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姐妹再相见

　　三月中下旬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接着，天晴后的第二天，李丽向顾海波夫妇提出来去看一看瑞萍的想法，结果话一出口就被他们坚决拒绝了。没有了小林的贴身跟随，也就没了她的自由，这一点李丽其实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坚决。是怕她逃走吧？对，应该是这样。但是，他们应该也很清楚，这里已经留不住她了：没有了小林的顾家就简直就像一个活动着的墓穴。所以，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儿，她得出去透透气。
　　但是，在临走之前，她必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去见瑞萍：一来是和她告个别，二来是向她借些钱。没错，要想离开这里，口袋就必须要有钱，不然是走不远的。可是，要怎样才能说服顾海波夫妇同意她去看瑞萍呢？李丽为此一愁莫展。就在这个时候，顾家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是受瑞萍夫妇之托来通知她，瑞萍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请她去记着去喝月子酒。
　　瑞萍生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李丽心想。等那个中年男人离开以后，她便迫不及待的问蒋美莲关于喝月子酒，这儿都有什么风俗。没想到，蒋美莲直接回了一句，“你不能去！”
　　李丽一愣，“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蒋美莲面无表情的回答：“刚才我那就是一句客气话，你可别当真。”
　　“我怎么就不能当真？”李丽觉得，有一股火直蹿脑门，“瑞萍可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姐妹，她生了孩子，又给我捎了口信，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她？”
　　“话是不错，但是……”
　　蒋美莲还想再说，却被李丽一句话给打断了，“你也别但是了。”她说，“你不就是不放心我吗，要不这样，您就跟着我，咱们一块去一块回，行不行？”
　　蒋美莲大概没想到李丽会直接把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因此脸上有点尴尬，“丽丽，不瞒你说，我们这儿有个习俗，戴孝的人是不能去别人家做客的。”
　　李丽闻言郁闷了一下：她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风俗。
　　这可……要了命了。李丽暗暗叫苦：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如果就此失去了，那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再说了，要是他们一直让她带着孝，两年三年的，那她那不就真的惨了？还有，她现在的这个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李丽心想。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个时候求蒋美莲根本没用，她是个认死理的人。而且，对于小林的死，她虽然嘴巴上不说，可是以前对她的那种关心，客气，甚至带一点讨好的感觉，已经逐渐消失。过去那几个月，不管是家务活还是田间劳动，再轻松的活儿，她也会在嘴巴上疼惜她一番。但现在，哪怕再重的活儿，她也已经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了。
　　倒是顾海波，他对她反而更客气了。他是个把疼痛和爱惜都藏在心里的人。这是这几个月来，李丽对他的一个全新认识：撇开之前的那场骗局，顾海波其实是个明事理的男人。
　　李丽决定在他那里试试看。所以，就在当晚，顾海波下班回到家以后，李丽在饭桌上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她说：爸，几个月了，我没出过一次门，反而是瑞萍挺着大肚子来看过我，现在她生了孩子，又托人给我捎了信，我想，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吧？
　　说完，又急忙对蒋美莲说：妈，我们那里没有守孝不做客的规矩，瑞萍是不会怪罪我的。自从踏入顾家以来，只有在所谓婚礼当天认亲的时候，李丽曾称过“爸，妈。”今天，这是第二次。但是，确实奏效了：顾海波忍不住用手搓了搓鼻子，才将眼泪逼了回去，而蒋美莲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了。
　　顾海波说：“虽然你还没有生养，但总归还是我顾家的媳妇，这件事情，还是要听我们的……”说到这儿，顾海波停了一下，李丽的心随之提了起来：她真怕顾海波也来个不许去。幸好，顾海波紧接着说了句：去，可以。
　　可以。李丽松了口气。不想顾海波这时候又话锋一转，说：“不过，你不懂风俗……”
　　不会也要反悔吧？李丽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还好，顾海波并不是反悔，而是嘱咐蒋美莲买些贺礼跟和她一块去。就算这样，也是机会不是吗。李丽暗道。遂张口说：谢谢爸妈。
　　
　　第二天是赶集的日子，李丽本想求蒋美莲带她去与买些东西，但一看蒋美莲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害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个女人，她再来个二次反悔，那不是得不偿失，再说了，顾海波既然把买贺礼的任务交给了老婆，蒋美莲怕也不会随随便便搪塞。
　　果然，蒋美莲让隔壁的孩子去叫了同村的女儿小玲，母女二人当着李丽的面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当地土语，然后，小玲就拿着母亲给的钱出门了。很显然，蒋美莲是把买礼品的任务交给女儿了。原本还想着，若是买礼品，她或许可以跟着去集市上转转，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不过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同意她去。
　　第三天早上，李丽很早就起了床，然后按蒋美莲的吩咐梳头洗脸，又换上了婚礼当天穿的新衣，这才提着礼品去了瑞萍家。或许因为不是满月酒，家里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长辈和少许亲戚之外，鲜见有闲杂人出入，所以看起来也不是很热闹。不过，李丽对此并不太关心。再说，风俗应酬方面有蒋美莲代替，也轮不到她。当然，她对此也不是很在意。
　　她得趁这个时间先去看看瑞萍。否则一会儿怕是就没机会了。
　　于是，李丽便直接绕过了那些陌生的面孔去了瑞萍的房间。
　　
　　回头再说瑞苹，自从那天与李丽见了面以后，她一直就在等她来看自己。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来，再加上后来又连着做了几个不好的梦，心里就越发不安了。于是，便让军海留意着，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总觉得李丽不会就那样跟傻子过下去，她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绝对的。但是，到目前为止，她却还不知道，远在家乡的哥嫂并不欢迎她这位妹妹兼小姑，这是件比被拐卖更让人觉得悲哀的事。所以，她得先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让瑞萍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军海随后却给她带回来了一个爆炸性新闻：小林摔死了，李丽也因为受伤未能逃脱，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命运，简直太残酷了。瑞萍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儿子一边问军海，李丽现在过得如何，他们有没有怪她。当听到军海说顾家并没有因此而责罚李丽时，瑞萍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是，想再见她一面的想法却也因此而搁置。如此，就拖到了儿子落地后差不多快二十五六天的时候才去通知了李丽：她想知道她以后的打算。所以，从昨晚开始她就在等。
　　“瑞萍！”一声喊叫打断了瑞萍的回忆。她扭过头，惊喜的冲着李丽叫道，“李丽，你总算来了，我都急死了。”李丽无言，径直过去抱住了半跪在床上的瑞萍。一对落难的姐妹就这样再次相见，眼泪哪里还能忍得住。良久，两人才分开。直到这时，李丽才发现瑞萍给人的感觉似乎很有点疲惫。
　　不过，脸上的颜色还可以。尤其在看孩子的时候，满脸都洋溢着满足的幸福。对瑞萍来说，这样的幸福就足够了吧。李丽一边想着，一边巴巴的去看被窝里的孩子。瑞萍一笑，轻轻用手揭起被子让她看。就在这当间，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忽然动了一下，紧跟着小嘴又轻轻噘了噘，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李丽看着看着，不由笑了。
　　瑞萍用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说：“刚吃完奶，睡得正香呢。你不知道，没奶水多急人。”
　　李丽抬起头，“那，现在呢？我看你身体好像还没恢复，不会真影响到孩子了吧？”
　　瑞萍叹了口气，说：“就是啊，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奶水根本就不够孩子吃的。”
　　“那怎么办？”
　　“没事，暂时给他加点葡萄糖水就可以了。不过，还是得让孩子吸奶。这小家伙，劲可不小呢。
　　李丽坐在床边问：“那，疼吗？”
　　瑞萍一笑，说：当然疼了，可是奶水不流出来会更疼；不仅因为奶憋的疼，看孩子吃不上急的直哭心也疼。幸好，他只偶尔哭两声。所谓母姓，大致就是如此吧。李丽的心有点感动，“瑞萍，你是幸福的。”她握着瑞萍的手说。瑞萍点了下头，说：“李丽，你也会幸福的。”
　　正说着，一个被瑞萍称做婶子的女人近来招呼李丽出去吃点。这当儿，蒋美莲也跟了进来，并且在她耳边悄悄说：人家是坐月子的，你不能在房间里待的时间太长。再说你一个没生养过的女人，人家也不喜欢。她真不知道，当地是否真有这样的风俗，但是，若说到犯忌，只怕更多的是因为她是一个小寡妇的缘故。
　　但瑞萍，她应该是不会怪罪她的吧。
　　吃饭的时候，李丽和蒋美莲坐在一起，紧挨着另一条凳子上是先前被瑞萍叫做婶子的女人。席间，那女人扯着脖子对着李丽说：瑞萍三个有福气的，遇到军海知道疼人。一旁另一个像是堂嫂的女人说：还说呢，你老汉对你也不错。蒋美莲忍不住说了一句：知道疼媳妇当然好，可没本事，不会赚钱，不是还要过穷日子。
　　其他人一听，马上附和：就是，就是。然后，不知怎的，话题就绕到了李丽身上。
　　一个被军海叫做伯母的女人问蒋美莲：你们是哪儿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蒋美莲说：我们是xx村的。
　　女人又问：“这闺女是你的？”
　　蒋美莲闷了半晌才回答说：“也是，也不是。”
　　女人头一歪，“这是怎么个说法？”蒋美莲矜持的笑笑，没回答。不料，旁边那位堂嫂却接过话茬说：“她就是和瑞萍一块出来的姑娘，现在应该是这位伯母的媳妇吧，对吧？”蒋美莲就点了点头。李丽只感觉心里堵得慌，便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孩子。但，蒋美莲一把拉住了她，“坐月子时不能见风的，你不要在进去了。这时候，军海过来招呼大家，又给另一桌的几个男人开了白酒，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
　　没想到军海的伯母这时候又问蒋美莲，说：“你这儿媳妇还没生吧？”
　　蒋美莲摇摇头，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那孩子没福气，走了。”
　　女人一听眉头就拧紧了，“真是没福气，不过也不要紧，你说不定会有后福呢。”李丽实在不愿再听，就站了起来。可是，又不知道要去哪里。这时候，军海过来请她去另一桌喝酒。
　　她想都没想，直接走过去端起桌上的小半碗红酒一饮而尽。之后没多久，就感觉浑身发烫，头也晕晕乎乎的，像要飞起来，而所有的烦恼似乎都在那一刻消散了。她还想再喝，可蒋美莲已经来阻止了。
　　但她不想听她的，“今天是我姐妹当妈妈的喜日子，我应该多喝一杯，庆祝一下。”
　　蒋美莲脸一拉，说道：你是我儿媳妇就得听我的。”李丽瞪着红红的眼睛，满嘴的狠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时候，瑞萍在屋里喊了一声：李丽。李丽于是冷冷地说了句：不喝就不喝。转身就准备去瑞萍的房间。结果，军海的伯母挡住了她，说：坐月子不能钻风。李丽懵了一下。幸好瑞萍又叫了一声：李丽，进来。
　　李丽便推门进去了。瑞萍正给孩子喂奶，看她进来就说：你不该跟她顶撞。李丽没有吭声。
　　瑞萍放下了孩子，抬头问她：“李丽，我想问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是啊，要不是瑞萍提起，差点都忘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了。李丽忙走到瑞萍跟前，压低声音问：“瑞萍，能不能先借我点钱？”瑞萍吃了一惊，问：“你还是想走？”
　　李丽点了下头，说：“再不走的话，我怕是要疯了。”
　　瑞萍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也对。可我身上大概也就几十块钱，就算全给你怕也不够啊。”
　　李丽想了想，有些不甘心：“能不能想想办法，瑞萍。”
　　瑞萍想了想，说：“好吧，我想办法给你准备，过一阵你来家里取，不过……”
　　“不过什么？李丽心一沉，问：“瑞萍，你是不是有话要给我说？”
　　“是，李丽。在你从我这儿拿到钱，不，在你准备要离开顾家之前，我得先让你看一样东西。”瑞萍一边说着，一边从床铺下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李丽。
　　李丽接过看了看，“这是你爸妈的来信，你给我干什么？”
　　瑞萍深吸了口气，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丽于是从信封中抽出了瑞萍父母写给她的那封信。
　　“你先看第二段。”瑞萍说。李丽便越过前面的直接去看第二段：
　　“……你托我们转告给李丽他哥的消息，我们已经告诉他了，可她嫂子说路费太贵就不去看她了，还说反正爸妈也不在了，不如就让她在那儿好好过日子，省的回来没处安顿……”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难道这就是我时常记挂着的亲人？李丽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
　　瑞萍摇了摇她的胳膊，“李丽，李丽，你没事吧？”
　　李丽这才回过神来，“哦，我，我没事。”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交给瑞萍。这时候，军海的妹妹晓林进来了。李丽忙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了了些别的。然后，就和瑞萍告别。
　　“瑞萍，满月酒我就不来了。”
　　“我懂。”瑞萍依依不舍得拉着李丽的手，说：“不管今天以后你做怎样的选择，都记着要保护好自己，要好好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李丽从瑞萍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低头出了瑞萍的卧室。
　　回家的路上，蒋美莲一直冷着脸。李丽则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封信：都说世态炎凉，没想到连自己的亲哥哥竟也这般薄情。她忍了忍快要滚出眼眶的泪珠，默默跟在蒋美莲身后。
　　快到家的时候，蒋美莲忽然说了句：你今天太不懂事了。李丽没有吭声，只低头自顾自走着。
　　蒋美莲又说：“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婆婆。”
　　这次，李丽回了一句：“不是这样。”
　　蒋美莲说：“没我和你爸的允许，你就不能出门。”李丽懒得跟她说话，就加紧脚步钻回了自己房间。直到晚饭时间，顾海波亲自站在房门口叫：丽丽，你现在还是我顾家的媳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总之，我有安排的。”
　　李丽心念一动，应了顾海波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