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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弟弟

作品名称:残疾      作者:流风飞雪      发布时间:2013-10-17 15:51:35      字数:4997

  客人不需要我陪了。我摇摇晃晃走出“太阳鸟”,夜已深了,大街上很安静。我独自走在幽暗的大街上,脚步发飘,像孤魂野鬼。我打开关了一整天的传呼机,传呼机亮了一下,跳出一串数字,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了,传呼机没电了。
  我回到家里,家里人都睡了,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安静得让人心虚。我赶紧去洗澡,用那冰凉的水从头到脚一遍一遍的冲,一遍一遍的冲,我要把身上的每个角落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冲过之后感觉舒服些,也很累。我迫不及待跳到床上去,钻进被子里。身子被烫了一下,像触到一块烧红的生铁。弟弟在发高烧。进城后他变得越来越脆弱,每天闷在家里,就像一棵见不到阳光的小草。半夜三更的,我不忍心把母亲叫醒,我连忙用冷毛巾给弟弟敷着。我也实在累了,撑不住了,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第二天大早了。我赶紧去摸身边的弟弟,弟弟身上的烧是退了点,仍软绵绵的瘫在床上。看他原本苍白的脸变得焦黄,那变了形的身子更像被抽了筋似的蜷曲成一团。我问他话也懒得答理,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饭桌上,母亲老想不通,说:“不做一分钱事,成天歇在家里,哪来的病呢?”
  “歇出来的。”父亲说。在他看来,弟弟每天坐在家里吃穿不愁,不像他在外劳碌一生,也算一种福气。
  母亲说:“周婆婆都说了,要让他做些事,好过些。”
  我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送医院吧。”
  母亲连忙去找英子。英子进城后,把第二个孩子带在身边,住在厂里宿舍,男人隔三差五的从老家来问她要钱回去抚养留在老家的大孩子。厂里拿记件工资,还三天两头没班上,她只好一边上班一边蹬三轮车挣钱。有时候把孩子送过来让母亲照看,母亲对着父亲直嘀咕,当初让她顶替是好还是坏你呢?父亲说,说你瞎操心。母亲不服气地说,不管怎样,她带着孩子都是城里商品粮户口了。
  英子听说弟弟病了,蹬着三轮车飞快地赶来,载着弟弟去医院。叶红正好在上班,听说弟弟病了,也顾不上和我生气,对我说:“正好,省里来了位专家,连你弟弟的腿一块看看。”
  弟弟其实也就是一般的感冒发烧,打过针拿了药,我仍有些不放心的对专家说:“麻烦你再看看他会不会有别的病。”
  专家对我笑笑:“那就看看他的腿吧。”
  折腾一番后弟弟的精神明显好多了,他一直盯着专家对着他那双枯枝般的细腿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专家捏摸过后,紧挨着他身边的叶红又拿起来捏摸一阵。
  专家坐下来对叶红说:“像他这种情况,通过手术,如果手术成功的话,还要加上本人努力配合,积极锻炼,最终有可能达到一个能拄拐棍走路的效果。那是要通过反复好几次手术,需要一笔很大的医药费。”
  专家一口气说出了一套完整的医疗方案,就像述说一个渺渺茫茫、浩大繁琐的工程。听得我们目瞪口呆。我还想问点什么,母亲暗暗拽一下我的衣服,不让我开口。
  最后,专家问叶红:“你家什么人?”
  叶红指指我说:“他弟弟。”
  专家说:“是挺像的。”
  叶红说:“双胞胎嘛。”
  专家又看看我,看看弟弟,没再说什么,忙着去应付那些挂了专家号排队等他看病的人。
  出门时,我悄悄对叶红说:“晚上等我。”
  我背着弟弟往外走,引来走廊上许多好奇的目光。弟弟弱小的身子附在我宽阔的背上,从正面看,一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长在同一个身子上,像个双头人。
  在候诊大厅里,我们碰见周婆婆。她坐在一张长条椅上,身边放着一根拐棍。好久不见,周婆婆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气色明显衰弱了。不等母亲开口,他就一个劲地关心起弟弟来,问这问那,末了,长叹一口气说:“你家涛涛也真让人操心的。”
  我没功夫听他们唠叨,把弟弟背到英子的三轮车上后,还得赶去上班。我迟到了。见吴科长不在,我很自然就问出一句:“吴科长呢?”
  没人答理我,一个个很忙的样子。我感觉没趣,坐回办公桌前呆楞着。吴科长不在我正好可以抽空想一想弟弟的事。弟弟一直是父母身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们背着走了这么多年,从遥远的山村走到城里,人也老了,背也驼了。他们只有指望我来帮他们卸下这个包袱了。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趁他们两老健在,想办法让弟弟做点什么吧。母亲列出了许多让弟弟做点什么的好处。道理很明白,可让弟弟做点什么呢?我现在每天这么忙,总不能丢下自己的工作不管去为弟弟着想,岂不是丢下西瓜捡芝麻……
  “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王峰,一副笑脸对着我。我刚刚要停止想弟弟的事,想也想不出头绪。我正要想吴科长干什么去了,回来又要安排我陪什么客人,没想到他又扯到了弟弟。我说:“我弟弟还能怎么样呢?”
  王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我心里对他充满感激。他说:“怪可怜的,要想办法让他做点事就好。”
  我摇摇头说:“他能做什么呢?”
  王峰说:“比如开个小店什么的。”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对不起弟弟。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是王峰,而王峰应该是我;我应该多想想弟弟的事,而让王峰去考虑那些陪客的事。可一接触到实质我又感到为难,我说:“也不知道开店要办些什么手续?”
  他说:“我可以带你去工商、税务打听一下,两边我都熟。”说着就起身拖我走。
  我说:“万一……”
  “万什么一?吴科长不在,没事的。”
  王峰拖着我往外走,到了工商一看,没想到他的朋友竟是周婆婆的儿子,是个什么股长。跟王峰的关系看上去挺铁,两个人一见面就相互骂骂咧咧的。听说我的残疾弟弟要办证开店,股长一口就答应下来,说你随时来办,不收工商管理费,我们什么关系?
  问题却出在税务,税务的朋友告诉我们,残疾人开修理店可以免税,有政策,开别的店就不好办了。我听了心里凉凉的,不能免税弟弟还有什么戏?现在城里做什么的都没有开店的多,都是好手好脚头脑灵敏。
  往回走的路上,王峰不停地安慰我说,别急,慢慢再想办法。我有些过意不去,好像要开店的是他弟弟。看看也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忙了半天,我们喝几杯去。”
  他说:“今天没空,爷爷八十大寿。改天吧,上次你说请客还没请呢。”
  我听了更过意不去,说:“你爷爷八十大寿你还跟我跑半天,真是。”
  他说:“说什么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弟弟的事确实让我很伤脑筋。要开店必须开修理店,要开修理店必须先学会修理,要学修理至少得先识字,识了字他的脑袋才会开窍,才能学东西。我想我得上街去买回一些识字课本、《新华字典》什么的来。
  要上街我得去找叶红,自从和她恋爱以来我就不习惯一个人上街。我也该去找她了,我真想她。来到她宿舍里我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一股家的温馨很快浸润我全身。
  “你好像忙得很?”她冷冷地问我一句。
  我心里格登一下,她分明还记着那个令人失望的星期三。那真是一个黑色星期三,它将使我终生难忘。叶红提到它,就像用刀子从我心上划过。我脸上一阵滚烫,支吾着说:“吴科长这么器重我,我能不好好干吗?他都向客人介绍我杨副科长了。”
  “你别得意得太早。”叶红的脸上明显有了松动,仍忘不了给我打预防针。“现在哪个想当官不要拉关系、送礼?我们院里上次提一个科主任,几个人争破了头。后来上的那个,都说是全靠礼送得多。”
  我不想和她谈这些,我想我如果真能成为杨科长那也完全是干出来的,这点吴科长很清楚。我忙得很,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是想和她谈点别的,谈点我们两个人之间让人开心的事。
  我望着她出神。眼前的叶红何止比那发廊女子美丽、高贵一千倍、一万倍?我体内不停的翻滚着,却不敢伸手碰她。房间里非常安静。我随手从枕边拿起一本《家庭》翻了起来,床上那熟悉的馨香味很快钻进我鼻孔里,撩拨着我体内的一股欲望。那欲望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鼠在体内蹿动着。我终于忍不住,丢下手里的书伸手去拉她:“还生我的气?”
  “谁还敢生你杨科长的气?”
  “我补偿还不行吗?”说着我就把她放倒在床上。她软软地推了推我,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很快,她便双手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身子底下满脸迷醉的神态,嘴里喃喃着: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先成了杨科长再做新郎多好。再说我弟弟还是一块心病。我对她说先安置好我弟弟再说吧。我们是孪生兄弟,他那么副样子,我却在他眼皮底下过着幸福生活,对他是多么残忍的事。
  叶红陪我上新华书店买回来一些小学识字课本和一本《新华字典》。我稍有空闲便坐在家里教弟弟认字,写字。按照小学识字课本顺序,从最简单的开始,日、月、水、火、山、田、土。我把那字一笔一画在一张纸上写给他看,然后教他念。我念一遍让他跟着念,他念时总也忍不住笑。我对他说,你要用心,这一个个的字将会成为你的伙伴,今后给你带来快乐。他听了便不再笑了,认真跟我念。念完后我又让他写,看他那粗大的右手握笔就像握着根沉沉的钢钎,不停地颤抖。
  我每天只教他十个字。这十个字就是十个可爱的小伙伴,我一走,弟弟就在家里拿着我买给他的笔纸不停的描呀,描呀,描得有胳膊有腿的。嘴里轻轻呼唤着他们,直呼唤得一个个就要从纸上飞出来,陪伴他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我下班回到家里,母亲和我谈起弟弟在家里的情景,脸上也有了笑容。母亲说,小涛现在全变了,不再像以前天天在家和我怄气,只可惜……母亲还是要叹气的。弟弟变得多事了,家里空间本来就小,弟弟一折腾起来更显得磕手绊脚的。渐渐年老多病的父亲常常一不小心被他枯枝般的细腿绊得一个趔趄,半天回不过气来,就骂骂咧咧恨不得把弟弟当成一堆烦人的东西丢到大街上的垃圾箱里去。尤其是晚饭后,父亲习惯早早洗了脚躺在床上看电视,弟弟却占着水笼头边,把那双没有半点血色、像风干了的甘蔗般的细腿一洗就是老半天。一遍一遍打肥皂,洗得很仔细,很认真。父亲等得不耐烦,新闻联播来了,他便开口骂:洗那么干净去下锅!在他看来,弟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洗那双腿。父亲老了变得动不动就爱发火,他这辈子也确实遭受了太多的磨难,老了还不得伸舒。而这时候弟弟总是满怀怨恨的瞪一眼父亲。要不是父亲牵连,全家就不会下放到那遥远的小山村。他便会在城里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一直幸福到现在。也许和他哥哥我一样,大学毕业,有一份称心的工作。
  弟弟还变得爱穿。有时候见我穿一件新衣服回来,他摸着我的衣服问这问那。我告诉他这叫什么款式,什么面料,是眼下流行的。问他好看吗?他忙说好看,很好看。一脸羡慕的神态。我便上街去给他买回一件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衣服,明知他穿在身上不会好看。他长年坐着,坐得胸前凹了进去,背后又拱了出来,就是再好看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怪怪的。
  有一天,我在纸上写好十个字,教完一遍后就匆匆忙忙要出门,仍像从前一样。吴科长见我近来上下班总是匆匆忙忙的样子问我,家里有事吗?我只好回答说,我弟弟的事。吴科长又问,就是那个、那个……我点点头。吴科长说,是应该好好关心,全社会都要关心残疾人嘛。他感叹了一阵,话锋一转对我说,工作可不能放松,你现在要好好干喽。
  出门时,我禁不住望一眼弟弟,他也正望着我。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你怎么不休假呢?”
  我能想休假就休假吗?弟弟根本不懂上班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近来我为了让他学习一些词汇,跟他说话尽量使用一些成语。匆忙间我想不出什么词来,随口说:“你这是‘得陇望蜀’。”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问我:“什么叫‘得陇望蜀’?”
  我耐着性子把这四个字写给他看,说这是一个成语,就是形容贪心,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意思。
  弟弟听了直笑,他是巴不得我整天呆在家里陪伴他。我一天到晚上班,会朋友,谈恋爱,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进进出出总是匆匆忙忙的,像一片轻烟从他眼里消失,一句话也难得同他说上。可是,我能像他一样成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吗?我正要出门,又被他叫住了。
  “哥。”
  “什么事?”
  “你多教几个吧。”弟弟露出贪食的小孩才有的那种眼神。他已经不满足那每天十个字,他太孤独了。过去他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孤独”。
  晚上我陪完客人回到家已经十点多钟,我感觉很累,想睡觉。见弟弟捧着一本书靠在床头看,他竟然看书了!那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看着不禁也来了几分精神,凑过去对他说:“你学一门修理吧。”
  他放下手里的书很新奇的问:“学什么修理?”
  我说:“最好是学无线电,手工轻快些。”
  他听了两眼一片茫然,问:“难吗?”
  我说:“学什么都难。”
  我躺在床上给他讲起了张海迪,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电视里看过,我说人家还是个女的。我当然不指望他成为张海迪,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不可能当上县长一样,能当上科长就算努力了。我只希望他能像普通人那样生存,不再是全家人的累赘。
  弟弟听我讲着,一直没吭声。
  我想我得叫叶红陪我上新华书店里买回来一本《无线电基础知识》,一本《家用电器修理》,还得从摊上买回一台旧收音机来,把这些交给弟弟,让他没事在家慢慢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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