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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息

作品名称:残疾      作者:流风飞雪      发布时间:2013-10-09 21:54:40      字数:4235

  我指着远处青黛的山影,问坐在门边的弟弟,看到那座山了吗?
  弟弟双手撑直身子,努力伸长脖子朝我手指的方向看,然后朝我点点头。
  我说,那座山下有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那成群的小鱼儿在水草里戏水玩耍。当年那水将军和孽龙兄弟俩就是每天在那河里洗澡玩水,那河叫仁善河。河边有座墟,那墟叫公和墟。我和国华就在公和墟上初中。
  我们语文老师说,很久以前,家乡一带物产丰饶,乡亲们想把自家吃不了用不完的富裕的物产拿出去交换买卖。那必须要有个交换买卖的地方,像古时候的集市。仁善河上下游十八庄的族长相约在一天里共同去寻找那么个地方,这天,大家早早聚在仁善河的源头,一起顺着河流往下走,晌午时分来到河的中段,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弯出了一块平坦宽阔的土地。大家正好有些累了,就在河边的几棵大樟树下停了下来,各自拿出自带的干粮交换着吃了起来,渴了,就捧起一掬仁善河水痛痛快快地喝。河边这个这个地方顿时就像一个小小的墟市热闹起来。此情此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没必要再往下寻找了。接下来要落实的是必须要选个开墟的好时辰。大家又在第二天结伴去紫瑶山上求问那得道高僧,眉虚皆白的高僧在众人注视下,闭目良久,掐指算道,要在某吉日吉时,凑齐三样:蛇打鼓,鹰唱歌,鲤鱼上树,便可开墟。众族长回去,等到高僧选定的吉日,带领各村乡民杀猪宰羊,敲锣打鼓来到选好的地址。眼看着吉时到了,大家眼巴巴静候着高僧说的奇景出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知谁手里的长铳走火还是故意朝天空放了一铳,发出一声闷响,天空中一只老鹰发出几声惊叫,很快就有人跟着惊叫起来:“鹰唱歌!鹰唱歌了!”那老鹰嘴里叼着的一条蛇趁老鹰惊叫时挣脱了,掉到地面上的一面大鼓上,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很快又有人大叫:“蛇打鼓!蛇打鼓了!”正在河边钓鱼的一位老者刚好一条鱼上钩,惊叫声中显得有些慌乱,用力过猛,那鱼被他甩到了河边的树上,眼尖的人看出是一条鲤鱼:“鲤鱼上树!鲤鱼也上树了!”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家都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物产一团和气地买卖交换,一派买卖公平,和气生财景象,从此就有了公和墟。
  我讲得眉飞色舞,十分得意。语文老师课堂上讲的那些故事都很吸引我,听完后我让它们在肚子里发酵,周末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要和弟弟分享。弟弟从门边的竹椅上挪到了门槛上,红磨石门槛的中间被他每天挪进挪出磨出个深深的凹槽。坐在门槛上的弟弟问我,那河为什么叫仁善河?我说,老师没讲这个,反正是好名字。
  痛痛快快地讲完故事,我又显得没有耐心,迫不及待地拿起刚从我家老屋墙缝里找到的几页旧书翻看起来。发黄的书页是老版的竖行,从右往左看,每一面书页边上都印着:“《西游记》第五回‘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内容没头没尾,但只看了两行便吸引了我。我忙对弟弟说,不要吵我,下次讲《西游记》给你听!
  公和墟离我们村有二十多里路,村里上初中的只有几个男孩子,都在学校寄宿,公社粮站一个废旧的大粮仓做我们学校的男生宿舍。全校男生都睡在里面,我和国华占着仓库的一个角落,夏天蚊子咬,冬天北风吹。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一床被子,冷天我们就合睡在一起,用他的被子垫,我的被子盖,这样睡觉暖和些。我们每个周末从学校回家一次,周六下午回家,帮家里做点事。到了周日下午就相约一起,各自提上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吃一周的一袋米和一大玻璃瓶自家做的辣椒酱、霉豆腐或者萝卜干,走上二十多里山路回学校。我们走在干板的泥土路上,两旁的山不高,长满杂草和低矮的小树。路上我情不自禁地讲起了《西游记》,有个齐天大圣上天入地、变化多端,本领大得很。只可惜我的《西游记》只有几页,只能讲个虎头蛇尾。
  “齐天大圣厉害还是水将军厉害?”国华突然问道。
  我不容置疑地说:“肯定是齐天大圣厉害!”
  “可是从小就听我爹说水将军厉害。”国华有些不服气。
  “你懂什么?不信的话让水将军跟齐天大圣打一架试试看!”我说齐天大圣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影子都看不见。说着我就在山路上风一般跑起来,让他们在后面追我。
  到了学校里,晚上我们得提前用自家带的做了记号的大瓷碗盛好米放到学校食堂蒸饭的大木架子里,第二天早上上完自习去取饭时,那白米饭面上常常有几颗黑黑的东西。那是食堂的老鼠晚上钻进蒸饭的木架子里偷米吃留下来的。老鼠身上排出来的东西一股很浓的骚味,但我们不能饿肚子,只能用筷子把饭面上那几颗黑黑的东西拨掉,倒点辣椒酱或霉豆腐的汤水进饭里,搅和一下,骚味没了,吃起来照样香。我们都在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吃什么都香。
  我们渴望冬天,冬天尽管冷容易饿,但冬天是农闲季节。农闲时,国华爹常常会带着生产队里的壮年劳力,在逢墟日牵着队里那老弱病残耕不动田的牛来到公和墟宰杀卖钱。每个周末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要给国华强调一个任务,让他向他爹打探下周的墟日队里会不会到墟场上宰牛。从国华嘴里得到消息了,这周的逢墟日,早上自习时,我们就会眼巴巴地望着国华爹来叫我们去墟棚里改善一下。每次,国华爹总要把我们村里在公和墟上初中的都叫到墟棚里,围着那口煮牛肉的大铁锅,拿出队长的架势,对我们说,你们在外面读书辛苦了,你们就像这早晨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祥云村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听了他的话,我们端着碗禁不住抬头望望水汽弥漫得灰蒙蒙的天,又互相看看,最后都盯着他手里的勺子。他掂着勺子从那口大铁锅里逐个给我们碗里舀牛血牛杂,最让我们不平的是他每次总往国华碗里多舀一勺牛血。
  多吃一勺牛血的国华读书却很差,勉强在公和墟读完初中,高中实在是读不下去了。一个个都读不下去了。高中在县城,我自然还想走得更远。
  暑假等通知书的时候,有一次看到母亲从外面干活回来一副劳累不堪的样子,我忍不住说:“妈,我不上学了,在家里帮你干活吧。”
  母亲瞪着我说:“你怕没农活干吗,不好好读书,以后够你干的!你弟弟想上学还上不了!”
  我成了祥云村唯一的高中生,来到了县城,跟父亲在一起了。父亲这时候工作渐渐恢复正常了,在县水电局做一般干部。开学报名后,还要等两天才正式上课,我对父亲说,舅舅现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我听说舅舅在做什么官,好像是什么局长。没想到父亲听了狠狠地对我说,你要是去了,就别回我这儿来!
  县城里我没有亲戚,没有伙伴,只有好好读书。高中毕业的头一年,恢复了高考。我一直踏踏实实读书,自然很轻松地考上了大学。入学通知书是国华爹在一个墟日里去公社开会时带回来的。那天下午正下着雨,田里农活干不了,母亲坐着老屋的门口缝补衣服,英子和春婶也在我家屋里闲坐着。国华爹打着一把黑布伞,老远就冲着母亲囔:“嫂子,恭喜!”
  母亲身子一震,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双手颤抖着接过国华爹手里的入学通知书,一脸傻笑。待国华爹走后,她才回过神来,拿着我的入学通知书对着坐在一边打瞌睡的春婶不停的晃:“考上了!考上了!”
  春婶接过入学通知书,眯起眼睛看,嘴里说:“好。好!去北京。上大学!”其实她一个字也不认得。
  英子接过入学通知书,念出那所学校的名字,那是外省一所重点大学。英子说不在北京。
  春婶不满地说:“那还不是跟北京一样!”
  接下来每天都有人登门来贺喜,我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村民们大都跟春婶一样认定我是上北京读大学,天底下只有北京才有大学。有的甚至以为我是进京去做官,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山村来了,要回来那也是衣锦荣归。村里为我大摆宴席,在村中央那座高大空旷的祠堂里,宴席摆了三天三夜,每天开宴前,村里的族长公都要郑重其事地走到我面前,对着我躬身作揖,请我上席就坐。我家的那些亲戚除了舅舅一家,都上门来送礼贺喜,都在祠堂里吃酒席。村里还特地请来公社放影队放了一夜电影,村里那几天就像过大年,比过年还热闹。我每天坐着上席,接受村民们敬酒,我从没喝过酒,但这时候不能不喝,成天晕乎乎的不知身处何地。
  离上学的日期越来越近了,想着就要离家远走,我很想帮母亲多干点活。可母亲什么也不让我干,她怕我晒黑了,要我把身上沾的那些泥土洗干净了去城里上学。我原本出生在城里,应该更像一个城里人。我像是家里的客人一样成天呆着无所事事。我想跟弟弟说说话,这几天村里人都像过年一样,只有他坐在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我不能对他说在家要听话帮妈多干些活,也不能对他说你要好好学,将来……
  我来到龙塘边上,我每天下午都要来这里洗个澡,玩玩水。这时候村民们都在田里干活,龙塘显得很平静。夕阳映红了水面,整个龙塘就像一张醉酒的脸。宽阔的水里就我一个人,我在水里纵情的游玩,把自己想象成一条嬉水的蛟龙。
  水面上那红色渐渐消退,我感觉有点乏了,慢慢游向岸边,上岸穿好衣服正要回家,忽然从塘头那棵老樟树后面闪出了英子。想到我刚才赤身裸体上岸的样子,我脸上一阵发烫。英子是看护着我从小长大的,就像我的亲姐姐,我就要离家远走了,她肯定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英子走近我身边,说:“你要走了?”
  我说:“就要走了。”
  英子说:“我们坐一会儿吧。”
  我跟着她在塘边坐下,等着她对我说点什么。等了半天,不见她吭声。我倒想好了许多话要对她说,可她分明要对我说什么。太阳已经跌进西山,天色渐渐有了暗意,那些在野外干活的男人们都陆续往龙塘走来,要在这里洗尽一天的疲劳。我正要对英子开口说话,她盯着我,对我说:“小波,你叫我一声姐姐吧。”
  我早就该叫她一声姐姐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把她当亲姐姐,只是从来都是英子英子的叫。我这一走,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叫她姐姐了。我望着她,动情地叫了一声:“姐姐!”
  英子上学的时候成绩也一直很好,只是小学毕业时就已经是大姑娘了,春婶也没有能力供她读下去。春婶早早就托人给她找好了一个婆家,一年三节等着收受对方的节礼。用春婶的话说,穷人家养猪不大。猪还没长大就急着出栏,用它换几个钱维持生计。
  英子对我说:“姐姐也没什么送你,只送你一句话,好好读书,将来做官,把你娘和你弟弟带出去享福。姐姐说不定到时候也有机会进城里去看看。”
  英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这天色渐渐暗淡下去。
  终于到了我要上学这一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了床,用自酿的甜酒酿蒸好四个鸡蛋,然后叫我起床,穿上新买的白衬衫,她在一旁看着我把热腾腾的鸡蛋吃下。早饭后,国华爹带着村民们在我家门口迎候,我看一眼坐在门边面无表情的弟弟,走出家门。门外立刻响起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国华带着几个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走在前面一串接一串的放着鞭炮开路。出村的山路上,送行的队伍歪歪扭扭的一长串。父亲专门在家休了一段长假,这时候牵着我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母亲紧跟在我们身后,抬着头挺着胸,脸上溢满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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