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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四章 2

作品名称:煤飞电舞      作者:刘宏民      发布时间:2013-10-14 22:17:53      字数:8738

  早饭后这帮新工去支援一期1号机组的大修,这也是他们首次在生产一线参与具体工作。这些年轻人毫无工作经验,个人安全意识也不强,他们帮不了大忙,反而要让别人为他们的人身安全操心。韩玥兰去劳保库给每人领了一身工作服和一个安全帽,先把他们武装起来。他们已经通过了《电业安全工作规程》考试,韩玥兰仍不放心,请了安监科的一位老师傅把相关的条文逐条讲解给他们,这帮新工都不耐烦了。
  进入生产现场后,他们被安排在了汽轮机检修分场,分场主任又把他们分成三个组,一个组打磨汽轮机叶片,一个组去冷水塔清理淋水盘上的水垢,一个组去清理冷水塔底部的淤泥。杜志军看打磨汽轮机叶片轻松,就主动加入了这一组。带领他们的是一个叫魏哲的师傅。魏哲把砂纸发到每个人手中,给他们讲了要领,又再三做示范。打磨汽轮机叶片没有多少技术含量,这帮新工一学就会。
  杜志军干了一会儿后主动去找魏哲搭讪。魏哲很随和,边干活边和杜志军闲聊。原来魏哲家在洪阳,他九零年大学毕业后进厂,目前在汽轮机检修分场本体班工作。杜志军说:“你们大学生还用亲自动手干活,做做技术指导不就行了?”魏哲抱怨说:“大学生又咋了?两年了连个班组技术员也没混上。”杜志军故意说:“魏师都混不上去,我们这些中专生更不用说了,一辈子只有做老黄牛的份。”魏说:“现在凭关系,不看文凭。我们那一批有个中专生和我学同样的专业,也分到了本体班,过了不到半年就出二门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人事科长的亲戚,当初分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虚晃一枪。如果你关系硬,最好不要进二门,二门以外不管哪个单位都比这里强。你想想,一辈子和机器打交道,有啥出息?”和大多数电厂一样,进了滨河电厂大门后一直往里走,还有一道门,大家称之为二门。二门以内是生产单位,而行政、生活服务等非生产单位都在二门以外,所以人们习惯把在生产现场工作称为进二门,而由生产单位调到别的单位称为出二门。杜志军想到自己虽然能和黄厂长拉上关系,但不顶用,人家不给办事呀!他摇摇头失望地说:“我没有关系。”
  他俩聊了一阵后,魏哲拉着杜志军去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抽烟。这个房间里面除了满地的烟头和一张铺在地上的旧报纸外,空无一物。魏哲把一张旧报纸撕成两半,给了杜志军一半,说:“坐下慢慢抽,反正班长不在,没人管咱们。”说着掏出了阿斯玛牌香烟给杜志军发了一支,这把杜志军给震住了。一盒阿斯玛要八九块钱,而杜志军平时抽的是一元五角一盒的窄版金丝猴。在杜志军看来,男士抽烟的档次关系到面子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身份地位的标志,男士之间交往,别人主动给你发烟说明看得起你。杜志军受宠若惊,不住地说一些恭维魏哲的话。魏哲对他的溢美之辞既不应和也不反对,淡淡一笑了之。他俩抽完第一支烟后,魏哲又给杜志军发了一支,边给他点火说:“向你打听个人,你们这批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叫李雅雪的?”杜志军连忙把烟从嘴边拿开大幅度点着头说:“对、对,有、有。”魏哲问:“在咱们这一组吗?”杜志军说:“在呀!怎么,魏师想认识她?”魏哲说:“烟抽完后咱俩过去,你给我指一下。”
  他俩躲在一个角落里,杜志军指着李雅雪对魏哲说:“东边那一排第三个就是李雅雪。”魏哲仔细瞧了瞧说:“这女孩长得还不错,不知别的方面咋样?”杜志军反问:“魏师指哪方面?”魏哲说:“主要是为人处事。”杜志军说:“热情、大方,也挺善良的。魏师打听这些干啥?”魏哲说:“没啥,随便问问。”他接着又问:“李雅雪左手边的那个女孩更漂亮,她叫什么名字?”杜志军说:“龚嘉琳,李雅雪的同班同学。”魏哲颔首微笑。过了片刻他说:“班长没回来,咱还能偷懒。走,接着抽烟。”
  他俩又折回刚才抽烟的房间继续享用阿诗玛。杜志军不好意思只抽魏哲的烟,却更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窄版金丝猴掏出来,那太丢面子了。好在魏哲热情大方,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悦,他心里才略觉坦然。他俩天南海北地聊着抽着,一盒烟快抽完了,房间里烟雾弥漫,很呛人。魏哲告诉杜志军:“我同事和李雅雪是一个县的老乡,她想给我牵线,约好了今晚在她家和李雅雪见面。”“噢,是这样。”杜志军吸了一口凉气。魏哲又说:“我的想法是先暗地里认识一下,差不多的话我再去,不咋样我就找个借口不去了。”杜志军问:“人你已经见过了,感觉如何?”魏哲说:“还可以吧。”杜志军不由得替江鸥担心起来。
  刚过十一点,杜志军听见奚玉宁在外面喊他的名字,答应了一声把门拉开了。奚玉宁站在门口说:“韩师让咱们集合下班。”杜志军边在门框上摁烟头边嘀咕说:“这么早就下班。”魏哲招呼奚玉宁抽支烟,奚玉宁说:“谢谢,不用了,我们马上要走了。”
  三个组的人集合在一起排成队伍走出二门。临解散前,韩玥兰态度还算和蔼地不点名批评说:“个别同志不遵守招待所的规章制度,随手乱丢生活垃圾,下水道都堵过好几回了。今天上午有人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告状。我希望大家都注意一下,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如果人家再找上门来,对不起,我可要扣工资了。”杜志军看见韩玥兰说这些话时有意识看了他一眼,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暗暗说:王天祥这老东西竟敢去告状,看我怎么整治你。
  午休的时候,杜志军寻思着该不该把李雅雪要和魏哲见面的消息告诉江鸥。告诉吧,有出卖人的嫌疑,而且魏哲对他挺好的,阿诗玛一根接一根地往他手里塞;不告诉吧,他和江鸥以前是校友,现在还是舍友,这么重要的事知情不报良心难安。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江鸥有个好习惯,往往是身子一挨床不到十分钟就能入睡。杜志军看江鸥睡得很香,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心里不平衡了:老婆就要让人夺走了,你睡得倒还踏实,却让我为难。就在杜志军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奚玉宁的一声咳嗽提醒了他。他突然意识到奚玉宁撞见了他和魏哲在一起,以后万一李雅雪和魏哲真的谈恋爱了,奚玉宁会误以为是他给那两个牵的线,如果再以讹传讹,江鸥知道后不但会恨他,别的同学也要骂他。他必须把事说清楚洗清自己。杜志军拿定主意后,凑过去坐在奚玉宁的床上,说:“萧大侠,给你说件事”“嗯。”奚玉宁手里还拿着《天龙八部》在啃,目光不离书。杜志军压低声音说:“魏哲说有人给他和李雅雪牵线,今晚就要见面。”奚玉宁撑起眼皮问:“谁是魏哲?”杜志军说:“就是带领咱们打磨叶片的那个师傅。”奚玉宁说:“噢,是他。我看你俩挺热和的,以前就识?”杜志军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问:“你说该不该把这事告诉江鸥?”奚玉宁想了想说:“告诉他只能引起他不安,还是算了吧。”杜志军迟疑了一下说:“魏哲是大学生,很有竞争力,江鸥应该做好战斗的准备。”奚玉宁说:“你以为这是打仗?”杜志军说:“情场就是战场。”奚玉宁笑了笑,说:“那你看着办。”
  杜志军摇醒了江鸥,把李雅雪晚上要和魏哲见面的消息告诉他。当然杜志军隐去了他给魏哲指认李雅雪以及在魏哲面前对李雅雪所作的那一番公正却不利于江鸥的评价。江鸥“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语气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杜志军说:“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魏哲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没有捏造事实。”江鸥盯着杜志军看了一阵后,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双臂搂着膝盖,愁眉紧锁满脸疑惑。奚玉宁丢下了手里的《天龙八部》,转过身对江鸥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李雅雪去和魏哲见面,又不是要嫁给他了,用得着这么丧气吗?”杜志军也说:“他俩最多见个面,而你俩都搂抱过了,你还用怕他?打起精神,和他竞争。”江鸥摇摇头,说:“不!如果李雅雪真的和别人见面,那就是对我的背叛,我不能接受。”杜志军“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江鸥的肩膀说:“我说江鸥,你咋这么幼稚呢!女孩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白了还不是想找一个更好的?谁像你这么死心眼,自从和李雅雪谈恋爱后对别的女孩都目不正视了。你以为这样就是对她负责,让我说那是犯傻。”“烦死了,烦死了。”江鸥发泄般地喊了两句就跌躺在床上,一把抓起毛巾被把头捂得严严实实的。
  下午他们继续支援1号机组大修。江鸥在清理淤泥组,他以找杜志军要宿舍门钥匙为借口去了打磨叶片组,目的是想看看魏哲是怎样一个人。魏哲的长相说不上有多英俊,但绝对和丑陋沾不上边,就这足以让江鸥深感不安。当杜志军悄悄告诉他魏哲是大学生时,江鸥心里更是雪上加霜冰凉到了极点。论长相他不比魏哲英俊,论文评没有人家高,论金钱更不用说了,他刚进厂还没有脱贫。如果李雅雪真的想找一个更好的,他拿什么去和魏哲竞争?他悻悻地离开了打磨叶片组,临走前有意识看了李雅雪一眼。李雅雪手里拿着砂纸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磨叶片,对他的来来去去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对江鸥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整个下午江鸥怅然若失心绪不宁,结果不小心把手蹭破了一块皮。虽然江鸥知道杜志军不会编造事实,但仍然希望他说的不是真的,或许是他听错了,或许是魏哲在胡说八道。自己一心一意对李雅雪,她怎么能摇摆不定呢?他苦苦思索了一个下午,到下班前终于作出决定——晚饭后约李雅雪,看她是啥态度。如果她很爽快地答应,那杜志军说的就是子虚乌有;如果她坦诚地告诉他晚上要去和别人见面,说明她内心无愧,有可能是熟人牵线她拉不下面子只得去应付一下;如果她找借口隐瞒,那真的是摇摆不定,就像杜志军说的那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显然第三种情况他最不能接受。晚饭他买了一个馒头一份菜,馒头咬了两小口,菜吃了不到一半,他心里有事饭吃不下去。他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估摸李雅雪已经吃过饭回宿舍了,就去二楼找她。
  开门的是龚嘉琳。她只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一看是江鸥,啥话没说转过身就走了。龚嘉琳和奚玉宁关系闹僵后,对江鸥也怀有敌意,这可谓“恨屋及乌”吧!不到半分钟李雅雪来了,她把门开大了一些,站在里面问江鸥:“找我啥事?”往常江鸥来找李雅雪,她从来没有这么生硬地问过。江鸥心凉了一截子:她还没和魏哲见面,我俩之间就已经开始生分了。江鸥硬着头皮说:“晚上出去一下,好吗?”李雅雪摇摇头说:“不行,我晚上有事。”“有啥事?”江鸥想都没想进一步追问。李雅雪迟疑了一下,低下头略显不安地说:“反正有事,不能和你出去。”江鸥最不能接受的情况发生了,他的心猛地一震,顿时觉得浑身酥软没了力气。“那好,你忙吧,我走了。”江鸥黯然神伤,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李雅雪觉察到江鸥很失望,抬起头强行微笑着说:“明晚我有空。”江鸥“噢”了一声转身就走。他恍恍惚惚上了三楼回到宿舍,像一棵被砍伐的大树一样跌倒在了床上。
  杜志军提着一副麻将回来了,一进门就叫嚷着打麻将。奚玉宁问:“从哪儿弄的?”杜志军刚准备说是从魏哲那里拿的,瞥见江鸥后立刻改口说:“是我老乡的。”他不愿意让江鸥知道他和魏哲的关系在升温。奚玉宁说:“天黑了玩,现在玩影响不好。”杜志军想了想也对,说:“那咱踢球去。”他拍打了江鸥一下,说:“我专门找了副麻将给你解闷。你先休息,等我和老奚回来后咱们支摊子。”
  奚玉宁和杜志军换好衣服踢球去了。江鸥碰上宿舍门拉灭了电灯又重新躺在床上,他想给自己创造一个黑暗的空间安静片刻。然而,他的心根本平静不下来。他一会儿仰卧,一会儿侧卧;一会儿坐在床上发呆,一会儿又在地上踱来踱去。他满脑子都是主观臆想的李雅雪和魏哲见面的一幕幕,而每一幕都令他伤心不已。由初恋的幸福跌入了冰窖,这个转变太突然了,江鸥粹不及防,心如刀割。
  奚玉宁和杜志军踢完球洗过澡后已经快十点了。杜志军摆好桌子,去把贾亮拉过来。四个人说好玩到十二点散摊。杜志军提出带彩,奚玉宁和贾亮赞同。江鸥从不赌博,可见他们三人意见一致,也不好意思反对。最后他们决定打一二毛,就是偏家和牌一毛,自摸两毛,庄家翻倍。人常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话不适合江鸥,都打了三圈了还不见他开和。贾亮手特幸,不是和牌就是自摸,到了约定的时间就他一个人赢了,而自诩是麻将老手的杜志军输得最多。杜志军不服气,要继续玩下去。奚玉宁和江鸥无所谓,贾亮想保住胜利果实,可看杜志军输红了眼的样子不敢不从。他们玩到两点了,杜志军的牌还不见起色,气得他一会儿骂牌,一会儿又埋怨别人。这时只听王天祥在门外喊叫:“你们这帮碎熊还让不让人睡觉?快把摊子收了!”别人都不吭声,只有杜志军小声骂了一句:“老叫驴喊啥哩!”门外的王天祥听不清杜志军嘀咕了什么,威胁说:“再不收摊明天我就向厂里告你们。”奚玉宁两手把牌推倒说:“算了,散伙。”
  奚玉宁和杜志军很快入睡了。江鸥早已身心疲惫,太阳穴还隐隐作痛,这是用脑过度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可他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床的“咯吱”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尤为刺耳。他担心吵醒那两个,只好强忍着不动。他神情恍惚,似睡似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他看见魏哲和李雅雪手牵着手在前面不远处的树荫下,他想赶上去,可两只脚竟有千万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又看见李雅雪一个人在他俩常去的那条小路上踽踽独行,他喊她的名字,李雅雪停下来回过头笑着说她是逗他玩的,其实根本不喜欢他,说完突然不见了,他跑过去一看,原来路边有一条深渊,李雅雪掉进深渊里去了……“雅雪!”江鸥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他定了定神,用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汗,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仔细回忆着梦境,眼睛里感到了一股湿热。
  江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洗漱完后看时间不早了,就叫醒了奚玉宁和杜志军。杜志军一睁眼就嘟囔着今晚要找贾亮报仇,他想不通他最瞧不上眼的人竟然把他们三个都赢了。奚玉宁说:“打麻将一靠手气,二靠技术。贾亮出牌的路子很专业,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手。你的心态不对,今晚再打说不定还会输。”杜志军“哼”了一声撇撇嘴,不以为然。江鸥让杜志军在魏哲跟前打探一下他和李雅雪见过面后感觉如何,当然江鸥最希望魏哲对李雅雪不满意。奚玉宁责怪他说:“你该咋做就咋做,管别人干啥呢?”江鸥默然不语。杜志军说:“江鸥没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午饭后回到宿舍,杜志军给江鸥带来了消息:魏哲对李雅雪不是十分满意,而是十二分满意。江鸥的心彻底凉透了。奚玉宁说:“你不用关心这个,最多关心一下李雅雪对魏哲满意不满意。”江鸥说:“这我咋知道?”奚玉宁说:“慢慢琢磨。”江鸥茫然地看着窗外。杜志军说:“听萧大侠的没错,他是情场高手。”江鸥沉思了半晌后问奚玉宁:“如果你是李雅雪,会选择谁?”奚玉宁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江鸥颇似伤感地说:“我没有哪一点能胜过魏哲,估计李雅雪是不会选择我的。”“哎!我说江鸥,我给你刺探消息是让你想对策,可不是要你打退堂鼓。”杜志军说着拍打了江鸥一下。奚玉宁说:“江鸥你给我听着,一个人战胜别人不易,战胜自己更难。如果你和李雅雪结束了,不是魏哲打败了你,而是你打败了自己。”江鸥苦笑着摇了摇头。
  江鸥吃过晚饭没有去找李雅雪。他认为李雅雪昨天说今晚有空是随口应付他,特别是她和魏哲见过面后肯定会把他俩做一番比较,所以他应该很知趣地不去打扰她,给她时间让她作出抉择。他可不愿意让李雅雪感到为难,更不愿意讨人嫌。杜志军又叫嚷着玩麻将,他像抓犯人一样强行把贾亮拽来了。贾亮被拽得趔趔趄趄,嘴里嘟囔着:“别玩了,王老头告到厂里就麻烦了。”杜志军说:“那个棺材瓤子是吓唬咱哩,怕他个球!他敢告咱,我把他腿打断。”贾亮又推辞说:“我今晚有事,不能玩。”杜志军蛮横地说:“有事也得玩。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能走,昨晚你赢了钱,今晚就由不得你了,这是赌场的规矩。”贾亮苦笑着问:“这是啥规矩?”杜志军把眼一瞪,厉声说:“我订的规矩。”贾亮惹不起杜志军,只好答应玩。其实奚玉宁和江鸥都不想玩,只是碍于杜志军的面子不好意思拒绝。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定,奚玉宁说:“今晚咱玩到十一点,不管谁输谁赢都必须散摊。”他的提议没人反对。
  杜志军一心想把输的钱捞回来,却偏偏牌运不济。他心浮气躁盯牌不紧,连连给别人放和。贾亮开玩笑说他是点炮手,他竟站起来要打贾亮,多亏奚玉宁及时制止才没闹起来。十点钟刚过,突然有人敲门。杜志军没好气地大声问:“谁呀?”外面的人说:“你叔。”“去你妈的。”杜志军嘴里骂着就把门打开了。几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闯了进来,他们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四个人傻眼了。最前面的一个戴眼镜的警察给了杜志军一记耳光,嘴里骂着:“×嘴硬啥哩!”杜志军左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低着头不敢吭声。另一个警察厉声说:“都站起来!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江鸥和贾亮迟疑了一下站起来,把兜里的块块钱毛毛钱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奚玉宁脸挺得平平的,坐着一动不动。“这瞎种顶着干啥?想挨打了!”眼镜警察说着上前去又打了奚玉宁一记耳光。奚玉宁斜视了他一眼。“你碎驴日的还不服气是不是?”眼镜警察又要打奚玉宁。江鸥赶紧拦挡在他俩中间,伸手把奚玉宁拉起来。
  警察没收了赌具麻将和不到三十元的赌资,把他们带回了派出所。四个人被勒令站成一排。眼镜警察搬来一把木制椅子,椅子背朝着四人站立的这一边。他跨骑在椅子上,身体朝前倾斜,摆出一副趴着的姿势。他左胳膊搭在椅子背上支撑着下巴,右手拿着一根橡胶棒指指点点,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讲述赌博的危害。其他三人都低着头,唯有奚玉宁眼睛平视面如静水,橡胶棒在他眼前晃动时眼睛眨都不眨。眼镜警察看他不顺眼,用棒子戳了他一下。奚玉宁咽了口唾沫,对眼镜警察怒目而视。这把眼镜警察惹火儿了,站起来用橡胶棒在奚玉宁的大腿上抽了两下,下手并不重,主要是恐吓。教育完毕后眼镜警察开了罚单,每人罚款一百,赶明天下午下班前交到派出所。他威胁说如果到时交不上来,就把这事捅到厂里。滨河电厂对职工赌博的处罚很严厉,这往往成为警察收拾工人赌徒的杀手锏。
  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后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暑气早已消散,夜风徐徐吹来,人感觉凉飕飕的很舒服,可四个人的心里都不舒服。他们从一片玉米地旁经过时,奚玉宁建议坐下来抽支烟歇会儿,四个人便坐在了路边。贾亮笑着问奚玉宁:“是不是腿上挨了两棒子走不动了?”杜志军下意识地揉了揉左脸蛋,狠狠地说:“我把这个四只眼记住了。如果他哪一天落到我手里,我要让这狗日的给我擦皮鞋,舔我的脸。”贾亮说:“照这样说,老奚应该让四只眼添大腿。”他俩乱侃了一阵后却互相埋怨起来,贾亮怨杜志军强行拉他玩麻将惹了这场祸,杜志军怨贾亮出牌时喊叫声过大招引来了警察,最后还是贾亮软下来了。奚玉宁看不惯杜志军委过于人,就嘲笑他平时在大家面前耀武扬威,一见警察就成了龟孙子。杜志军“呵呵”一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装孙子时还得装孙子。你萧大侠就是太硬气了,结果多挨了两棒子。”奚玉宁深深吸了两口烟后扔掉烟蒂,说:“今天这事八成有人举报,要不警察怎么会来咱那个偏僻的角落?”贾亮问:“会不会是王天祥干的?”奚玉宁说:“不好说。”杜志军早已认定是王天祥告的密,心里也想好了如何报复,但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以免给自己招来麻烦,所以故意不露声色。江鸥心情沮丧,只管闷着头抽烟。他本来就没有信心和魏哲竞争,如今做下了这丢人事,胜利的天平自然又向对方倾斜了一些,他感觉和李雅雪的前景更为渺茫了。
  杜志军睡到五点多悄然起床。他看奚玉宁和江鸥都睡得死死的,便摸着黑下到一楼,蹑手蹑脚地走到值班室门口,撒了一泡尿后匆匆离去。他重新躺在床上后得意地自言自语说:“先给这老熊一个警告,以后有机会再整治他。”
  奚玉宁早上起床后去洗脸,在楼道遇见了王天祥。奚玉宁故意板起了脸,王天祥却主动问他:“昨晚罚你们款了没有?”奚玉宁冷冷地回答:“罚了,每人一百。”王天祥一愣神,说:“唉!派出所这帮瞎熊就爱抓赌,以后别玩了。你们刚参加工作,兜里没几个钱,让他们罚款既划不来也挨不起。”奚玉宁回宿舍后把这话转述给江鸥和杜志军。江鸥嘀咕说:“难道不是他举报的?”杜志军心里冷笑:老东西做了恶事还想充好人,看我怎么耍治你。
  杜志军装作闲溜达的样子去了值班室。王天祥和霍老头正坐在椅子上闲聊。杜志军很有礼貌地陪着笑脸叫了声“王师、霍师”后,又掏出烟给他俩各递了一支。王天祥因为前天早上的事还生杜志军的气,勉强接过了烟,没有吭声。霍老头以长者关怀的语气说:“年纪轻轻的,要好好工作求上进,不要沾上赌博。虽说你们小打小闹玩几把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可让抓住就不好了,进进出出派出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犯了啥重要的事,弄不好会影响名声。”杜志军随口应付说:“对着哩,猪尿泡打人不疼,臊气难闻。”霍老头又说:“咱这地方的警察都是混蛋,他们自己整天赌博,却走村串户抓别人,说白了就是为了弄钱。你们不要招惹他们。”杜志军连连称是。寒暄了几句后,杜志军故意问王天祥:“王师,昨晚又没下雨,你门口怎么有水?”王天祥懵懵懂懂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杜志军走到门口看了看又说:“还不是水,好像是谁尿在这里了。”王天祥瞥了他一眼,说:“胡扯!”霍老头也饶有兴趣地出来蹲下去仔细察看一番,又用鼻子闻了闻,说:“还真的是谁尿的。”王天祥“霍”地站起来,大踏步走出门瞪大眼睛看了一阵后,脸色渐渐变了。他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哪个野种干的这缺德事?”他这一吆喝招引来了许多观众,住在二三楼的男男女女都探出头来看,大家纷纷议论开了。霍老头对杜志军说:“肯定是你们年轻人干的。”杜志军说:“有可能是吧。”他故意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后突然问王天祥:“王师,是不是你把谁惹下了?”王天祥的眼睛又瞪大了。
  杜志军很是得意地回到宿舍。奚玉宁冷不丁给他来了一句:“你是西门庆。”杜志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老奚你错了。我这人别的啥都好,就是不好色,说我是西门庆还真冤枉我了。”奚玉宁说:“我没说你好色,我是说你杀了人还要看出殡。”杜志军愣了愣,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怎么啥事都瞒不过你?”奚玉宁说:“你错怪王老头了。如果把我们的事捅到韩玥兰那里,肯定是王老头干的;如果捅到派出所,估计另有其人。”杜志军想了想,也觉得奚玉宁说得有道理,嘴上却不肯承认。
  奚玉宁猜得没错,这事果然与王天祥没有关系,而是有人给派出所打了举报电话。这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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