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意料之外（上）

军海从医院出来是在一个星期之后的某天下午。晓琳正出来进去的忙着晒被子。忽然就听见大门外传来说话声：“军海出院了？”
“嗯，出院了。”“没啥大事吧？”
“没事，手术做得挺好的。"
“那就好。不过回去还得注意着点。”
“知道了，谢谢叔。”
“老唐，有空下两盘怎么样？”
“行啊。”
是二哥回来了！晓林急忙扔下手里的活。这时候，老唐两口子提着一网兜日用品进了门，后边是一脸病容的军海。
“爸，妈，给我吧。”晓林一边接过父亲手上的网兜一边关切的询问二哥身体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军海一笑，“没事了，好了。”
“真好了？”晓林不相信似的端详着二哥，“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没睡好吧。”军海一边回答妹妹的话一边东张西望的看着。晓林一看，脸露不悦：“别看了，她在屋里睡着呢。”说完，径直朝堂屋去了。愣了半秒之后，军海还是把目光从妹妹的身上移到了瑞萍住的那间屋子；他希望她能打开房门来问候一声。但是，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始终没有打开。看样子她是真睡了。他暗想。这才怅然回了自己房间。
当然，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瑞萍就躲在窗帘后，刚才的那一幕已经被她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没错，她这会儿并没有如晓林所说在睡觉，而是躲在窗帘后偷偷地看着他；她一直认为只要抓住军海，回家的愿望就能早日实现。但是很可惜，她没能做了自己的主。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了军航的未婚妻。
本来，那个时候她是打算认命了，可没想到婚宴结束以后军海竟然趁着酒劲跑到了她的房间；更没想到他们兄弟俩会因此而大打出手，以至于本来就饮酒过量的军海竟因为剧烈运动（打架的时候用力太猛）而导致胃肠穿孔住进医院。说实话，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隐隐的有些疼。当然，那只是她的感觉。瑞萍不由叹了口气。
晚饭，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原因是桌上少了两个人：军海和军航。似乎，他们都在刻意回避着对方。就像她不愿意直面他们一样，军海和军航竟也不愿意面对彼此，这倒是瑞萍不曾想到的。事实上，老唐两口子也没有想到。所以，当这一幕出现的时候，他们先是诧异，而后才慢慢回过味来。
“唉......”老唐一边摇头一边长叹了一声。
黑夜，院子里一片寂静。瑞萍在晓琳进屋之前就已经上了床，可是却睡不着。
“还不睡？”晓琳一边脱衣服一边问。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钻进被窝，留给了她一个后背。实际上，自从军海和军航因她而大打出手以后，这个一开始管她叫嫂子，后来又称她为姐的丫头对她的态度就再也不如从前那般亲切了。瑞萍知道，她这是在怨自己。可是，简单如她，又如何能够懂得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子，她内心的苦痛与挣扎？她不可能懂的。因为她没有这样悲惨的经历，自然也就不可能感同身受。她想。
“快睡吧。”晓琳迷迷糊糊又喊了一句。瑞萍于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几阵春雷响过之后，就下起了入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在微明的天空中，仿佛垂下了一条条雨丝。不一会儿，远山近树便被笼罩在了一片雨幕之中。瑞萍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后窗前：看着，呆着。
“你站那儿干什么，不怕冷啊？”晓林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掩盖后的冰冷。其实，她还是她，一个那个单纯，善良，好心眼的姑娘。瑞萍这样想着，心里的伤感顿时清减了不少。
“被雨吵醒了吧。”她的嘴角向两边轻轻牵扯了一下，有点答非所问。
晓林“嗯”了一声，说：“下雨没事，再多睡会吧。”
“噢。”瑞萍机械的拉上窗帘，返身回到了床上。但是，她并没有睡。
晓林抻了抻自个身上的被子，问：“你不睡啊。”
瑞萍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不了，你睡吧。”
屋外的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军海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瑞萍的脑海里：她依旧钟情于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有什么用呢。瑞萍轻叹着裹紧了被子。
“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还不回去躺着。”门外，老唐的声音略带威严。瑞萍不由竖起了耳朵。
“爸，已经没事了，再躺就该发霉了。”军海的声音隔空传来，如同屋外淋漓的雨滴，一下跌入了心底。
“老二，听你爸的，回屋去躺着。”老唐老婆劝儿子。但是，军海似乎不肯。
“回屋去！”老唐忽然大声喝道。接着，就听老唐老婆小声说：“还不快去。”
“爸，妈，你们看……”军海说。李丽迅速跳下了床；她终于还是没有沉住气了。
“我真没事了，真的，你们……你……”瑞萍的突然出现让军海把一句‘你们’立马变成了‘你’
老唐一看，不由怒斥道：“你什么你，滚回屋去！”
“爸！”军海看了一眼瑞萍。
“你去不去？”老唐弯腰从脚上脱下了鞋。
“爸，你不用打老二。”军航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起来了，这会儿见父亲要打军海，便上去夺了他手里的鞋子。
老唐两口子疑惑的看着儿子，问：“老大，你这是……”
“爸，妈，我想过了……”军航看着父母，深深的吐了口气，“既然他们俩……那我……”他低下了头，复又抬起了头，“那我就算了。”
“算了？算了是啥意思？”老唐转过头看了一眼老婆，又转回来问军航：“老大，你到底要说啥？”
“……爸，妈，我是说，过一阵我想去外头打工……”
“不是，不是这个！”老唐摆了摆手，“我是问你刚才说‘算了’是什么意思？”
瑞萍闭住了呼吸。因为她已经预感到军航后面要说的话一定和自己有关。果然，军航看了她一眼，对老唐说道：“爸，我想通了，就让老二和瑞萍过吧。”
瑞萍的心突然间颤了一下；她没想到军航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行，坚决不行！”老唐挥了一下手
“爸，这没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们也没圆房。”
“可是村里人都知道她是给你买回来的，更何况你们已经喝了订婚酒。”老唐盯着儿子，“我可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丢不起这个人。”
“就是，他们会说老唐家两个儿子用一个媳妇。”晓琳的话从瑞萍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仿佛就像是在众人心里砸下了一个大石头。
“小妹！”
“小妹！”
“琳琳！”
“琳琳！”随着一声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瑞萍身上。
“你……太侮辱人了！”她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打开房门冲到了院子。又打开大门，冲进了像幕布一样密集的雨雾之中……
后面传来了唐家人急切的喊声。但是，她没有停。她想起了第一次逃跑时遇到的水库。
爸妈，女儿不孝，不能回来看你们了！她边跑边哭，边哭边说。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近……
“爸，妈，你们要好好的。”水库也越来越近……
“爸，妈，对不起了！”她奋力奔跑着：五米，四米，三米，二米……
“萍儿！”一声撕裂般的喊声过后，瑞萍的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萍儿，你不能这样啊！”
“是……你……”瑞萍凄然一笑，随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晓林正浑身湿漉漉的守在她床边。
“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流着眼泪对她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就这么简单吗？一句‘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抹杀那句话带给她的侮辱吗？
“姐，我明白了，真的。”晓林握着她的手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爸说。”
“我也会去说的。”军航从门外走了进来，“你放心，我会随你心的。”
“随我心？如果……真要随我心的话，就该放我回去。”
“你知道这不可能。”军航说完，阴着脸走出了房间。
“……”除了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她不知该做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下。
“姐，你今天要是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晓林仰起头，晃着泪眼问：“你甘心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瑞萍挥舞着胳膊，情绪再次失控。
“又怎么了？”老唐两口子和军海军航同时跑进来。晓林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
“瑞萍，你也不要怪琳琳说话伤人。”老唐老婆子坐到了床边，“要是你们……不晓得还会说出多难听的话呢。”
“妈，你别说了。”晓林阻止了母亲。然后又扭头问父亲，“爸，你怎么想的？”
老唐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哎……”
“爸！”军航喊着追了出去。老唐老婆随后也唉声叹气的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军海和晓林。
“二哥，如果大哥和爸都同意，你会不会和姐结婚？”晓林问军海。然后，等着他回答。瑞萍也在等他的回答。可是，他居然沉默不语！难道他不愿意？瑞萍咬着嘴唇，等着。但他还是没有说。
“你出去吧。”瑞萍终于别过头去。
“二哥，你咋回事？”晓林扯了一下军海的胳膊，起身质问道。军海看看妹妹，又看看瑞萍，最终却还是低头走出了房间。
“二哥，二哥！”晓林叫着追出了门。看着他们的背影，瑞萍的眼泪瞬间滚落……
时间一刻不停的朝前走着。中午饭时，瑞萍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接着便开始不停的打喷嚏，最后竟发起烧来。老唐两口子一看，忙让军航去喊村里的老大夫过来。
“闺女，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好好爱惜自己，这样才能健健康康的回家。”老大夫一边帮她做着检查，一边低头和她说话，“闺女，你要听话，只要你想快点好，你很快就会好的。等一会吊完药水，要吃点。记住不要吃油腻的就好。”他说的很诚恳，但瑞萍不想听。老大夫一看，只好回头嘱咐老唐和他老婆：一会儿吊完水以后要让她多少吃点东西：一来驱驱寒气，二来也增加些气力。
增加气力？倒不如这样死掉了算了。瑞萍心想。但，老唐老婆却当真照他的吩咐去烧汤了。瑞萍索性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又听老大夫说：“老唐，那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再来。”
“好，好，麻烦你了。”老堂客气地将老大夫送了出。
同样淋了雨，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单单就她生病了？打着点滴的时候，瑞萍就在想：以前在家的时候，就算淋了雨回来，她也从没生过病，可现在……
看来，这儿真的不适合她，不适合。瑞萍想。然后，迷迷瞪瞪就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晓琳正趴在床边打盹，而她的烧也似乎已经退下去了。一个姿势睡了太久，半个身子都有些麻了。瑞萍于是轻轻活动了一下身子。但，晓琳还是被惊醒了。
“姐，你醒了？我去端汤来。”晓林说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自个就跑出去了。功夫不大，就见她端着一盘咸菜和一碗热腾腾的稀饭（他们这儿把稀饭称作是喝汤）进来了。可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姐，你就吃点吧。”晓林硬是把碗寄到了她手里，“爸说让你吃完饭去堂屋一趟。”
瑞萍不解的看着晓林，“去堂屋？”
“嗯。是商量你……你们的事。”
“我……们？”
“就是你跟大哥，不，是跟二哥……的事。”
一滴眼泪跌进了瑞萍端着的汤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