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不该发生的故事（上）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熟人了。但是，像这样在一起聊天却还是第一次。以前，李旺只是作为诊所的大夫来给她扎针，挂吊瓶，后续的如拔针头之类的就直接交给唐虎了。
　　但是这一次，因为她头晕的厉害，而唐虎不愿从赌桌上回来，（估计是输得太多了，想翻本吧。）来家里串门的六婶便自作主张让一个在街道上玩耍的孩子叫来了李旺。本来，说好她在这里陪的，可谁知吊瓶才挂上没一会，隔壁家的小孩就跑来告诉她说，她家好像来了客人，六叔让回去招待。没办法，六婶只好指着门外的孩子对他说：“一会我让小海去叫虎子，你就暂时留下来照看一下。”
　　李旺闷头想了会，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你放心，也占用不了你多长时间。”六婶说着便跟着那孩子匆匆忙忙走了。
　　没有了第三者在场的房间里，气氛就显得有点尴尬和不寻常。这一点，不光李丽感觉到了，李旺自己当然也发觉了。于是，他一边查看输液管里液体的流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丽闲唠着：
　　“你们老家是不是在陕西？”
　　李丽躺在床上，眼望着对面的土墙，茫然的“嗯”了一声。
　　“你们那儿，不好？”李旺又问。随后便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了。李丽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跳了一下。
　　“不，不是。”她在枕头上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李旺稍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该不该问，或者是想寻一个好听的切口。但最终，他还是直接问了：“我是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李丽收回了投向土墙的目光，幽幽地回了句：“这个，我不想……再提。”
　　李旺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说罢，忙将目光从李丽的脸上移到了挂在床头的吊瓶上。然后，又顺着吊瓶下连着的细白塑料管移到了她的胳膊上，手上。
　　良久，才又问了一句：“现在感觉的怎么样？”
　　李丽平视着自己的手，回答道：“好多了。”
　　李旺点了下头，说：“等这两瓶挂完，头上会更轻松些的。”
　　李丽看了他一眼，由衷地说了句谢谢。李旺一笑说：“谢啥，我又不是不收钱。”
　　李丽的脸上自觉的露出了笑纹。
　　李旺忽然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笑纹骤然消失。就连屋子里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我，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其实她并没有误会什么，而是有点恍惚：因为曾经有人在她面前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一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正在地畔子上溜达的李丽被和她在同一个学校念书的文强叫住了；文强是邻居张婶家的小儿子，不但和她同岁而且还是同班同学，平时两人一块上学，放学，关系自然没得说。用时髦点的话说，是青梅竹马了。
　　“啥事？”她回头看了看满脸是汗却背着双手的文强，问道。谁知，一向大不咧咧的小子这个时候竟然扭捏起来。
　　她故意转过身说：“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挡住了她，然后从背后“变”一个蝴蝶结形状的发卡，“这个……给你！”他看着她，很认真的说。
　　说实话，他们俩虽然一直很要好，但像送礼物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而且他的眼神.....
　　一时间，李丽还真就楞住了。
　　“怎么，不喜欢啊？”见她半晌不语，文强倒显得有点紧张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文强这才笑道：“要不，戴上我看看？”说着，就要自己上手。
　　“别！”她忙从他手上夺过发卡，然后自己给自己戴上。
　　“怎样，好不好看？”问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心里好象同时有几只小鹿在撞。
　　“好看。”文强赞道。
　　那一刻，她面若桃花。
　　“李丽，你笑起来真好看。”文强说着，忽然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你……”就在她错愕之际，文强却跑开了。
　　“你，你，你站住……”她红着脸在后面追着。
　　
　　李旺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惊扰了她有些纷乱的思绪，“哎，你怎么了？”他问。
　　她收回心思，幽幽地回答完没事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挂在床头的玻璃瓶。那里面，透明的液体正顺着输液管静静地，慢慢地，流着：滴答……滴答……却听不到任何声息；一如忽然静默下来的他们。只是，这种沉默似乎更容易让两个人心里产生悸动。因此，李丽还是决定先打破这种沉默。
　　“能……说说……你吗？”她落下眼睛，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李旺先是一怔，而后便开始缓缓地述说着那些被他认为早已淡忘而实际上却深藏在心底的往事……
　　比如，读高中的时候，他曾经是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但是却因为和外校一个女同学来往密切而被学校老师拿到全校师生面前羞辱。
　　比如，就在他高中毕业准备要考大学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因为失手打死了母亲而被关进了监狱，最后自己也因病死在了里面。
　　又比如，当他在一位亲戚的资助下进了一所护校并在那里学习了三年以后，却因为没有关系而被迫回到村里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乡村大夫
　　再比如，几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名外地女子，可是结婚不到一年，对方就离开了他，并且临行前还卷走了他所有的积蓄……凡此种种，听的李丽也忍不住为他而叹息。于是，当李旺最终讲完他的故事的时候，李丽便不自觉的叹了句：“看来，你过的也不容易。”
　　头顶的药瓶里空了。李旺站了起来。
　　“嗨，容易不容易又能怎样，还不得自己一天天的熬。”他一边换瓶子一边说，“其实你现在也是这样。”
　　我？李丽一怔。
　　李旺回头说道：“对啊，你现在不是也在……”
　　“也在熬？”李丽凄然接口道。这时候李旺已经换好了另一个瓶子。随后，他一边调试着液体的流速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你或许还有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李丽眼前一亮，“是什么？”
　　“离开这儿。”
　　“你是说逃跑？”就像刚刚点起的灯突然间要熄灭了一样，李丽的眼睛一下子黯然了，“只怕还没跑出村就被人打死了。”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路！”这句话，李旺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否则恐怕她老早就逃出去了。李丽心想。忽然，她心里一动。
　　“李旺，你能帮我逃出去对不对？”
　　此时，李旺倒有点语无伦次了，“我……不……不是……”
　　李丽想要坐起来，可是却觉得浑身无力。
　　“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了！”她挣扎着抬起了半截身子。
　　“你别起来，我……”李旺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身体，外面就响起了虎子喊老婆的声音。李旺急忙放下手，同时把要说的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之后，才对一头扎进门来的虎子大声说道：“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急死了。”
　　虎子一听，颇不以为然地回道：“你急个屁，又没人等你回家吃饭。”说着，便绕过他来到李丽跟床前，问：“老婆，怎么了，有没有事。”
　　“要有事就迟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走了进来。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六婶来了。
　　“六婶。”虎子叫道。李旺也跟着叫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
　　“你小子，就知道赌牌，也不关心下媳妇。”六婶说着，在虎子头上了敲了一下，“我看你小子是不想再要儿子了吧。”
　　虎子挠了挠头，说：“六婶，看你说的，娶媳妇不就是为了要儿子吗，咋能不想要呢。”
　　娶媳妇就为要儿子？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沦为生育工具了吗？不，不！李丽在心里呐喊。这时，就听六婶笑道：“原来你小子脑子没糊涂啊。”语毕，便走过去问李丽感觉怎样，头还晕不晕。在这个缺少温暖，缺少关爱的地方，能有人问候一声，实在很难得。所以，李丽笑着回答了她并由衷说了句谢谢。同时，她也感谢了李旺。毕竟，这一次又一次的伤病离不开他的诊治；尽管他是收药费的，那也得麻烦不是。更何况，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让李丽对走出这个家有了些许的期盼。而想要把期盼变成现实，大概只有靠他才能办到。只是，他能背弃自己的乡党，帮她离开吗？
　　第二瓶液体输进去快一半的时候，李旺终于打算要回家了。
　　“虎子，好好照顾你媳妇，别再耍混球了。”六婶起身说，“我就跟李旺一块回去了。”说罢，便和李旺一起走出了虎子家。
　　日子在懵然中悄悄地溜走。自从这天之后，李旺就再没有来过虎子家。但是，李丽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甚至，期盼着他能快点来。然而，一天，两天，十天，半月，李旺却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她却曲解了那句话的意思？还是，他有所顾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李丽总是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但是，往往却是徒增烦恼。
　　其实，烦恼的不只是她，李旺也一样的烦恼着。那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他的心似乎被李丽牢牢的栓住了。也因此，才会突然冒出那句‘逃不了是因为你不知道路’的话。可，当李丽真的提出要让他帮助的时候，李旺还是犹豫了，害怕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他将会被村里人唾骂，被亲戚朋友鄙视。哪怕他以前的乡性（指乡间的口碑）再好，被周围人孤立一定是难免的。所以，在没有想好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干。
　　当然，不能干不等于不想干。恰恰相反，他是真的想要带李丽离开；从第一次看病到现在，他知道，自己爱上她了。
　　只是，她愿意跟他走吗？会跟他走吗？他不知道，也猜不出来。除非，能亲自去问问她。可是，怎么去问，这是个问题。总不能直接去虎子家吧。再说了，就算去了，当着虎子的面敢问吗？能问吗？显然不能。那么，就只好等机会再问了。他暗暗对自己说。
　　可，他能等来这样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