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小林死了

　　这是一座普通的乡镇医院。从大门进入院部也不过几十米远的距离，但住院部内的走廊却很长……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单人病房，白色的床单下躺着一个头缠绷带，一脸划痕的年轻女孩。此时，她缓缓睁开眼睛，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正认真的检查吊挂在她病床旁边的输液管。
　　“这，这是哪里？”年轻女孩一脸茫然的问道。穿白大褂的女孩闻声回过头来，却有点答非所问，“哎呀，你终于醒了，我去叫大夫！”女孩说着就要朝外走。病床上的女孩伸手拉住了她，“这是……哪里？”
　　穿白大褂的女孩微微一笑，“这是医院啊。”
　　“医院？我，我怎么会在医院？”年轻女孩用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又看了看穿白大褂的女孩，“你是护士？”
　　“对，我是护士。”女护士看着她的眼睛，满腹疑虑的问道：“你真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不解的看着护士，“什么？”
　　穿白大褂的女护士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滚下山的呀？”
　　“我……滚下山了？”年轻女孩脸上那几道细细的划痕轻轻动了一下，牵扯着肌肉有一丝微疼。
　　“是啊，听说是被树枝挂住了，要不然……”说到这儿，女护士忽然反问了一句，“你叫李丽？”
　　“是，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孩疑惑的看着女护士。没错，眼前这个一脸划痕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趁小林滚下山那阵冒雨逃跑的李丽，此刻，她正疑惑的看着女护士。
　　女护士笑吟吟的回答：“当然是送你来医院的人说的。”
　　“谁，谁送我来的医院，我要见见她（他）？”李丽边问边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结果这一掀之下才发现，自己的腿上竟然裹着厚厚的石膏，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怎奈几番努力都没有成功。
　　“我的腿？”她一脸愕然，“护士，我的腿怎么了。”
　　女护士很淡定的回答：“骨折，你的腿摔骨折了，所以暂时还不能动。”李丽一听，只好重新躺下，不过她还是没有忘记问护士是谁救的自己，这人还在不在医院。
　　护士微笑着说“在，他还在医院呢。”
　　李丽强撑着上半身问：“能麻烦你去叫一下他吗，我想见见。”
　　女护士低头沉吟了一会，“这个，不瞒你说，他说过暂时不想见你。”
　　“为什么？”李丽大惑不解，“他救了我，按理我得谢谢他。”
　　“可是……”女护士面露难色，“他说过不见你的。”
　　这倒有点奇怪了，明明是好心救了人，为何又不愿意露面，难道……哦，对了，女护士不是说她的名字是那个送她来医院的人说的吗，那这个人一定认识她，不然怎能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异乡，她所认识的也无非就那几个人而已。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再次回到原点。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如让她早点去了的好。想到这儿，李丽不由拉住了女护士的手腕，“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救了我？”
　　女护士闷了一会，说：“谁救的你我不知道，但是送你来的是我们顾院长和他老婆，还有几个村民。”
　　顾院长和他老婆？李丽瞪大了眼睛问护士，“你们医院叫什么名字？”
　　女护士不解的看着她，“华海啊，怎么了？”
　　居然是他们吗？李丽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眩晕，“你说的顾院长是不是叫顾海波？”
　　“对啊，我们顾院长不就是你公公吗？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女护士似乎也被她的这种神态给弄迷糊了。
　　公公？是啊，自从嫁给傻子以后，顾海波可不就成了她的公公了吗，老天真是不长眼，竟然这么快又让她落到了他手里！李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良久，又睁开了；她想起了小林，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
　　“护士，他们只送了我来吗？”
　　“不，还有他儿子。”
　　“你是说小林找到了？”李丽忽然莫名的惊喜起来，“他怎么样，有危险吗？”
　　女护士一边查着头上的伤口一边摇了摇头，“不好说，反正挺严重的。”护士简要的回答，之后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功夫不大，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大夫便推门进来了。护士小姐指着她的腿问：“王大夫，你看她的情况怎样？”
　　
　　女大夫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这句话让李丽松了口气。同时，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小林滚下山坡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唉，干嘛非拉着他去看什么雨？看雨也就罢了，还故意拉他去后山那片树林？对，她当是就是故意去那儿的。因为就在不久前，曾有一个村里一个媳妇无意中说过，从那片林子穿过去，再翻过一座山就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往y市。
　　
　　也就是说，如果能找到那条盘山公路，再拦下从哪儿经过的长途客车，她就有机会离开这里。对，自从知道父母因她而双双殒命以后，她想回家的心情就变得更急切了。所以，病中的那些天，这个计划就已经在她心里酝酿着了。因此，她才临时起意，想利用傻子贪玩的心性去探探路，没想到中途却出了意外。于是，她只能把计划提前。
　　
　　哪知，慌不择路，就在刚刚看到曙光的时候，她却和小林遭遇了同样的意外。只是，只是，她现在还活着而小林却……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蒋美莲和顾海波两口还不和她拼命？李丽叹了口气，转身问大夫：“我这腿真没事啊？”
　　医生一边检查腿上的伤一边微笑着回答：“如果你好好配合治疗，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另外一个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连李丽自己也没想到，目前这种境况下，她惦记的竟然还是那个傻子。
　　“你是说我们院长那傻儿子啊，估计有点危险。”这话落地的时候，李丽腿上的石膏已被从新固定上了。
　　听说小林有危险，李丽顿时懵了，“你是说他会……死？
　　医生一边收拾着拆下来的纱布一边回答，“反正这两天一直在急救室里没出来，估计，估计凶多吉少。”
　　“不，不会的，不会的。”李丽连连摆手。就在这时，蒋美莲忽然发疯一样冲进了病房……
　　“李丽，你，你个没良心的。小林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忍心害他呢，你，你……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醒不过来，我，我就跟你拼命……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对你那么好，你……”蒋美莲一边用拳头在她身上狠狠的捶打，一边哭嚎着，直到医生护士以及随后赶来的顾海波将她拉出病房。而在这期间，李丽没有做任何反抗，她也不想反抗。
　　蒋美莲说的没错，不管她当初遭遇了什么，后来又如何来到这个家里的，单单就他们一家对她的态度，若是换做一个有良心的人，大概是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的，可自己却偏偏在小林生命最危急的时刻撇下他逃了：虽然这在当时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可落在蒋美莲眼里，自然就是没良心了。
　　真可笑。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却还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李丽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时间，就这样不急不缓的朝前走着，一天又天。而关于小林的病情，却越来越让人担忧：按女护士的说法，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亡，这对李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说顾海波两口子以后会怎么对她，单就没有拉住他这一条恐怕就够她愧疚一阵子了。那么，她就只能暗中为小林祈祷了。
　　然而，当日历慢慢翻到第十天的时候，小林最终还是停止了呼吸。其时，李丽正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一个人发呆。没想到女护士进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让她准备换药，而是：到底还是死了。
　　李丽惊的差点没坐起来，“死了，谁死了？”
　　“是，顾院长的儿子。”女护士说。闻听此言，李丽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响。接着，便不顾女护士的阻挠强行下了床。女护士一看，只好让她先等一下，说是顾海波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副拐杖。
　　几个小时后，顾海波给李丽办理了出院手续。同时，小林也被一群人抬回了家。
　　蒋美莲早已哭死过去了不知道多少次。顾海波也需要几个人扶着才能站稳脚跟。只有李丽，她木然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旁边有人拿来了孝带让她系着；她必须以一个未亡人（也就是媳妇）的身份给他戴孝，哭丧，穿衣服。而且，他的衣服一直是她洗的，她放的。
　　她拿出了他们结婚时他穿的那身新衣服，新鞋袜，还有一条新内裤，接着才开始为他褪去染血的旧衣，直至最后露出裸体。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他双腿间那根象征男性的器具，那里曾经承载着顾海波夫妇传种接代的希望。只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她却没有看过一眼，也没有让他触碰过。
　　原本，她是应该为他宽衣解带，并且欣赏抚摸他的身体，当然也包括那里，然后在与他共享夫妻之乐的同时接受他种在她身体里的种子，好为他传种接代。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必了。她对他的碰触，不是脱掉他的衣服，而是为了给他穿衣服，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啊：她才第一次看见它，他却已经死了。它是那么健硕的一根。借助着拐杖的支撑，她终于艰难的为他穿好了衣服，之后，便开始了撕心裂肺地呕吐。
　　她成了寡妇了，哈哈哈，她现在是寡妇了。她仰天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
　　小林没有孩子，连过继的也没有，所以葬礼只能草草了事：虽然顾海波给他买了副好棺材，可是却连个写着字的墓碑都没有。虽然她对小林并无爱恋之意，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看着他如此结局，心里也觉恻然。再念及往日的好，以及那日的松手之过，更让她肝肠寸断。
　　然而，她并没有像蒋美莲极其亲属们那样哭天抢地，撕心裂肺的痛哭：尽管她的苦痛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轻，可是他们可以那么放肆的让眼泪奔流，而她却只能默默地，无声的呜咽。亲戚朋友们首先安慰着蒋美莲，因为每见一个亲戚，她就会哭的背过气去。幸好顾海波还可以勉强和人打招呼，不然就更显凄惶了。
　　身后，有村民们在对她指指点点，也有人在讲述着小林的死因以及对她暗暗地责怪：或含沙射影，或指桑骂槐，总之这些声音很清晰的就传进了她的耳朵。她真是不明白，这些人何以会有这样的道德优越感。当然，她并不恨他们：她恨的是那两个拐骗她的女人，买她回家却对她百般摧残的虎子，还有强暴过她的虎子的堂兄阿海以及利用和欺骗她感情的村医李旺，更恨自己的无知和轻信。
　　下葬和出殡是在同一天。时辰到的时候，送葬的人排着顺序走向已经挖好了的墓地，这时候天空出又飘起了菲菲细雨。顾海波让妻子蒋美莲去告诉李丽，墓地她就不必去了。可是，李丽并没有答应：无论以什么身份，无论其他人怎么议论，也无论是被小林的姐姐扶着，还是自己拄着拐杖强撑着，她都必须要送他最后一程。
　　他不会在跟在她身后喊媳妇了，也不会在烦她了，而她也没有因此就感觉自己的生命突然有一大块空了；当装着小林遗体的棺材被渐渐掩埋时，李丽心里就在想。既然已无牵绊，那么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只是，又觉得不忍，尤其这个时候，真怕蒋美莲会支撑不住。那么，就再等等。
　　小林的墓地就在自家的棉田里，距离他家不远，站在门口就能看见。蒋美莲每天早晚都要朝着哪个方向哀哭一阵，让人听着不免心酸，而他们曾经的所谓新房也骤然一空：当小林的衣物随着他一同下葬的时候，空的不止是东西，还有人。于是，顾海波便在随后吩咐在同村的女儿和妻子轮流陪着她睡觉，说是怕吓着她，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她也就没有反对。
　　但是，蒋美莲的状态却一直不太好。而且，顾海波所在的华海医院这时候也遇到了麻烦：有一位送去急救的女病人死在了医院的急救室。于是，患者家属以手术过程中出现了问题为由，强烈要求医院追究那位接诊医生的责任并赔偿所以损失，而接诊医生却一再表示自己当时已经尽力，家属所说“手术出了问题”完全是凭空猜测。这样以来，医院方面只能派代表出面进行调解。就在这个过程中，患者家属又因不满赔偿数额几次三番在医院里闹事。直到最后警方介入，这场耗时一个多月的医疗纠纷才算彻底得到了解决。与此同时，蒋美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悲伤了。这是个好预兆。
　　当然，她也该走了。
　　她开始偷偷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