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奶奶之死
作品名称:哭泣的墓地 作者:醉墨 发布时间:2013-09-29 19:08:43 字数:3120
说起奶奶的死,我到现在还余悸未尽。
听母亲给我讲述奶奶自杀时的凶狠,我就怀疑奶奶以前阉过猪仔,但事实证明奶奶以前根本没有做过这类的工作,而是爷爷做过,也许她只是偷偷地学了爷爷的活技。据母亲所说,奶奶自杀的工具就一把剪刀和一个刀片。由于她病的时间长了,人又老了许多,身子虚弱的很,当剪刀戳开喉咙一个窟窿时,她还没咽气,自己又用刀片使劲往伤口的两边割,但是她哪有气力,等到爷爷出现时,她还不放弃,爷爷一把夺过自戕工具后,奶奶又用食指往两边撕……爷爷急了,抓住奶奶的双手大呼:救人!救人!众人都闻声而来,料理事发现场,很快咱村里的医生就来了,那医生用食指放在奶奶鼻前探了探,说:“还有气儿。”
爷爷满嘴银须般的胡茬一直在颤抖不已,拉着医生的手抽噎着:“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活她啊!”
那医生给奶奶的伤口止住了血,没有缝针,怕奶奶年龄大了承受不住。那医生拉着我父亲到门口小谈了几句,父亲回来时脸就像快下雨前的天,爷爷扶着奶奶站在那里,一直用那只满手都是血的手捂着鼻子和嘴巴在心底抽泣着。
奶奶的病因源以咳嗽导致喉咙里的毛细血管出血,而被误诊为肺结核造成药物性中毒,就这样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从现在看来应该属于医疗事故,而在当时,村里大都法律意识淡薄,对于这种医疗事故忽略不计,而对于患者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加上经济条件的限制以及奶奶年迈的身体素质,简单的病症迟迟不见好转,最终她选择了逃避——自杀。
我当时正在读初三,进入紧张的复习备考阶段,得知噩耗后,赶回家匆匆见完奶奶最后一面便又回到了学校。
回到家里后,母亲惊魂未定的与我讲述着奶奶自杀的点点滴滴,从母亲与我讲述中,我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她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悲伤。奶奶的心灵是强大的,她能够选择暂时的痛苦,来逃避现实与长久的痛苦。一个弱者心灵的誓言,也许正是强大者心灵的反衬。
回到家里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连狗也“汪——汪——”地叫个不停。
我走进奶奶的那间小屋,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医药味。在里屋挤满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都围着奶奶忙个不停。
我看到了父亲,父亲也抬眼看到了我,彼此并没有说话,我从父亲写满惆怅的黑脸上看到了他的伤感,父亲一声不响地为奶奶穿上早已备好的寿服,父亲忙完后走到我身边示意叫我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奶奶安详而又痛苦的面庞,两腮瘪瘪的,就这样一张面目惨白的脸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看完奶奶后我落泪了。
奶奶的尸体被放到了堂屋的正中央,用白色的绸缎布盖着,在奶奶躺着的下面点着一盏黄黄的煤油灯,黄黄的火苗上跳动着浓黑的烟雾,一只熏得发黑的大灵盆里火焰冒了出来,随着周围一起一伏的空气颤抖着。我披着孝跪在灵盆前烧着火纸,我们这一大家族,跟奶奶最亲近的亲人都在奠堂里穿梭忙碌不停,等到奶奶入殓时,奠堂里哭喊声混成一片,入殓后我便匆匆离去,回到了学校。
奶奶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担心母亲会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暴力而像奶奶这样死去,也许母亲早就知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母亲后来总安慰我说:“我怎么舍得你们呢。”
奶奶死后,关于爷爷的赡养问题,经过多次家庭会议协商,最终归为三叔为爷爷养老送终。在父辈,一个家庭中的子女甚多,而在赡养老人的问题上总是相互推诿,经常会有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言四起,而在我们家族里,爷爷的子女一共五个,其中嫁出去的闺女不在赡养范畴之列,而父亲,二叔,三叔必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悉心照料爷爷余下的日子。二叔认为奶奶生前病了都是他付费诊疗,包括奶奶死后丧事料理都是由他出的费用,所以赡养爷爷的义务理应在父亲和三叔中任选其一。家庭会议中包括爷爷本人在内,都赞成二叔的说法,最后父亲和三叔分别表态,父亲明确表示愿意赡养爷爷,三叔也明确表态愿意赡养,但还需遵循老人自己的意见,最后让爷爷自己选择。
那段时间我们家真的是一贫如洗,父亲大部分收入都用于我和三哥的学业上,奶奶死后,爷爷选择跟谁过也就意味着爷爷家包括奶奶遗留下来的所有财物都将得到赡养者的使用权,父亲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极力要求得到爷爷的赡养权利,三叔很淡定,表示遵循老人自己意愿。爷爷最后选择了跟随三叔一起过,爷爷说一是因为我们家现在正是困难时期,他跟我们过会给父亲增加许多负担,二是三叔家负担较轻,脾气也好,爷爷愿意跟三叔一起过。
在爷爷的赡养问题最终敲定的时候,父亲因为心中不满半笑着说出了一句:“那我以后就经常会去你们家做客了。”惹得二叔大发雷霆,用食指指着父亲的眼窝子大骂:“这不叫人说的话!一家人哪有做客不做客的说法!老爷子跟谁都是一家人,你就成了外人了?”父亲恼了,用手打掉二叔的手,二叔依然指着父亲骂:“老爷子跟谁过,他是我们的老人永久不会改变,这要看子女是不是真孝顺!还是别有用意!”父亲彻底怒了,顺手一把抓住二叔的头发往地上使劲按,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说我不孝顺?说我有用意?”二叔反抗,也用手使劲往上抓父亲的头发,一把抓了个空,直接抓住了父亲的衣领,大声呵斥:“你放手不放?你放手不放?”
我们当时一群小家伙也互相打起来了,我被二叔家和三叔家的孩子围攻,我势单力孤,很快被他们按倒在地,我拼命反抗,歇斯底里的喊叫,现场一片混乱,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大人们都纷纷劝架,二婶和三叔呵斥住欺负我的堂兄弟,吼道:“你们不要在这里添乱!”
爷爷使劲想拉开父亲的手说:“你是老大你放手!让外人见了笑话我们!”三叔冲上去熊抱住父亲,母亲也在劝说着父亲放手,二婶用手指着父亲的眼窝:“有种你就别放!有种你就打死他!”三叔死扣住父亲,父亲动弹不得,慢慢地也就松开了双手。放手之后,二叔气喘吁吁地用手胡乱顺了一下头发,气急败坏地说:“老母亲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母亲害怕父亲再次动手,示意三叔将父亲拖回家。
回到家后,感觉父亲浑身都在颤抖,他没说一句话,一连服下四片阿司匹林,眉头紧锁着一声不响抽着烟卷。
我不停的抽泣着,并不敢吱声,强压住心中的委屈往肚里咽。
那一夜,我们无话。
因为父亲跟二叔闹矛盾后,牵出了大姐的死。
二叔对父亲动手的不理智行为不依不饶,几乎只要一见到父亲就会说些难听的话。在父亲跟二叔的一次争吵中父亲提到了大姐的死跟二叔有关。
二叔之前在部队服兵役,大姐那时三岁左右,患有支气管炎,二叔回家探亲并从部队里带来一些治疗支气管炎的西药片,大姐听说二叔回来了,并独自去看望二叔。二叔甚是欢喜,将大姐搂入怀中,给她讲述着在部队的闲文趣事,后来二叔得知大姐患了支气管炎,就取了几片治疗支气管炎的西药,用温水给她服下,大姐人小懂事,也很听话,服下第一颗药片觉得很苦,硬是不再服第二片药,二叔拿出军人风范,并呵斥:“必须吞下去!”大姐不敢吱声,当时吞下第二颗药片的时候,大姐的眼就开始翻白眼,浑身软的像一团棉花,应该是受吓后药片卡在了气管内,二叔抱着大姐箭一般的速度去找奎的爷爷画九龙水,那时已经晚了,大姐也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之后父亲得知噩耗,并没有过多的去追究二叔的责任,因为二叔并没有什么歹意,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再说两家因为太亲,所以这个事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母亲整日里啼哭不已,之后也就被时间淡化了。而如今两家之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在不停的翻箱倒柜,二叔对此事肯定愧疚终身,可无奈事实已定,他终究是历史的罪人,父亲只要提到大姐的死,二叔定是闭口不言。其实双方都痛,牵出了埋藏多年不能说的秘密,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加上母亲身子本来就不大好,更加显得有些病态龙钟,后来这些事就一直搁置起来,无人再提。
也许二叔本来就觉得有愧于我们,而父亲将尘封多年的旧事重提,两家本来就不很和谐的关系弄得更加紧张起来。
那段时间父亲整日不出家门半步,家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后来二叔也不再提及与父亲冲突一事,慢慢地也就淡逝在了时间的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