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名称:豆蔻年华独轮车 作者:忍冬傲雪 发布时间:2013-10-22 14:06:09 字数:6666
(六)
到了深秋,山坡上的草木经霜变红,此时的蚂蚱、蝗虫又大又肥,清晨的寒露把它们冻得半死,直到中午时分才从石缝里爬出来晒太阳。陈厚约年华去捉了一大串,回来后,陈厚残忍地挨个掐掉它们的翅膀放在盆里,然后问豆蔻要来开水“通通通”沁上,挣扎乱爬的绿色蝗虫立刻变成了红色不动了,最后再撒上盐盖好,预备着烹熟解馋。
豆蔻救下了一只最大的蝗虫,拿线拴好,让年华系在独轮车上。传说有一个推车的人在坡前憋住了,看看前后无人相助,只好让一只大蝗虫为他拉车,谁知那大蝗虫三蹦两蹦竟帮人爬上了山坡,自此,大蝗虫有了一个“牛蚂蚱”的别名。年华为豆蔻的举动暗暗发笑。
第二天中午,陈厚让豆蔻为他炒蚂蚱遭到了拒绝,只好放点儿油盐在自己的搪瓷碗里炒熟,边吃边叫“香。”没舍得一次吃完,还留一半晚上吃。
刘锤见陈厚吃蚂蚱又气又馋,借喝水之机,三两口下了肚,然后把事先几只散发着臭气的金龟子放入碗内,并按原样盖好。
晚上陈厚刚揭开碗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气,再一看蚂蚱变成了金龟子,不由得怒火万丈,“仓啷”一声把碗甩出了丈把远。
“日他娘,谁干的?”陈厚吼叫着。
没人应,只有哧哧的笑声。
稍一冷静,陈厚就明白了一切,他知道自己的仇人就一个,那就是刘锤。他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指着刘锤骂道:“黑砧子,是不是你?”
“罗圈腿,是我干的,你能咋样?”刘锤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
“你为什么往我碗里放大把的盐?”
听这话,陈厚自觉理亏,气焰也随之小了,众人急忙上前劝解。其实大家都知道,陈厚不敢与刘锤对阵,别看刘锤个小,上来狠劲能把陈厚砸的稀烂。再说,为干活的事俩人天天闹,不是争风吃醋,就是相互挑眼。
老石匠刚喝了几盅酒,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吵闹,知道又是自己的俩徒弟打架,不由得也来了气:“王八羔子凭啥闹?咱是出来混穷的,糊涂汤还沾不住碗呢,咋就撑的难受?不想干,明天就卷铺盖,滚蛋!”
这时刘大正也来训骂,加上众人劝解,风浪随之平息。
(七)
一天傍晚,柿子树上的大喇叭里播出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说为了慰问三线建设大军,县放影队要来放映战斗故事片《上甘岭》。刘大正不愧是抓生产的老手,趁机扇风:“大家加把劲,我去弄点儿豆腐让豆蔻炒上,大家把肚子吃的饱饱的好去看电影!”大家“嗷”的一声欢呼,手脚加快了速度,一时干了半天的活。
工地上老石匠一人留守,其他人都去看电影。豆蔻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着洗涮锅碗,完事后跟年华一块走。老石匠在屋内听动静,年华去了便所,工地上一时静的出奇,一阵冷风吹过,胆小的豆蔻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此时,窝棚后边突然闪出一条黑影,还没等豆蔻反应过来,就感到背后有人用双臂抱紧了她,那人喘着粗气说:“豆蔻,我那天为你买了洋糖,给你,让我亲一口吧?”豆蔻刚要奋力挣脱,忽听“咣啷”一声响,惊得陈厚松了手。
屋里走出了老石匠,年华也出现在灯光下,四人相互对视,老石匠说:“原来是铁桶从石头上滚下来了。”陈厚怔了一下说:“我没喝足水,喝点儿再走。”说着灌了一碗凉水,迈开罗圈腿走远了。
没走多远,豆蔻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喘着粗气说:“叫贼骨头吓死了,我的心还在怦怦的跳。”
“我看见了,是我用鞭打倒了铁桶。”年华从腰里抽出了七节鞭在空中舞了个“蛟龙腾云”,愤愤地说:“他要再过分,我就废了他的腿!”
“打狼行,可不能打人,真打折了他的腿麻烦可就大了。”
“大不了枪毙我,我不怕死!”
“用不着,谁都别告诉,姐不是傻子,以后注意他就是了。”豆蔻说着,从年华手里接过七节鞭,细心地帮他系在腰间。他知道年华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学过武术,一旦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还不走?电影就要开演了。”是刘锤的声音,他一边往身上上穿着一件外套说:“天凉了,回来加件衣服。”
“他刚才一定看见了。”豆蔻说。
“这小子专门瞅陈厚的短儿,他准会告诉刘大正。”年华说。
“随他的便吧。”豆蔻拉住了年华的手说:“走,去看电影。”
第二天,豆蔻把陈厚硬塞给的一包水果糖悄悄地放在了他的破桌上。可以想象,陈厚见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也许是巧合,队长刘大正晚上开了一个会,他说:“不是吓唬谁,这是发生在咱建设五队的事情,那个贼羔子搞了房东家的闺女,公安局来人把他抓去训了两天,然后交给本村大会批斗。哎,也真可惜,批斗会还没散,他老娘就上吊死了。我还是那句话,别图一时痛快,搞的家破人亡!”
当时的陈厚脸色十分难看,他断定昨晚的事情已败露,刘大正是在敲山震虎。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凭刘大正的脾性,早就扇了自己的耳光,根本用不着拐弯抹角。特别是见到豆蔻还回的水果糖,简直有点儿无地自容。打菜的时候,他再也不敢睁眼看豆蔻了,整天显得闷闷不乐,活像换了一个人。
(八)
俗语说“妖戏班,邪作坊”。石匠是个苦汉子活,从早干到晚,又急又累,年轻人实在憋得难受,就边干边扯些骚情的鲜闻趣事,往往这一扯就慢了手中的活儿,立即会遭到队长的斥骂。刘大正这几天就老骂石匠们干得慢,命令垒墙的分为两组,陈厚、刘锤各为两队之首,这一来,刘锤暗暗高兴,因为凭他的实力准能超过对方,保准要陈厚的好看。可陈厚几天来见风声一过也稍稍的安下心来,也想借此机会显显身手,刹一刹刘锤的傲气,这就叫赌气。
石匠作坊赌气赌食,司空见惯。之前天下雨停工,两个小石匠犟嘴,一个说:“我就爱吃醋,”另一个说:“我爱吃酱油。”
“我过年吃水饺,一顿能吃半碗醋!”
“我上次买了酱油蘸煎饼,两顿解决了一斤!”
俩人谁也不服谁,于是有个慷慨的出钱,酱油、醋各买了一瓶,让俩人试试。一个用白碗两次喝下了一瓶酱油。另一个则竖起瓶子,咚咚咚,一气喝光了一瓶醋。没想到过后开了好戏,那喝醋的倒在地上乱滚,啊啊的呕吐,另一个则喝水喝圆了肚子,频频出入茅厕。这可吓坏了那个出钱买酱醋的,又只好出钱去买了解毒的药为二人服上才得以平静。
垒墙的一分工,也就赌开了气。大工呼天喝地,一时要灰浆,一时要石料,小工们来往如穿梭,个个汗流浃背,叫苦不迭。豆蔻还是在山上帮着装石料,并小声告诉年华:“他们发神经了,你别跟着毛,也就一时半刻的热度。”
刘大正这招也算灵,半天的功夫,刘锤那边的墙就比对方高了不少。陈厚的手艺并不比刘锤差,只是体力差劲,他灵机一动,迅速跑到了料场,稀里哗啦,挑选了一大堆又大又方正的石头,并命令年华加紧运下山去。此时已近中午,年华饥肠辘辘,豆蔻已回了伙房,自己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他吃力地装上了一车大石头,小心套上车袢,双手勒紧车刹,慢慢下行。推独轮车在农村被称为“一级活”,年华有个头没年龄,这样高强度的活根本不适合他。但他天生的犟脾气,决心拼个死活,改变家庭的贫困。他磨破了脚趾,由于过分劳累,夜里大喊梦话,娘做的煎饼吃着格外香甜,饭量比以前大了一倍,多亏豆蔻增援。石匠们赌气干活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他知道豆蔻“别跟着毛”的话是对自己的关切,但他更明白,自己绝不能让人瞧不起。于是他咬着牙承受了几十天,让众人望而惊叹!他知道推大石料能加快垒墙速度,但也知道负载量太重,必须步步稳神。俗语说“车伙子肚里化生铁”,不管多么干硬的食物车伙子都能啃,只要啃饱了肚子独轮车就倒不了。关键的支撑年华没有了,他感到一阵晕眩,独轮车突然失去平衡,尽管他咬牙竭力想扭转败局,但一块石头还是从车上掉了下来,顿时独轮车失去平衡,随着“呼啦啦”一阵响,车子翻入了深沟。
随着另一个车手的大声呼喊,人们纷纷跑过去帮年华把独轮车从山沟里拉了上来。经过仔细检查,胶轮并无大碍,但车把的中段出现了裂缝,很明显,独轮车再也不能驮重载了!
年华本来就饿得发慌,加上着急惊吓,他双手抚摸着车盘,眼前直冒金星,头脑晕眩。他心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怎么办?完了!”可表面一句话也没有。直到豆蔻为他端来了菜,用手推他吃饭,他才清醒了过来。
胡乱吃了几口饭,年华麻利的打起了铺盖卷,刘大正过来安慰说:“回去修一下吧,推个轻载,还能顶个扁担用。”
听这话,年华的心像针扎一样疼。
此时,豆蔻也打起了行李包,众人都感到意外。刘大正早想让豆蔻送年华回家,可没想到豆蔻执意离去。
“我也不干了,刘队长把账给我们算一下吧!”豆蔻此刻的脸色阴沉。
“豆蔻,你是不是还能再回来?”
豆蔻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做正面回答。
刘大正答应借给俩人一半的工钱,工程完工后亲自把钱送上门。并嘱咐豆蔻说:“这样的事在作坊里经常发生,回家后帮年华找找老木匠,看能不能修好,过几天结了账,队上尽量帮年华几个钱。”
俩人知道刘大正说话算数,连连点头应着。
“如果修好了车子,你俩再回来吧!”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
“豆蔻再回来吧!”一直在一边憋屈着不出声的陈厚也冒出了一句。
“回来?”豆蔻狠狠地瞪了陈厚一眼说:“俺就是要饭,也不跟石匠做小工了!大家评评这个理,一个孩子跟着你们混口饭吃容易么?大人赌气干活,没了辙就出邪招,捡大石头往车上装,一上午推了二十趟,还不让他歇口气,这是人干的活么?要不是你陈厚,年华能出事么?邪作坊邪作坊,就是有你这样的邪人才有邪作坊!”
最后这句话刺得陈厚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此后刘锤又跟陈厚发生了冲突,刘大正话里有点儿偏向陈厚,惹得刘锤怒不可遏,指着陈厚的鼻子骂道:“你这流氓,豆蔻是被你气走的!”刘大正这才想起豆蔻临走说的话,终于撤了陈厚的记账员,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此是后话。
大半天的行程,终于看到了分别几十天的村庄。
“蔻蔻姐,咱歇歇吧。”年华放下独轮车,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豆蔻掏出一条毛巾为年华抽打一下满身的尘土,然后挨着年华坐下来。
此时,上泉村几百家黑森森的破草房尽收眼底,年华看见自家门前那颗大槐树,临走时还是一片翠绿,现在已被寒风吹成了一团枯黄。他猜想娘可能正在喂鸡鸭,还是在做饭?他想起了娘去表哥家借独轮车时说的好话,表哥虽然是个慷慨的人,从屋里推出车子时还是有点儿心疼,一把独轮车可不是一件等闲的农具,它价值一百多元,整个上泉村只有生产队拥有,发誓买车的年轻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实现梦想。自己这次可是作了大孽,进门怎样对娘说?他仿佛看见了娘那微驼的脊背,还有临行时用豆蔻家借来的玉米做成的煎饼,娘包好了煎饼,一遍一遍的叮咛……可自己竟然这般没用,钱没挣几个,却葬送了一把独轮车,想到这里,年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豆蔻听年华说要休息时就看清了他面色的沉重,正想找几句安慰的话语,没想到愁苦汇集的苦河最终还是决了口子!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孩子,一把从别人家借来的独轮车,挣钱的梦碎了,两个人大败而归。想到此,豆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随着年华开了哭声。毕竟豆蔻年长,擦了擦泪水说:“年华,你是男子汉,流泪是没出息,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死都不怕么?回到家更不许落泪,要想办法才是。”
年华从地上站起来,迎着豆蔻坚定地目光说:“姐,我知道了。”
(九)
木匠这门手艺包罗万象,干一辈子也不敢说样样精通,只能说干到老学到老,不过每个人都有一样拿手的绝活。上泉村的年大金干了一辈子木匠就独轮车盘做得好,周围邻村的独轮车盘全出自他手。一把车盘在集市上价格是八十元,可他做的货能卖八十五元!那玩意儿不光整体看着顺眼,关键是用起来给力顺手。
看见年华推来独轮车,后边还跟着豆蔻和年华娘,年大金忙上前打招呼。按家族关系,老木匠长两辈,年华说:“大姥爷,你看看这车还能修么?”
老木匠吹了一下车上的尘土,仔细瞅了一下说:“是大把折了,虽然能换,但需要破费半个车盘的木料。”
年华娘和豆蔻听了直咂舌。年华娘诉说了借车的经过,又在一边抽抽嗒嗒的哭起来:“大叔,帮着想想法子吧,按理说要还他表哥一把新车,可咱上哪儿弄钱呢?”
豆蔻扶着年华娘说:“大娘别哭了,您从昨天晚上开始,眼都哭肿了。”
老木匠明白了事情的不寻常,他知道年华家里人都是厚道诚实的人,摊上这事好比塌了半边天。但老木匠处事仍脱不了匠艺人的精明,他沉思了半天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知你们能不能同意。”
“大叔,您快说,我们没有不同意的事理!”
“你门前不是有棵大槐树么?”
“您是说……”
“我也知道那棵树是祖上留下来的,伐了怪心痛的。”老木匠装上烟斗猛吸了几口,慢条斯理的说:“先把树伐了,然后立即解料烘干,我尽快做成一把新车盘还人家,然后再把车修好,你日后照样能当新车用,这一切的费用我都不收,只从木料里扣除,若有剩余,我再退给你钱,怎么样?”
“这法子太好了!”三个人一起叫了起来:“这可真是救了命了!”
第二天一大早,年华娘备好了香竹纸钱,恭恭敬敬的摆在树下,口中小声念叨着:“年华爹在世的时候有好几个人曾上门来买树,但每次都没舍得卖,我们知道你是年华爷爷年轻时栽下你为后人乘凉的,多少个夏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来乘凉,可今天保不住你了,你就帮我们年家度过这个坎儿吧……”在点燃纸钱的时候,豆蔻搀着她娘也赶来陪着年华娘俩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老木匠年大金叫来了他的一帮徒弟帮忙,很快伐了树,然后解料烘干,花了十几天的功夫做成了一个新车盘,并重新修好了旧车,最后还付给了年华十五元钱。
快进入冬天的时候,石匠作坊完工归了村。刘大正如数算清了豆蔻年华的工钱。最后他叹了口气对年华娘说:“让孩子跟着我受罪了,说到底是让穷逼的,这十元钱是大伙儿自愿凑的,添补着买个胶轮,此后也算有了自己的独轮车,等有合适的活路干干,日子就有盼头了。”
年华娘接过钱,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年华也连声道谢。
刘大正七岁那年死了双亲由他大伯抚养成人。他细高个,清瘦的长方脸上有一双精明炯亮的眼睛,他在苦水里泡大,天生倔强刚毅。他第二年当上了上泉村的书记,一干就是三十五年,带领大家发展林果业,使上泉村变成了全县的首富。他凭的就是这种扶贫济弱、公正刚强的性格。
也算是时来运转,就在年华把新车送还表哥后不几天,刘大正为年华传递了一个好消息:供销社要找一个“推脚”的人,那活儿很简单,就是把平时供销社兑换收购来的东西运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捎回货物。俗话说,来回“脚”挣得高,一趟能挣五六块钱,可来回重载,一天要流两天的汗水。是不是来回有货要听供销社的安排。这人选要具备两条,一是自己要有独轮车,二是人品要忠诚可靠。刘大正事前早对供销社领导作了介绍,见面后,年华只凭着憨厚的一笑,英俊健壮的身板,登时成就了此事。
推脚并非天天有活,但好处是当日兑现。那时候,凡是外出搞务工挣钱的人都要向生产队交钱买工分,那是一种限制,如不然,年轻力壮的走个精光,地里的农活谁来做?年华岁数小,家庭困难,队上只收他一元钱。几个来回脚下来,年华手里就攒了十几块钱,娘儿俩喜得像吃了蜜糖。年华说:“娘,我今天推了一大包小咸鱼,闻着可香了!”娘说:“快去买一斤回来,明日是寒食节,做好了到你爹坟上供供,记得吗?你爹最爱吃咸鱼。”说着,娘的眼圈又红了。
年华爹年四更是个热爱土地的庄稼汉。年华记得爹最早教自己唱的儿歌就是“清明高粱谷雨谷,芒种三日见麦茬,处暑十日无芝谷……”年家祖上有习武的的传统,夏日的夜晚月色如银,爽风习习,年华爹就拿几个架式给孩子们看,六岁的年华看着入迷缠着爹要学,每次都是娘跑过来叫停,因为她知道丈夫因为身板结实,队上老派他又重又累的活,那些奸猾的人老是跟队长翻白眼,可他说‘反正要有人去干,重点轻点无所谓’,这样春耕秋耕两季活都有他干。那活可真是披星戴月,清晨三点就要下地,傍晚收工后还要喂牛到深夜。一季耕完上百亩地,看看那可怜的老牛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和牛一起劳作的人更是可想而知。性情暴烈的人往往狠劲抽打老牛,年四更看着心疼,他说:“老牛喘着粗气,脖子上的耕绳深深的勒进皮肉,它不苦么?他是为了人吃上粮食,可它一天下来只能吃青草秸秆,怎么下得去手打他呢?也许算命先生说得对,我是四更天丑时出生,和耕牛一样的命,同命相连呀!”没想到那年上级要求多种小麦,本来寒露后完成的活却一直干到了立冬。年华爹积劳成疾,肺里化了脓,死在了公社医院里。他死后全村人都来为他送葬,很多人哭着说:“苦命的年四更,功高的年四更!”
一晃十年过去了,年四更坟前那棵侧柏已长得挺拔苍翠,在细细的春风中摇曳着它靓丽的英姿。年华在爹的坟头上添着新土,娘摆好供品,双膝跪下来,轻声念叨着:“你儿子长大了,除了下地干活,还能推独轮车挣钱了,不像你,一辈子就知道耕地,连县城是个啥样子都不知道,平时舍不得吃,直到年三十才吃顿白面饺子,可每逢看到地里有了好收成,人们肩挑车推的去送爱国粮,你就喜得眉开眼笑,觉得那里面有你的功劳,可你知道么?医生说你是累死的,你这傻子。现在好了,你儿子有钱了,为你买了好吃的,你就用吧……”
不像往年的寒食节,年华娘俩在坟前待了好长时间,直到太阳落山,才焚烧纸钱,磕头回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