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新来的媳妇

　　
　　新婚之夜，阿赐和阿咪睡得很香。阿咪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了新华对她说：“阿咪，虽然我这一辈子娶不到你，但我心里却忘不掉你。下一辈子我还要追你。今生不能与你成为夫妻，我想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就是不论你和阿赐得的是男孩或者是女孩，我以后得的是女孩或者男孩，我都希望跟你们定娃娃亲。就这点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千万要答应我。”
　　阿咪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大声喊：“不好！”
　　阿赐拉着阿咪的手，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阿咪哭着告诉阿赐，是她梦见了新华，新华要和他们定娃娃亲。阿咪要求阿赐千万不能答应新华这个要求。阿赐表示说，那当然，这样的要求怎么能答应他呢。我们虽然是贫穷，但我们有骨气。穷人家怎么能和有钱人家结亲家呢？也还是那句老话，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是千古万代的老规矩。阿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的。不过阿赐还是对阿咪说，如果那天阿咪答应新华的求婚，收了他的聘礼，真的嫁了新华，那阿咪肯定有好日子过。而且一生荣华富贵，高人一等，不用再过穷苦日子了。阿咪听了不高兴了。她说阿赐不应该再提这件事。阿咪表示，她这一生只是喜欢阿赐一个。新华虽然有钱，但她不喜欢他。小时候看见他那油头滑脑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心里就作呕。穷人就是穷人，不能跟有钱人攀在一起。阿咪还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跟那些人在一起的。他算什么？竟然要我们和他定娃娃亲？你以为我是贪你钱财？贪你富贵？新华你想错了，我阿咪不是那种人。我宁可朝上山坡砍柴卖，不贪夜居富宅品点心；宁可早出晚归过日子，不可朝宿夜里住牢笼；宁可贫穷一世有人疼，不可富贵终身无人问；穷人家里人和气，富人庭院争斗多。阿赐很赞成阿咪的看法。阿咪呀！但愿两人今后日子像骄阳，恩爱鸳鸯百年好。
　　大清早，阿咪就起来简单洗漱，对镜插花黄，穿着新人裳，和阿赐走出去跟阿赐的父母亲见面，并煮药服侍阿赐的父亲。总算是尽了做新娘的本份。阿赐的父母亲很感动，他们知道阿咪是一个贤惠孝顺的孩子，阿赐能娶她为妻，正是阿赐的福分，也是他们做老人的福分。阿赐的父亲更是感动得流泪。他活这么老，只有他服侍别人，没有享受过别人的服侍。阿咪安慰两老，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和阿赐在一起孝顺两老的。
　　阿咪走回房间，把身上的新衣服换下了，拿掉插在头上的花。她把头发盘在头上做成一个发髻。这也许就是结了婚的女孩与未出嫁的女孩的区别吧。她走到院子拿起扫帚扫地。正像她小时候经常过往学堂，听见学堂学子读书：“黎明即起，打扫庭院”一样。她从小懂得这个道理，做人要勤快，不要懒惰。她更加懂得，出嫁了的女孩更加要勤快，更加不要懒惰，不要睡到太阳晒屁股还不想起来。不然别人会笑话的。她虽然出生在贫穷家庭，但她小时候经常路过学堂，还经常在学堂做杂工。有机会接触学堂的礼仪教育。因此她是一个懂得礼仪的人。在学堂曾经得到老师的夸奖。老师说阿咪如果真正得到教育，她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有才学，有修养的女性。学堂的孩子们都喜欢阿咪，连那个有钱人的柴少爷都喜欢她。阿咪喜欢大家，可是她不喜欢柴少爷。见到柴少爷那油头滑脑，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就讨厌。她会远远就躲开他。有时候柴少爷想欺负她，孩子们总是一起围过来，不让他欺负她。
　　柴少爷发誓：“长大了我就要娶你！”
　　阿咪也不示弱：“娶你的头！神经病。”
　　孩子们也帮阿咪说：“娶你的头！花头鬼。”
　　扫完地，阿咪就准备跟阿赐上山打柴了，阿赐不许她去。阿咪说，她以前跟他起过誓，一定要和阿赐同进同出，同上同下，同甘苦共患难。可是阿咪还是新娘。人家说刚进门的新娘，要在家里呆两天。然后第三天才和男人回娘家，拜见娘家父母。这是老一套的传统礼数，有钱的人才讲究，这些穷人家哪管得这么多。阿咪跟着阿赐上山了，他们来到大山，爬呀爬的，阿咪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赐快点把阿咪扶起来，心疼地说：“我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说着，把阿咪扶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叫阿咪不要动，要小心肚子里的小宝宝。阿咪含着高兴的眼泪，对阿赐笑了笑说：“不要紧，我阿咪的命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会保佑我的，也会保佑我的宝宝的。”虽然山高地险，但也吓不倒阿赐和阿咪这一对穷人家的小夫妻。阿赐用手帮阿咪擦干脚上的血。坐了一会，阿赐和阿咪继续上山打柴。
　　正如阿咪自己说的，“宁可早出晚归过日子，不可朝宿夜里住牢笼”一样，她在阿赐家真的是早出晚归的。已经是午后了，阿咪挑着柴担子和阿赐来到了离家几里路的小镇上叫卖。好不容易把柴卖了，换了几个钱。看着这几个铜钱，阿咪禁不住流下了辛酸的眼泪。费了一天的时间，两人辛辛苦苦砍来的柴只能换来这么几个铜钱，还不够一家人两天的开销。看到阿咪流泪，阿赐好心疼。阿赐要去买饭给阿咪吃。阿咪执意不肯。她知道如果真的让她吃了一顿饭，这几个铜钱就得花了一半。剩下的铜钱还不够一家人吃一天，还有阿赐的父亲吃药的钱就没有了。阿咪哪里会让家里的老爷病在床上而没有药吃呢。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她让阿赐到那边买两个红薯过来吃。阿赐指了指阿咪的身子。可是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呢。阿咪摆了摆手。阿赐见阿咪这么坚决，只好去买红薯了。两个红薯还不够一个人吃呢，阿赐故意说自己不饿，让阿咪把红薯吃完。阿咪哪里肯？阿赐只好拿起一个红薯截断做两段，把一段递给阿咪。阿咪强作笑容。本来两个红薯还不够一个人吃，你阿赐做了一天工还说不饿，是人也不会相信的。你让我吃，你不吃，那怎么成呀？阿赐说，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你吃东西也要吃两份才得。阿咪哭笑不得，小两口就这样拿着两个红薯你推过来，我推过去的，谁也不肯多吃。阿赐拿着钱去买了药，剩下的钱就全部用来买米了。
　　正当阿赐和阿咪返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夕阳照在这个寂静的山村，阿赐和阿咪拖着疲劳的身子，虽然只是几里路，走了好像半个世纪才到了家。回到家里，阿咪已经精疲力尽，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公公还没吃药。一下子，一股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使她好像又清醒起来，身上好像有了那么一股劲。
　　她很快爬起来，拿着刚刚从镇上买回来的药来到厨房。阿咪把药放进瓦煲里煲。然后她把煲好了的药拿到屋里给公公喝。她刚刚走到屋子门口，就闻到一股骚骚臭臭的气味。她一脚跨进屋子，发现一堆换出来的脏衣服。她问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刚好婆婆进来，就说是他早上吃了那些有点烂的红薯，就拉肚子。他来不及上厕所，就拉出来了。裤子脏了，我还来不及帮他洗，怕你们回来肚子饿了，就先到厨房煮饭。阿咪听了婆婆的话，就把药递给婆婆。婆婆知道阿咪想去洗衣服，也就抢着去拿衣服。阿咪叫婆婆不要抢，还是等她来洗。婆婆讲，这样不成。这样我对不起你们家的父母，对不起阿赐，也对不起你的。阿咪讲，儿媳妇帮公公婆婆洗衣服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阿咪拿着公公那些脏衣服走出去，来到水池边打水就洗。阿赐看到阿咪的这个行动，很为之感动。阿咪在娘家时从没洗过这样的脏衣服。她看见那些粘在裤子上稀巴烂的屎，还有那种臭气味冲到了她的鼻子。她心里一阵作呕，就吐了起来。她一直吐一直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苦苦的，确确实实是胆汁。阿咪长这么大也没尝试过洗屎尿裤的滋味。阿赐过来抢着要洗，阿赐表示这个事情不能让阿咪来做。阿咪就说，洗屎洗尿是儿媳妇的本分，我不帮他洗，是我不孝顺，是我做儿媳妇的过错。阿赐，这个事情我本来应该做的，你不要再抢了。阿赐看着，心里很痛。阿咪说，你要是心痛我，你快点帮我去喂你父亲吃药。阿咪不敢直接用手来搓衣服，她用一条棍子把有屎的裤子在水上摇了几摇，抖了几抖，裤子上的屎没有了。然后才用手来搓裤子。天呀！我阿咪平生第一次洗屎裤，这是老天爷对我阿咪的考验，看我阿咪是否能做一个好媳妇，一个合格的儿媳妇。我阿咪今天才真正懂得，做一个儿媳妇是要真心真意地为了整个家庭付出，不是来男家享受的，是要来付出和奉献的。爱自己的男人，就要爱整个家庭，也就要爱公公、婆婆和其他的亲人。俗话讲的就是爱屋及乌。你爱一间屋子，就要爱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人和物。既然我爱了阿赐，就要爱那些和阿赐有相关的东西，包括阿赐的亲人和阿赐家里的一切。既然我来了阿赐家做媳妇，就要为了阿赐的整个家庭做出付出和奉献，这样才是对阿赐真诚的爱。
　　阿咪认为，自己是没读过书，没有什么文化。可是自己经常在学堂里做事，时时听见学生读书，是他们的书声告诉自己，做人就是要正直，善良；待人就要和气，亲切。我虽然没什么大志气，但我也可以做到对别人好。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因为你对别人好了，别人也会对你好的。有些事情做了也不一定要有报酬，这大概就是书上讲的付出。既然要付出就不要想到要回报，这才能对得住我们自己，对得住这份正直和善良。
　　村里的人看见阿咪，都有几分敬意。都说阿咪才是我们村里最正直，最善良的媳妇；是最贤惠的，最孝顺的媳妇。但也有人说阿咪最傻，有钱人不嫁，偏要嫁穷人。你看，如果阿咪嫁了柴少爷，就可以穿金戴银，荣华富贵，出门有车坐，在家有人侍。正所谓是叫风得风，叫雨得雨。不像你现在嫁了阿赐，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又要上山打柴，下地种菜，还要服侍公公、婆婆。帮公公洗屎裤子，哎呀！这么脏的活也得做。笨死了，阿咪真是笨死了。不过更多的，是阿咪得到村里人们的赞扬。赞扬她的美德和贤惠。特别是村长对大家说，阿咪是我们村里媳妇们的榜样，希望大家要都要像阿咪一样，也做一个孝顺的，贤惠的媳妇。
　　我认为阿咪之所以能做到这样，完全是因为她懂得做人，讲究孝心。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爱阿赐。正所谓是“爱屋及乌”呀！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去死。可以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何况是洗屎裤子？不计较个人的得失，这就是我们中国妇女的优良传统和美德。
　　阿赐和阿咪新婚的三天过了。阿赐和阿咪准备回娘家拜见亲爹娘了。阿赐和阿咪上山打柴，换来了一些钱，买了一些猪肉、酒，加上自己家里养的一只鸡，还有一些米、青菜，装了一担子，就返回娘家了。阿秀说要陪阿咪回娘家，阿七说要帮阿赐挑担子。村长交代阿秀，你这个大大咧咧的人，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让阿咪难堪。阿秀很知趣，她表示她什么都知道，不用村长担心。村长说，你这个冒失鬼一定要守规矩，说话要有分寸。村里的姑娘小伙子们也要送阿赐和阿咪回娘家。村长说，大家要去我不反对。但是你们去了就要安安静静，不要吵吵闹闹，要听从阿赐和阿咪的安排。不要给阿咪家带来麻烦。姑娘小伙子们见村长允许他们去送阿赐和阿咪，高兴得跳起来。于是，阿咪穿起前天出嫁的时候穿的粉红色嫁衣；穿起那天做新娘穿的绣花鞋。阿赐还在阿咪的头上插上了一朵昨天摘回来的小红花。阿咪显得更加美丽，更加丰满漂亮。
　　初秋的早上，空气是那么清凉。树上的黄叶随着秋风的吹拂，飘飘地落下来。这时，看着这秋风扫落叶，总有一种凄凉，冷落的感觉。阿咪感到自己是出嫁了，离开了自己亲生的父母亲，总是有点骨肉分离的感觉，她眼泪要流出来了。按理说，阿咪今天能回家看望父母亲，应该是高兴才对。不过现在的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凉，也许是悲喜交加的心情吧。阿咪的眼泪始终没有流出来，因为阿咪让眼泪往肚子里流回去了。她不愿意哭丧着脸见自己的父母亲，也不愿意给自己的父母亲带来不愉快。她强作笑容和阿赐一起，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在路上走。她看着能日夜陪伴自己的阿赐，阿赐的体贴和疼爱，使阿咪又感到有一种能依赖的力量，她的心里很满足，感觉很幸福。
　　阿赐和阿咪回娘家，只走一圈，不像出嫁的时候要走几圈。本来从阿咪的家到阿赐的家是很近，只是村头和村尾，隔一个水塘，一棵大树而已。此时阿咪还是觉得很远，她真想五步并作三步走，她的心已经在自己的家里了，她的眼前就是自己的父母亲，还有她没有出嫁时住的那间小屋。此时她想象着，她没有兄弟和姐妹，自己出嫁了，自己的父母亲是那么的孤单。想到这些，阿咪又想哭了。世间上为什么这样不公平，男孩子为什么就不用离开父母亲，女孩子长大了就得出嫁，就得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就得离开自己的父母亲，真是天平地不平。这是盘古初开到现在的习俗，谁也改变不了的习俗。要不是阿秀这个调皮的女孩，一路上的笑话和逗笑的样子，阿咪可能真的大哭了。阿秀看见阿咪的样子，就知道阿咪高兴又悲凉的复杂心情。她总想开导她，逗她高兴。阿秀虽然是调皮，但她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她觉得阿咪是村里最好的女孩，也是村里最孝顺的媳妇。她不能让她有一点痛苦、委屈，她想尽办法让她轻松愉快。
　　阿秀说：“今天真好，小鸡终于回到母鸡翅膀下面了。”
　　阿咪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死丫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阿咪真的是像小鸡回到母鸡的翅膀一样，那么幸福，那么兴奋，那么轻松愉快。就像小宝贝在母亲怀里一样的温暖；一样的可以任你撒娇；一样的任你哭和笑。
　　那只小狗知道阿咪回来，风一样跑出来迎接它的主人，它在阿咪的新嫁衣裤脚上乱抓。看着小狗兴奋的样子，阿咪也跟着高兴起来。她拉着几天不见的小家伙的脚抖了两下，小家伙很满意的跑了。阿咪一脚跨进家门，看见父母亲，叫了一声爹娘，眼泪马上滚滚流下来了。父亲拉着女婿的手坐下来。母亲也拉着女儿坐到自己的身边。此时，一股暖流流在阿咪的身上。世界上没有比母女之情深，没有比母女之恩爱。母亲摸着女儿的手，擦着女儿脸上的眼泪。虽然无言，但绝对是说明女儿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母女的这种分离是无奈的，是痛苦的。女儿看着母亲，好像已经离开了十年八年一样，那种留恋的心情是语言表达不出来的。母亲的头上多了几根白发。阿咪心灵的痛伤，也是说不出来的。再看看父亲。老父亲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酸甜苦辣全写在脸上。终日的操劳使父亲变得老了很多。才隔三天，犹如三秋了。阿咪心里的那种痛，实在让人不能轻松。要是自己还在父母亲的身边，起码父母亲不用这么辛苦，这么孤独。阿咪想，不然我阿咪白天去阿赐家，夜晚就回来陪我父母亲。不行，这样别人会笑话的；不然我叫阿赐和我一起回来我父母亲这里一块住。也不行，让阿赐做上门女婿吗？阿赐的父母亲哪里肯答应？况且，阿赐和我一起回来我父母亲这里住，那么阿赐的父母亲也不是孤独？这也不行的；不然，就让我自己的父母亲到阿赐的家和我们一起住，这样我们两家的老人都可以有人照顾，有人陪伴，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哟。
　　正当阿咪想得出神的时候，村长带着村里的人们，挑着柴米油盐来到阿咪家，说是要来阿咪家和阿咪的父母亲一起吃个团圆饭。看到村长和乡亲们的到来，阿咪终于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