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意料之外（下）

堂屋。
　　老唐一脸凝重的站在当间。其他人依次围坐在八仙桌旁边。这中间不包括瑞萍，因为她站着。
　　“瑞萍，现在他们两个都在，你就说想咋办吧。”老唐气哄哄地说。见瑞萍低着头不吭声。老唐又把头转向了军海，“老大，你说说，到底打算怎么办。”
　　军航斜了一眼军海，又看了看瑞萍，这才开口对父亲说：“爸，就让瑞萍跟老二过吧，我不掺合了。”
　　“大哥，我……”军海抬起头，看着大哥，欲言又止。
　　“老二，有屁就放，别憋着。”军航一直胳膊搭在椅背上，一只胳膊放在腿上，斜倚着身子问。于是，包括瑞萍在内，大家的目光全转向了军海。
　　“大……哥，我不……不能……”
　　军海的话还没说完，瑞苹就跌坐在了地上：原来，她真的是一厢情愿啊。
　　“老二，你说不能？”军航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直逼军海：“不能什么？不能伤害我啊？”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凄厉的怒吼：“可是你已经伤害了。”
　　“不，大哥，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是不喜欢她，不想娶她？”军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她的闲话。”是这样吗，是吗？瑞萍抬头看着军海。此时，他正一脸愧疚的喊着大哥。
　　“大哥……”
　　“老二，你不用内疚，我也不怪你。”军航的话带着几分伤感，“这是命，是命。”说完，转身出了堂屋。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许久，老唐才看着军海和瑞萍：问：“你们……想好了？”瑞萍的心里翻腾出一朵浪花。她说：想好了。但是，军海还没有想好。
　　“爸，让我再想想。”他看了一眼瑞萍，怅然说道。瑞萍的心忽然一沉。这时，旁边的晓琳说话了：“二哥，大哥都已经放手了，你干嘛……”
　　“闭上你的嘴！”老唐一声呵斥，制止了晓琳下边要说的话。晓琳嘴一撅，愤愤地对父亲说道：“本来就是嘛。”老唐瞪了一眼女儿，“是什么是，出去！”看着父亲黑青的脸，晓琳这才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随后，就在她以为父亲要留下二哥和瑞萍谈话的时候，老唐却一摆手让他们俩也出来了。
　　“你们……”晓琳刚想张嘴问，不想二哥这时候却抬腿直奔大哥住的南屋而去。短暂的呆愣之后，晓琳突然撇下瑞萍追了去：她想起了婚宴那晚的事。其实不只是她，瑞萍随后也想起了那一幕。所以，停几分钟后，她终于还是跟了过去。
　　外面，细雨如丝，绵绵不绝。
　　屋里，仰面躺在床上的军航，双眼微闭，心绪难平：瑞萍明明是父母买给自己的媳妇，可现在却寻死觅活的要和弟弟结婚，这让他无法面对；即便他决定放弃，可日后的生活中难免相见，到时候只怕不是尴尬而是难堪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大哥……”军海推门而入，打断了军航已经紊乱的思绪。
　　他猛然坐起，冲着军海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看着满脸怨气的大哥，军海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大哥……我想……我不想……”军航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老二，你一会想一会不想的，到底想说啥？”
　　“我想，我……”军航最看不惯的就是弟弟这性子：磨磨唧唧的，总让人觉着不痛快。再加上现在这种情况，那就更不痛快了，“有话就快说，没话我要睡了。”他说，仰面就要往下倒。军海上前一步，叫住了他，“别，大哥，你听我说。”
　　他又坐直了身子。军海这才开口说道：“大哥，我想告诉你，虽然我很喜欢萍儿，可是她是给你买回来的，你们又喝了订婚酒，所以……哥，我不能只顾自己，我做不到。”这些话说完，军海自觉心里一下轻松了。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说完了？”军航看着军海，问。
　　“完了。”军海垂下了头。
　　“那就听我说。”军航阴着脸说：“其实把她让给你我也心不甘，可是她不愿意嫁给我……”
　　“那是你以前对她不好，大哥，只要你以后好好对她……”
　　“嘿……你当你哥是傻子啊。”军航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怒的表情，“你知道，花钱买回来的媳妇，嫁谁不嫁谁根本由不得她，可是……”
　　“可是她喜欢你！”突然闯进门来的晓琳急不可耐的接过了军航的话茬，“所以，大哥宁愿放弃她来成全你们。”
　　“小妹说得对，她喜欢你。而你又是我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可是，我……”
　　“老二，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军海默然无语。
　　晓琳忍不住激了他一句：“二哥，你要不喜欢就还给大哥算了，省得他在这儿难受。”
　　“小妹！”军海终于按耐不住喊了一声。
　　军航一看，不由苦笑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心不甘罢了。”停了下，军航继续说：“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她愿意留下来跟你过，我就当咱家那几千块钱没白花。”他的话刚刚说完，瑞萍就来到了窗外。
　　“大哥……”军海还在犹豫。
　　“我知道你怕别人说闲话，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军航说。这句话让躲在窗外的瑞萍心生感慨。她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对军航的看法可能太过于片面了。当然，这都是因为她曾经动手打了她的缘故。
　　“大哥，你打算做什么？”晓琳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军航答道。然后，身子向后一倒，“好了，我想要睡了。”
　　“噢，那，我们就出去了。”晓琳说。瑞萍急忙溜回了自己房间。
　　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过。但是，一切又都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首先，从那天以后，老唐两口子再没有和她说过多余的话；他们选择了开始沉默。其次便是军航，他开始躲避与她的相见，哪怕是在饭桌上。最后就是军海和晓琳，他们虽然没躲她，但是也没跟她多亲近；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于是，瑞萍也不再说话。直到有一天，军航背着沉甸甸的行李走出家门；他要跟村里一个叫顺子的小伙一起去外地打工。
　　“老大，你腿脚不灵便，出去能干什么呀。”院子里，老唐老婆看着儿子，不无担忧地说。老唐无奈的摇着头。良久，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老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就不说啥了。但是你要记住，家里有我和你妈……”
　　“嗯，我知道，你们就不用送了。”
　　“如果外头混不成就回来，不管咋样，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嗯”军航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大门；他害怕子自己突然间反悔。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离开，瑞萍心里忽然有了种负罪感。于是，她追了出去。然而，就在要张口的时候，他却阻止了她，“你啥也不用说，跟老二在家好好过吧。再说了……”他背着行李，望着远处的小山，无限向往地说：“再说，我这一去说不定还能挣个媳妇回来呢。”
　　她一时语塞。这时候，晓林跑了过来，“哥，你非要出去不可吗？”
　　“小妹，没事的。”军航呵呵一笑，“等哥在外边赚了钱，一定给你备份好嫁妆。”
　　“哥……”晓林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哥，你别去，我什么也不要。”
　　“小妹，回去告诉爸妈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顺子他们还等着呢，我走了。”
　　“哥！”晓林带着哭腔喊。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
　　天，渐渐热了起来。但是，老唐两口子对瑞萍的态度却始终不瘟不火，难见起色。瑞萍知道，他们对她是有怨气的：在他们眼里，军航就是被她逼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她呢，她又该怨谁？每每想到这些，瑞萍的矛头就会对准那个少言寡语而又温和的男人。然后听他不紧不慢的解释说：只要你好好跟我过，我会想办法说服爸妈让你早点跟家人见面。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希望。甚至，她会强笑着和他聊起自己的家乡。那地方，军海也曾去过；就在这次回家之前，他还曾在那个城市的某一个小区做保安。要不是父母的电报，说不定这个时间他还正上着班呢，不过，那恐怕也就没机会见到萍儿了。
　　也许，这就是一种缘。正因为这样，他才拒绝了父母要他像个男人一样去强行和她同房的要求；他知道父母的心思，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是对自己说：一定要给她时间，好让她有机会进一步了解他，看清他，最好能像恋人一样，慢慢爱上他，这样一来一切不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也许，这在别人眼里看着像是犯傻，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是她主动选择了他。这起码说明，他并不讨厌。
　　没错，他不讨厌。或者，也可以说他很不错。所以，瑞萍才决定放弃之前逃跑的打算，安安心心留下来。不为别的，就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她不知道这这机会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但是，她还是决定赌一把。如果有幸成功，或许在收获幸福的同时还能早一点见到父母。那样，她就不必再这么伤心下去了。而万一不幸她找错了对象，那也无非就是在众多被拐姐妹中增加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已！对她来说，那其实早已经不算什么了。
　　于是，就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他们住到了一起。彼时，瑞萍怀抱双膝，下颚搭在膝头上，像一个可怜的孤儿。
　　他本想去安抚她，却不料她身子向后一缩，嘴唇亦开始微微抖动。他犹豫着收回了手，就势从旁边的椅子上端起了一杯水；这是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专门倒的，防止他或者她半夜里口渴。没想到这回倒成了缓解紧张的道具。说实话，虽然这个机会他等了很久，但当它真正要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虚，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注视着她，看她抬起双手，开始慢慢地解衣服的扣子。一个一个，直到全部打开，露出了光洁的肌肤。一股雄性的本能使他忘记一切扑了上去……
　　窗外，雨一直在下。房内，瑞萍在低声啜泣。
　　一切都过去了！她的青春，爱情，以及遥远的家，从此都将在她的生活里渐渐消失！
　　一切又都要重新开始了！带着新的身份和所有的过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又无声的帮她拉了一下身上的被子。“萍儿，我会好好待你的。”他说，又一次给了她一个希望。泪，一下子变成了屋外的雨，毫无章法而又连绵不绝。
　　“啪！”床头灯亮了，军海坐了起来看着她，手足无措。良久，当他的目光落在那被眼泪和鼻涕弄污了的新枕巾时，似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抽出了枕巾，顺便用手将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然后慢慢的，一遍又一遍的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直至她不再哭泣。他才又一声不响的躺了下去。随之，灯便熄灭了！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瑞萍将头后仰了一下，躲开了。
　　“萍儿”，他叫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雨，更大了。叮叮咚咚打在屋外的石棉瓦棚子上，就像一曲绝美的演奏。只可惜此时此刻没人去欣赏它。军海悄悄的摸下了床；他是想告诉母亲一声，她已经成了他名符其实的妻子。可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时，屋里的灯突然亮了。跟着瑞萍从被窝里伸出头问他：“干什么去。”
　　他咧开嘴，尴尬的笑了笑说：“上厕所。”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他摸索着关好了门，又轻手轻脚得走到了床边，刚要向上爬时，“啪”的一声，灯又亮了！
　　他再次咧开了嘴角，“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说着，爬上了床。
　　夜，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