有关分配去向的严肃问题。”
　　从他带有忧伤的语气中，我推测，这肯定是一段令人忧怀伤心的往事，否则他不会那么伤感。
　　“那天，大伯关切地问我：‘三儿，马上快要毕业了，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我沉吟了片刻，回答大伯说，目前还没有打算，现在正忙着准备毕业论文，等论文通过了再说……从大伯的神情上看，我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大伯满意。”
　　“大伯想了一会儿，用他军人所特有的坚毅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那目光似有穿透我胸膛般的锐利！看得我心头一颤。大伯语气坚决地说：‘三儿，你做公务员或是进到国企都可，回家乡去当个教师也好，就是不要和你舅妈去经商，做个商人没有太大的出息！……你还是回到天津去，用你的所学去建设自己的家乡，为父老乡亲服务才是正理儿！’”
　　“大伯见我迟疑着没有回答，以近乎商量的口吻对我说：‘三儿，想过去当兵吗？你要是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我想过的职业不少，也曾想过回到母校去教书，但我从没想过从军的事儿，于是便轻轻地摇了头。”
　　他稍稍的顿了片刻，随后，略显无奈地继续说了下去：“看着日渐衰老的大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他老人家，也不敢直面违拗他老人家的意愿。迟疑了好一会儿，我只好点头回复大伯说，大伯，我还是服从国家分配吧。”
　　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下，眼睛停留在右侧墙壁的一幅书法作品上。从落款上可以看出，这是出自他笔下的一幅行草书横幅——岳飞的豪气冲天的《满江红》。他那劲道十足的笔法，笔走龙蛇中尽显豪气。盯视了好一会，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其时，我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毕业后的路该怎么走。不选择经商是考虑父母和大伯的感情需要；不去做公务员是照顾到舅妈的感受。”
　　这年七月，林剑在家等待分配消息。月底的时候，一封“天津市城乡建设委员”的报到通知放到小田庄村委会的桌子上。村委会的高音喇叭一喊，全村人都知道林家小三儿分到大城市政府部门去了，羡慕的啧啧声到处都是。
　　林剑拿到分配通知书那天，父母高兴极了！儿子终于出息了！一个农民的儿子，能被国家安排在城里工作，这是多大的荣耀！在父母的潜意识里，更无异于天上掉下个聚宝盆的惊喜。
　　林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对往事回忆之中：“在分配通知书送达我手上的那几天里，我父母的嘴一直就没合拢过，在父老乡亲们全是赞许的目光面前，颂扬追捧的话语他们不知听到了多少。那段日子，洋溢在父母二老脸上的全是笑，就是与街坊四邻拉家常，他们声调都要比先前高出了好多……”
　　说到这儿，我惊异地发现，两串晶亮的泪珠儿已然在他刚毅的脸颊上悄然地淌了下来……
　　通过两年来的跟踪采访及对他了解的深入，他的身世和走过的路径我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脉络：一个贫困农民的儿子——经过艰苦的打拼成为天之骄子——放弃公务员的稳定工作——做自己不喜欢的体工队队医——与舅妈合作经商——去俄罗斯留学——共和国最年轻的中将军衔。在了解了这一连串的所有变故之后，基于对他的认识和感悟，我似乎不在迷茫。按当时正常学子的目标追求去选择，做一名国家公务员应该是年轻人的最好归宿。但是，若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下去，那么属于林剑的人生辉煌就有可能会成为泡影，更不会有我这篇文字呈现在大家面前。
　　他把分配通知默默地放在了包里。整整五天的时间，林剑没有走出自家院门儿半步。躺在属于他的那爿小土炕上，激烈的思想斗争与情感纠葛在林剑的脑海里始终没有停止过。静夜中，在耳边恼人的蚊子的嗡嗡声里，林剑多么希望能有人近前来为他指点迷津，多么渴望此时有人站出来为他迷途导航呀！
　　艰难的人生抉择有时是无奈的，或许更是无情的。
　　经过几天的辗转反思及慎重的考量权衡，年轻的林剑认为该是和父母把谜底揭开的时候了。
　　这天，吃过晚饭不久，阴霾了大半日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不久，细细的雨线渐渐地稠密起来，窗外，雨水顺着房檐的瓦楞淌泻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密实的雨帘……
　　此时此刻，这座农家小院儿成了林剑和父母的三人世界。为人子，在至亲至爱的父母面前，他选择了不再隐瞒，他将打开自己深锁了多日的心扉，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乃至全部的心藏秘密，要一览无余地倾诉给自己的爸妈，以此来消除儿子与父母之间不该有的隔膜与芥蒂。
　　林剑放下手里的《唐宋词选注》，望了眼在八仙桌两侧坐着闲聊着的父母，深吸了一口长气，对父母说道：“爸！妈！我想跟您二老说件事，我不打算去市建委报道了，我另有选择。”
　　刚才还在聊得热火朝天的爸妈，听了林剑这番话语后，像是切断了电源的话匣子，顿时声息皆无。二老嘴巴张着，眼睛瞪着，泥塑木雕似的愣怔在哪儿……
　　一时间，除了窗外哗哗啦啦的雨声，屋子里没了丝毫的声息。
　　母亲最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抖着嘴唇问了句：“三儿，这、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究竟是为的什么？”
　　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显然是大大出乎了二位老人家的意料，这让一生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父母难以理解，更是难以理喻。再说，之于他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父母摸不着头脑，对儿子的苦衷更是未有丝毫的觉察。
　　看着眼前恼怒而惶惑的爹娘，林剑继续说了下去。
　　“爸！妈！您二老想过儿子这几年的大学是怎么读下来的吗？您二老知道这两年我每月寄给家里的钱是哪里来的吗？那么我现在告诉您老，这全都是舅妈给的！倘若没有舅妈的慷慨解囊，我的大学怎么读下去？爸和哥的病拿什么来维持？咱家的这段苦日子能熬过来吗？——爸！妈！我可以受苦，也不怕受穷，可我不能没有做人的良心！我想好了，我要回报舅妈对我和咱这个家的恩情，我宁愿去做苦工，也绝不会违背对舅妈许下的承诺！”
　　林剑毫无保留地向父母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更是把被他隐藏在心底的情感纠葛完全呈现在了爹娘的面前。他告诉父母，这就是他拒绝做公务员的前因后果。一片迷茫的神色中，二老满脸凝重静静地听着儿子的叙述……
　　听完儿子的叙述，爹娘沉寂了许久。此时，陪伴他们的只是窗外那噼里啪啦的雨浇屋顶的声响。后来，是母亲打破了凝重的氛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后对儿子说：“三儿，妈不糊涂，做人要讲良心，妈支持！三儿啊，你舅妈疼你，这我知道，你也甭过于担心舅妈的感受，等见到她了，我去跟她说……孩子，你要孝顺你舅妈，妈不拦着，可我就是不明白，你给公家做事，这和孝顺不孝顺你舅妈有什么关系呀？”
　　林剑回到：“妈，舅妈劝我不做公务员，去和她一起下海经商，我答应舅妈了。”
　　沉默着的父亲一直没有讲话，埋着头，静静地听着他们母子间的对话。后来，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向来寡言的父亲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三儿啊，你已经长大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明白的事理该比我和你妈要多。我、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先去建委报到，向领导请个价，推迟下上班的时间，这事儿……让你妈和你舅妈再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样？”
　　接下来，无论林剑再怎么解释，父母对儿子的这一选择都不能给予理解和支持。就这么坚持着，直至夜深，二老没抹过这个弯儿来，丝毫没有显露出点头让步的意思来。
　　林剑见说服不了父母转意，生就的执拗脾气又上来了。无奈之下，他扭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上午，他进了父母的东屋，当着父母二老及大哥大嫂的面，把手里这份农家子弟梦寐以求的报到通知书撕成了碎屑！
　　母亲的哭泣没有让林剑改变主意，哥嫂的解劝也未动摇他已然下定的决心。之后，他给爹娘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毅然离家返回了生活了四年之久的京城。
　　林剑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他承诺下来的事情，他会全力以赴地去实践之，绝不会轻易地违背和放弃。即便是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在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遗嘱中，提出不要将他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他说要兑现自己在舅妈临终前的承诺，将自己的骨灰葬在舅妈的长眠地杭州，以此来永久地报答和陪伴给了自己太多的舅妈。
　　来到北京之后，他既没去伯伯家，也没有去舅妈的家里。此时，由于内心的矛盾与迷茫使他格外的纠结，无论是颜面还是情感根本无法面对寄予了他不同期望的二位长辈。彷徨之际，他犹豫着来到了同学的家里，以求同学父亲的关系为自己在京城谋个饭碗。读书期间，他时常到这同学家来，赶上这家人的身体有什么异样，他会拿出家传的针灸、推拿技艺为其效劳。这个同学的父亲在当时的国家体委工作，负责运动管理这块儿。在他和同学的父亲阐明来意后，由于欣赏他的中医针灸技艺及平时对他的好感，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为他在体委理疗中心找了份运动保健的工作。
　　到达北京后的第三天，林剑到体委理疗中心做了见习理疗师。
　　这段经历被他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至于说到他离开理疗中心的原因时，连他自己都笑了。林剑说，别的理疗师在给运动员做按摩的时候，他们基本上不戴口罩。可是，他每次给运动员按摩推拿，他都要戴上三层口罩，尽管如此，依然会被来自运动员脚上的异味折磨得五内翻滚呕吐不止。
　　也许是命运不允许他做出这个选择的缘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被迫离开了运动员疗养中心。
　　“老兄！——”
　　听到这声称谓，我的心头猛然一震！自从去年九月与他有了第一次接触，至今已是一年有余，他这样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一声“老兄”入耳，不由我的心头滚过了一阵热浪。经验告诉我，他不再把我视若公事公办的局外者，一直存有芥蒂的心理或许不再设防，来自他的真情实感及肺腑之言即将向我袒露。
　　他用信任的目光直视着我，神色黯淡地说道：“老兄，你能理解我那时的心境吗？”问这话时，压抑的情绪令他的语调很是低沉。
　　为缓和这有些压抑的氛围，我轻轻的提示到：“不急。先喝口水，咱慢慢聊。”
　　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话里依旧是那般的无奈：“真难哪！——想起那段时间，该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候。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我！”
　　纵观每个人的一生，谁的行程都不可能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但是，能有此曲折经历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追寻他的足迹，随着对他解读的深入，我的好奇心愈发的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