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鞭炮声声，心事难平

　　
　　早饭，就以这样不堪的方式结束了。这对于老唐和他的老婆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震撼。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军航竟然会因为弟弟对瑞萍的称呼而大光其火，甚至还动了手。（要是他们知道这是瑞萍的预谋，不知作何感想）更没想到弟弟军海虽然挨了打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再加上他看瑞萍时的眼神，和她说话时的语气。凡次种种，似乎都说明一个问题：他可能真的喜欢上了瑞萍。换句话说，老大的猜忌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据的。老唐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以后的麻烦就大了。“我看还是尽快把他们的婚事确定下来，免得这兄弟俩再为这事闹起来。”老唐的老婆显然比丈夫更担心。于是，夫妻俩人一合计，决定先去找瑞萍谈谈。
　　“我也去！”晓琳说。
　　老唐看了看女儿，说：“也好，你就先进去看看。她要是没睡，我们再进去。”
　　天，真的好冷。瑞萍蜷缩在被子里：她又发烧了。脸色通红，浑身打颤。刚刚靠近床边的晓琳很快就发现了瑞萍的异常：“嫂子，你，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说着，抬起右手在她额头上一搭，随即，惊叫道：“啊，这么烫。”瑞萍虚无的回了句：“没……事。”晓琳急忙转身：“不行，得赶紧找医生。”说完，就跑出了房间。
　　外面零零星星想起了鞭炮声。过年的气息在弥漫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已经可以以真切地感觉到了。瑞萍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以前：每一个春节，妈妈总是会用给别人家作新衣服攒下的底料给她和哥哥姐姐精心赶制一件足以让所有小伙伴羡慕的新衣。然后他们会带着她穿过窄窄的街道欢蹦乱跳的去村东头的外婆家夸耀一番，顺便在讨几颗裹着金箔纸的糖果；那是在外工作的舅舅特意带回来给他们的。然后，她会帮妈妈归置过年的吃食，去小伙伴家串门，全家人一起守岁……到了正月里，就开始拜年，一家家的，收着不多的压岁钱，却常常被哥哥骗去换了炮仗。而她，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那穿着红色外衣的炮仗如何变成满地烟花……往事如昨，历历在目。
　　假如时间了可以倒流，她宁愿再回到出门的那天早晨。假如时间可以倒流，她希望能再回到可父亲对话的时候。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希望能再回到那座承载过她梦想的学校。回到那间曾经坐过，最后却因为忍受不了误解而离开的教室。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当时就不能忍忍呢？可是，该恨谁呢？他吗？老师和同学吗？还是那两个该死的人贩子？仰或是，自己？不，她宁愿谁也不恨。她只想回去，回去。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孩子们的笑声随着炮仗的响声从窗外飞来，瑞萍心里不由一阵凄惶。她真想一死了之。但是，她的头昏昏沉沉，身体软弱无力，连胳膊也已经抬不起来了。对，还有一个感觉就是：渴，很渴，很渴。就在这个时候，晓琳领着村里的大夫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她的父母哥哥们。老村医看了她一眼，说：“手。”瑞萍知道，他这是要号脉。之后，是量体温。这期间，老村医的神色一直很凝重。而唐家人则讨好似地在旁边和他低声交谈着什么。过后，就听老村医说：“孩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怎么来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个病人，而且现在的身体很虚。不过你也别怕，这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受了风寒，感冒了。”老村医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听说是一大早吹风了，是不是。本来你的感冒就没好利索，再这么一吹，两下一加，就更严重了。所以，听我的话，一定要好好吃药打针，争取早点把身子养好，这样才有力气走出去，才能回去，对不对。再说了，这一家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害你的。”他说话的样子就像父亲。以前瑞萍总是觉得父亲罗嗦得让人讨厌。但现在，瑞萍倒宁愿站在这儿说话的是他，而不是老医生。可是，父亲，那在哪儿呢？
　　“让我去死吧。”瑞萍忽然大喊着拔掉了插在手上的针管。老医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一边帮她重新插针一边说道：“孩子，你不能这样，这样血会倒流，那可是要死人的。”那就死好了。她悲哀的想。这时，晓林突然扑到床前，她说：“嫂子，你就当我是你妹妹吧，我叫你姐姐行吗。你就快医病，等好了我陪你出去玩。”瑞萍愣了一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就听老唐问医生：“老哥，可以了吗。”老村医点点头，说：“这两瓶针挂完应该就好了。记着，一会儿按我说的把针头拔掉，天冷我就不来了。”说罢，又回头嘱咐瑞萍：“孩子，打完这个一定要吃点，注意暂时不要吃荤腥的。”瑞萍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窗外，黑色的风凌厉地刮着枝头的枯叶。它们当中有的耐不住冷，一溜烟也不留地被卷走了；剩下的，都紧紧地抓住干枯的树枝，像是要死死地抓住空中最后一抹峥嵘的岁月。
　　
　　虎子他娘也想抓住她最后的日子为儿子，不，为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到人世的孙子做几件小衣服，几双小鞋。但是，天不遂人愿，她最终却还是扑了空。临咽气的时候，别说孙子，她连儿子的面也没见着。而闻讯从牌场赶回来了虎子则被几个本家叔伯们围在屋子中央大声训斥着，直到他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他们方才摇头叹气的将他拉起来，说是要先商量一下后事该怎么办。比如：请那里的乐器班子，办多大的宴席等等，再加上元旦将至，有许多人家忙着收拾屋子，置办年货，所以在下葬时间和人员安排上还得仔细斟酌一下。虎子一听头就大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母亲的遗体，说：“但是有一点，绝对不能让我妈太寒酸了。”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愚昧无知与古朴的民风都是他们的标签，与生俱来。就如同血液流淌在身体里一样，无法改变，也无从改变。就说从前吧，谁家要有女儿出嫁，亲戚邻里都会送些麦面，意思是给闺女做体己干粮，名为“送面”。贫寒之家有了这些白面就可以宽心办喜事。后来，送面改为送鸡蛋、送钱、布料等等。要是谁家儿子结婚娶媳妇，亲戚和村民或多或少，总以红纸相裹送一点钱，乡人称作人情份子，算是经济上的相助。等到了娶亲之日，（俗称办喜事），村人不请自到纷纷前来帮忙，最后只不过是吃杯喜酒而已。如果遇到有丧事，从病故到下葬，前前后后都有人相帮。所以就有了：“一家有丧事、全村都盖锅”的习俗。而与之相成的，就是发丧这一天，儿女们必须要披麻戴孝跟着请来的乐器班子一路大哭着将亲人送至坟茔安葬。
　　出殡当天，虎子的哭声特别的大，特别凄惶，就连恨他入骨的李丽也忍不住在看管自己的邻居面前掉了几滴眼泪。也正是因为这样，丧事过后的当天下午，虎子竟破天荒的给关在屋里的李丽端去了饭菜。李丽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虎子，你，你这是？”
　　“没什么，我听隔壁嫂子说你中午没吃饭，所以就……”虎子红着眼睛说：“你放心，只要你安安稳稳跟我过，我会对你好的。”李丽闷着头没有吭声。她是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即没有心疼过她，也没有爱过她的男人真的会对她好。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倒的确是比以前听着舒服多了。
　　“丽丽，我妈走了，以后这屋里就剩我……不，就剩咱门俩了。”虎子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母亲的遗像，哀哀的说：“我妈临死也没闭眼，就是怕我们家以后断了香火。”断子绝孙才好呢。李丽在心里狠狠的想，但表面依旧平静如常。虎子继续说：“你也许不知道，早年我有个媳妇的，可是她……跟人跑了。”原来如此。
　　“那个恶毒的女人还，还带走了我儿子。”虎子脸上的肌肉开始无规则的抽动着，“我妈就是那个时候被气的作下了病。”说到这儿，虎子的语气慢慢又恢复了正常。但是，李丽却隐约看见他眼角有一滴明晃晃的东西落下。随后，他就出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然多了一瓶酒和两只杯子：这不是平常意义上的烧酒杯，而是喝水用的小玻璃杯。难得，如此寒酸的家里还有这种文明的东西。李丽心想。
　　“过来，陪我喝一杯。”虎子招了招手，先自坐下了。李丽呆呆的看着，不敢吭气，更不敢阻止。
　　“丽丽，你不知道，酒可是个好东西。”虎子说着，仰起脖子喝下了第一杯酒。接着又到了第二杯，“丽丽，过来坐下。”李丽轻轻“哦。”了一声，过去坐下了。虎子嘿嘿一笑，取过另一个杯子，“来，陪我喝点。”说着，给杯子里也到上了酒。
　　李丽摇了摇头。虎子指着酒杯，“喝。没事的。”说完，一仰脖将自己的一杯酒全喝光了。再看他的脸，已经微微泛起了红。李丽还是没敢动。这时候虎子突然站起来，“你，怎么，还不喝？”他一只手指着李丽，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身体有点摇晃，但那眼睛却泛着蓝光。就像饿了几天的狼突然看见了一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