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章3 第四章 1
作品名称:煤飞电舞 作者:刘宏民 发布时间:2013-10-13 19:58:41 字数:4413
厂里给人事科配发了一批新写字台,旧的也就被淘汰了。人事科长说旧写字台当废品处理,谁需要看上哪个拿哪个。韩玥兰选了一个有五成新的,让奚玉宁和杜志军搬运到她家去。
两人抬着写字台到了韩玥兰家门口,奚玉宁“咚咚”敲了两下门。不到半分钟门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体型匀称的女孩站在了他俩面前。这女孩身穿一件淡黄色蕾丝边吊带连衣裙,脖子上挂一串珍珠项链,乌黑柔软的披肩发很自然地从两肩垂落在胸前。她瓜子脸,高鼻梁,月牙形眉毛,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的桃红色嘴唇。她眉梢嘴角挂着笑,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右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却很引人注目的酒窝。奚玉宁心猛地一震,这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阿兰吗?他热血沸腾,眼睛一瞬间睁大到了失神的程度。韩静看奚玉宁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觉得很奇怪,大大方方地问:“你盯着我干嘛?”奚玉宁醒悟过来,赶紧低下头去,脸也羞红了。韩静看奚玉宁这副窘相,“咯咯”笑起来。杜志军忍住笑对韩静说:“韩师让我俩把这个写字台搬过来。”“我妈给我打过电话了。噢,快进来吧!”韩静说着把门开到最大,躲在一边让开了路。
按照韩玥兰事先吩咐的,他俩把写字台搬到了韩静的卧室。韩静的卧室不大,最多八个平方,里面摆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床上挂着浅蓝色蚊帐,一只白色长毛玩具小狗摆放在床头。它头高昂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很有生气,脖子还系着红色蝴蝶结,样子活泼可爱。杜志军指着小狗问韩静:“这只小狗真漂亮,朋友送的?”韩静说:“不,是老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杜志军称赞说:“你妈好眼力。”韩静调皮地一笑,说:“是我有眼力。我看中了这只狗狗,老妈掏的钱。”奚玉宁问韩静:“写字台摆放在哪儿?”韩静说:“靠窗子。”奚玉宁和杜志军把写字台摆放妥当后从韩静的卧室里出来,韩静招呼他俩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毕后杜志军告辞说:“那我们走了。”韩静挽留说:“别急,喝杯茶再走吧!”杜志军看着奚玉宁征求他的意见,奚玉宁迟疑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杜志军说:“既然你这么热情,我俩再走就是不识好歹了。”韩静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杜志军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西京台正在播放香港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武打片是他的喜好,他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韩静从主卧室拿来一罐茶叶,说:“这是我爸刚从杭州带回来的西湖龙井,专供自己享用,舍不得给外人喝。这么热的天你俩给我把写字台送来,辛苦了,我偷出来犒劳犒劳你俩。”奚玉宁为韩静的热情、大方、率直而折服,心里嘀咕说:马屁精韩玥兰也能教育出这么个女儿。韩静从餐边柜里取出了紫砂壶和紫砂杯。奚玉宁看她没用茶几底下的白瓷茶壶和茶杯,问:“喝龙井茶还这么讲究,非要用紫砂壶和紫砂杯?”韩静说:“我爸常说好茶要配好茶具。我把他的御用茶偷来了,就再借用一下他的御用茶具。”奚玉宁说:“可惜我喝茶只会牛饮,根本品不出啥味儿。”韩静“扑哧”一笑,手指比划着说:“这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奚玉宁被戏耍,讪讪一笑,问:“从哪儿学的这两个词?”韩静说:“刚从我老爸那儿学的。中午我哥要我老爸给他分半罐茶叶,我老爸不肯,说他喝茶是牛饮,龙井茶给了他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奚玉宁也取笑韩静说:“你是热蒸现卖。”韩静莞尔一笑,说:“闹了半天,还不知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静。”奚玉宁先后报了自己和杜志军的名字。杜志军心无旁骛地看电视,不参与闲聊。电视里正演到黄药师大战全真七子,武打场面非常精彩。韩静把添满水的茶壶端到茶几上,说:“其实我不应该这么热情地招待你俩,因为你俩给我带来了灾难。”奚玉宁不解地说:“这我可就不明白了。”韩静说:“我妈嫌我只知道玩不学习,就让你俩给我搬来这个写字台,从今往后我就没好日子过喽!”“听说你就要工作了,你妈还让你学啥?”杜志军嘴上问着,眼睛不离电视画面。韩静抱怨地说:“她逼我参加函授大专学习。她也不想想,我基础那么差,能学懂吗?”奚玉宁说:“学不懂可以找老师辅导。”韩静问:“我找谁去?”“我给你推荐一位,”杜志军指了指奚玉宁说,“重点院校本科生,够资格当你的老师吧!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他每天来你家辅导你。”奚玉宁白了杜志军一眼,说:“别乱推荐,我哪有资格给人当老师?”韩静瞅了奚玉宁一眼,对杜志军说:“看,他不愿意教我。”杜志军说:“这人爱摆谱,你要亲自求他。”韩静就扮作诚恳的样子问奚玉宁:“请你做我的老师,好吗?”奚玉宁摇摇头,说:“不好。”韩静撅着嘴说:“还是不愿意。算了,不强人所难。老师可以不做,茶还是要喝的。”她说着端起紫砂壶给奚玉宁和杜志军的茶杯里倒茶水。
奚玉宁盯着韩静纤细的手和茶杯里渐渐上涨的茶水,心里嘀咕说:韩静长得太像阿兰了,可性格一点儿都不像。阿兰内秀、文静又不乏温柔,而韩静热情、活泼却有几分调皮,如果把阿兰比做一朵深谷幽兰,韩静就是那光彩夺人的太阳花了。他想起了阿兰,心里陡然增添了一股悲凉。
回到宿舍后,奚玉宁责怪杜志军说:“你胡搅和啥,谁给谁当老师?”杜志军说:“哎!你这人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一看见韩静魂都丢了,我是有意促成你俩,怎么反倒怪罪起我来了?”奚玉宁幽幽地说:“不是我对她有意思,而是她长得太像我以前的女朋友崔阿兰了。”“是这样。”杜志军恍然大悟。奚玉宁又补充说:“性格却一点儿也不像。”杜志军说:“韩静的性格很像《射雕》里的黄蓉。”奚玉宁说:“她没有黄蓉那么刁蛮。”杜志军说:“论长相韩静没得挑剔,只是两个馒头太小了。如果把龚嘉琳的馒头给了她,那才是天生尤物。”奚玉宁鄙视地瞅了杜志军一眼,斥责说:“你咋这么色!”杜志军笑嘻嘻地说:“她像你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犯得着这样?”奚玉宁问:“你和吕晴虹是在谈恋爱吗?搬到这里后咋不见你俩来往?”杜志军说:“当然没谈。晴虹,雨后天晴悬在空中的一道彩虹,看得见却摸不着,更不可能长久,我不愿意白白浪费感情。你看人家李雅雪的名字多好,雅,表示高雅,雪,代表纯洁,高雅纯洁的女孩谁不喜欢?所以说江鸥这狗东西最幸福了,我嫉妒得都想诅咒他。”奚玉宁“哼”了一声说:“瞎扯。”
江鸥确实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然而好景不长。也许是因为杜志军的嫉妒和诅咒,他和李雅雪之间出现了第三者,最终他跌入了失恋的深渊。
第四章
王天祥年轻时在生产一线工作,是全厂有名的高级钳工。他四十八岁本命年那年,一次加工零件时由于徒弟误操作,他左手大拇指被车床从第一个关节处夹断了,从此后离开了让他引以为豪的工种,被领导照顾去看管自行车棚直至退休。开发公司成立后,他又被雇用看管招待所。招待所的工作人员除了王天祥外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穆姓老头儿,他是农民工,家就在电厂附近,负责清扫卫生。穆老头身板硬朗四肢灵活,不管天晴还是天阴,刮风还是下雨,每天早上七点钟不到他就来了,清理了厕所再清理水房,打扫了楼道再打扫院子,就算是秋天落叶满地,他最多忙活一个小时,这个招待所就变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再回家吃早饭,饭后又去别的地方打扫卫生。穆老头和住在这里的老人相处得很好,他经常从家里带一些玉米糁、红小豆、土鸡蛋等给他们,这些老人也把家里大人小孩淘汰了的衣服送给穆老头。以前有人还招呼穆老头吃早饭,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辞。他心里有谱儿,自己是农民,和人家身份不同,坐在一起吃饭不管别人咋样,他总觉得别扭。后来大家摸清了穆老头的脾性,也没有人招呼他了。
这个院子的常住户绝大多数是滨河电厂中级干部的父母。这些老人唯一的正事就是给自己做饭。他们把做饭当消遣,愿意了就做,不愿意了就去职工食堂吃,或者去子女家里吃。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白天聚集在树荫下下棋、打麻将,晚上把躺椅搬出来,躺在上面摇着蒲扇聊天,日子过得很滋润。霍国雄的父亲霍老头就住在这里。霍老头的老家在距离滨河电厂不到五十公里的农村。三个孩子除了长子霍国雄外,另外一儿一女都是农民。以前霍老头和老伴与小儿子生活在一起,后来老伴去世了,霍国雄想尽孝心,就把父亲接到了滨河电厂。刚开始,霍国雄与老人吃住在一起,没过一个月妻子就唠叨开了。霍老头受不了大儿媳的冷言冷语,叫嚷着要回农村去。霍国雄清楚,如果让父亲回去,弟妹肯定要责怪他,老家的人也会耻笑他,于是就在这里给老人找了一间房子,这一住就是五年。霍老头的小儿子儿媳经常带着孩子来看望他,顺便给他带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和花样小吃。霍老头把大儿子给他的零花钱积攒起来,大钱给小儿子,小钱给孙子孙女。霍老头既和蔼又大方,经常把儿子儿媳带来的花样小吃分给院子里的人。那些老头老太太享用的同时,免不了要把霍老头的儿子儿媳称赞夸奖一番。霍老头表面上喜滋滋的,心里却说:不是儿子儿媳好,是我的钱好。
以前这个招待所环境不错。这些老人住在一起,除了偶尔因为下象棋、打麻将争执两句外,根本不会大吵大闹,整个院子从早到晚显得很清静。卫生状况更不用说了,穆老头特别勤快,住在这里的老人也都能自觉地维护公共卫生。然而,自从六十几个新工住进来后,一切都改变了,不但打破了往日的宁静,而且生活垃圾扔得到处都是,厕所、水房又脏又乱,下水道堵是常有的事。这帮老人整日盼着人事科快把这帮新工分下去,那样他们就会搬离这里。新工的入厂教育早已进行完毕,人事科计划等分来的技校生报到后再统一筹划分配,这段时间韩玥兰带领着他们打游击。
这天早上,穆老头正在三楼水房打扫卫生,瞥见杜志军挤完牙膏后顺手把牙膏皮扔在了水池子里。牙膏皮很快被水冲到了下水道口,穆老头赶紧过去一把抓住了。他手拿着牙膏皮厉声问杜志军:“这东西掉下去就把下水道堵住了,你知道不?”杜志军见这个老农民也敢冲着他吆喝,心里不大高兴,不温不火地说:“我知道。”“知道你还扔!”穆老头更生气了。杜志军用轻佻的语气问:“我已经扔了,你说咋办?”穆老头气得涨红了脸,声音又抬高了一些:“以后别扔就是了,我能把你咋办?”杜志军低下头继续刷牙,不再理会穆老头。穆老头把牙膏皮扔在了垃圾筐内,转过身怒冲冲地下楼去了。接着杜志军就听见穆老头在王天祥跟前告他的状。不一会儿王天祥来了,一进门就责备杜志军说:“你这小伙子咋这么差劲儿?那天下水道堵了,老穆干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疏通。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讲公德。”杜志军不紧不慢地刷完牙后接着洗脸,对王天祥的话充耳不闻,好像他根本不存在。王天祥盯着杜志军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气得“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他前脚跨出水房门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有浓厚地方特色的骂人话:“先人亏人了,要下这么个货。”杜志军抬起头也小声回敬了一句:“老不死的真烦人。”
杜志军回宿舍后对奚玉宁抱怨说不知是谁把牙膏皮扔在了水池子里,穆老头却说是他扔的。奚玉宁问:“你牙缸里怎么少一样东西?”杜志军一愣神,辩解说:“我牙膏用完后把牙膏皮扔在垃圾筐了,不信你去看?”奚玉宁冷笑了一声。杜志军不高兴了,问:“你也怀疑是我扔的?”奚玉宁淡淡地说:“你自己最清楚。”杜志军脸上挂不住,奚落奚玉宁说:“你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偏信那两个老不死的,你和他俩穿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