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舅舅
作品名称:哭泣的墓地 作者:醉墨 发布时间:2013-09-27 13:52:12 字数:3146
母亲重新点燃一支香烟,继续回忆着她的痛苦往事。
母亲说:“你舅舅那个时候为我选婆家,什么都不看,就只管住两条。一是交通,二是后家背景。你舅舅看中了这个村,就想在这个村为我挑选一个婆家,刚好你父亲也是在这个村子里,你父亲的家族在当时还算很好的,那个时候你二叔在北京当兵,你爷爷奶奶家境算是优越,等我嫁过来后,你爷爷奶奶要求我们分家,连一套房子都不给我们,现在住的这房子都是我跟你父亲自己建的,现在你睡的那卧室是从你爷爷手里花八十块钱买过来的,不过还好,你父亲当时工作还算稳定,收入不多,也还能让日子平稳过渡。自你父亲被学校开除,当你大姐出世,我们的日子窘迫到了极致,没人帮我们带小孩,你父亲又要外出挣钱养家,你爷爷奶奶不管不顾,最后我才求助了你舅舅。”
自母亲远嫁到了这个村后,由于母亲回趟娘家交通极为不便,两家走动极少。母亲生了大姐后,舅妈就来到我们家伺候母亲月子,父亲对此很是感激,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回报舅舅家。
舅舅住的地方只有五户人家,由于地势很高,冬日比别的地方要长且严寒,而且只有崎岖陡峭的山路,交通极为不便,乡镇政府单独将这五户人家分成一个大队,舅舅担任着大队书记,同时也兼着他们大队学校里的老师。舅舅跟母亲长的很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舅舅有些口吃,他的口吃加上他说话的语气感觉是生憋出来的,有时候很流畅,有时候也很吃力。在舅舅嘴角边总是咬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旱烟袋,听母亲说那是外公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物件,舅舅黢黑的牙齿就是被那旱烟给熏的。舅舅身材不高,身体有些单薄,从我记事开始,舅舅的头发就是黑白夹杂,经常梳着考究的偏头,头发中间不分痕迹,整个从左到右直接盖了过去,紧贴着头皮,加上他很慈善的笑容,让整个人看上去很和善,也很亲近。
舅舅有两个女儿,平日里我们为了区分两个姐姐,就喊作大表姐、小表姐。在大姐两岁的时候,舅妈生了大表姐,那个时候,舅舅家遇到了跟母亲生大姐的时候一样的情况,舅舅希望母亲能去照顾一下舅妈,父亲很爽快的答应了。
母亲带着大姐一起去舅舅家伺候着舅妈的月子,刚过去半个月,父亲去找母亲,而父亲却不直接跟舅舅碰面,总躲着舅舅,在背地里找母亲谈话。有一次下雨,父亲撑着伞去找母亲,恰好被舅舅看见了,父亲看见舅舅就跑,用伞挡住自己的整个身体,但愿舅舅不能认出是父亲,舅舅觉得很奇怪,就喊住了父亲,问父亲来了怎么不进屋去坐坐,父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性急的父亲破口大骂:你们根本不是人啊!嫁出去的姑娘叫回娘家给你们做牛做马!舅舅气急败坏,连夜将母亲送了回去。从那以后,舅舅基本就不来我们家了,两家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亲戚关系,也许早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因为舅舅是母亲的亲哥哥,母亲在中间像磨心一样两边劝说,虽然关系有所改善,但基本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了。
日子一天一天度过,父亲为了增进跟舅舅之间的情感,后来每逢过年时节,我们全家人翻山越岭去给舅舅一家拜年。
我很喜欢去舅舅家,因为舅舅家地势较高,温度较低,积雪难以消融。两个姐姐比我大很多,因为我最小,调皮捣蛋是我的天性,在舅舅家,不管我做错什么事,舅舅总会护着我。只是一到晚上就很寂寞,因为没有通电,夜晚只能靠煤油来照明。
深山的夜漆黑,而且静的出奇,任何响动仿佛都在附近不远的地方,雪白的积雪在夜色的映衬下,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像一张雪白的卫生纸,软绵绵的。居住在这里的居民,餐桌上总少不了各类野味,最常见的就是野鸡了。我喜欢拉着小表姐去丛林里找野鸡,因为山里路人少,能在雪地里印下足迹的只有各种野生的动物,顺着这些脚印,查看它的活动范围,预估它下次经过的路径,然后再将准备好的钢丝套做好一个活动的圈,给这些动物设下一个陷阱,让它自己套住自己,下好这些套后,然后就等第二天的收获。在小表姐的指导下,我总有很丰富的收获,小表姐的判断从来都没失误过,每次都百发百中。
有一次,我又拉着小表姐出去下套,一般我们都是在下午出去,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再赶回来,然后等待第二天的收获。等我们下好第三个套的时候,在我们下的第二个套上有了动静,我欣喜的跑过去一看,当时把我吓得直接后仰倒在了雪地里,小表姐火速跑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头成年野熊,正在四处觅食,小表姐顺势也倒在了雪地里,用右手死死捂住我的嘴,轻声在我耳边说:装死!装死!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心还在跳动,根本不能感知外界任何事物了,闭着眼睛不是装死,而是在等死。听着积雪被沉重的脚步一阵一阵压实,声响越来越近,野熊用湿漉漉的鼻孔嗅着我的身体,从头到脚,我紧紧闭着双眼,浑身发抖,一股暖暖的热流从裤裆瞬时蔓延,就在这时,远处的套子套住了一只野鸡,正在拼命的挣扎,吸引了野熊,野熊迈开大掌,直奔野鸡的呼唤,在野熊拔腿飞奔的时候,右后掌的爪子划破了我的脸颊,当时我并没有感觉疼痛,只感觉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小表姐看野熊走远,慢慢拉着我离开了。那是我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直到今天我摸着我脸上残留的疤痕,总会想起这一惊险的一幕。离开丛林,来到了敞亮的地方,我们开始飞奔,就像野熊飞奔野鸡一样,我跑得满头大汗,脸颊上的血不停地往外流,我以为是汗水,一直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回到家里时,我弄得浑身都是血,看到家人时,我才开始嚎啕大哭。舅舅、舅妈、父亲、母亲各种不同表情和疑问一同送到了我面前,大表姐和三哥吓得站在一边紧紧依偎着,不曾说一句话。
舅舅惊愕中带着有些担心,同时又亲切的责备着我:“你在怎么搞?弄成这样!”然后又大声斥责着小表姐:“你搞什么呢?弄成这样!”小表姐的哭声湮没在了舅舅的斥责声中。而舅妈却一直责备着小表姐,同时又在我身上不停的寻找血流的源头。母亲却将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轻轻地问:“怎么弄成这样了?哪里受伤了?”而父亲却一直很严厉的斥责着我的淘气,当时舅舅舅妈一直怒斥着小表姐,我早已泣不成声,小表姐受惊过后的责骂也让她泣不成声,父亲阻止着舅舅舅妈的斥责,怒气未尽,询问小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表姐抽噎着说是野熊抓的。舅舅更是气急败坏,顺手过去就给小表姐脸上一个重重的耳光,舅舅这一耳光既是打给父亲看的,也是他为了让小表姐长点记性,省的以后还单枪匹马去丛林。舅舅作出再准备出掌的架势,父亲拦住了舅舅的手臂,说:“别打娃娃脸。”舅妈责备着舅舅教训孩子不得体。当时的场面乱成一团,我拼命的哭,小表姐也拼命的哭,就这样我们几乎折腾了一夜,直到我们哭干了泪水,变成抽噎,连睡觉都在不停的抽噎着。
从那以后,父亲母亲就再也不让我在舅舅家四处玩雪了,一定要我在他们的监管下活动。睡醒过后的第二天,我悄悄地问小表姐:“我们那剩下的套子上的野鸡怎么办?”小表姐不理睬,也不看我。
后来,三哥问我:“你们怎么逃走的。”我说:“小表姐叫我装死。”生活中很多时候想死的人装活却等待着死神的来临,而想活的人却要装死为了继续存活。我装死,逃脱了野兽的攻击,一直苟活到了今天,让我在闲暇时闲扯着我的过去,一直顺延着这些回忆构合出一段点点滴滴的故事。渐渐地,我们开始长大,开始挣脱父母的襁褓,从家庭走向学校,从学校走向社会,我们这一代开始跟长一辈的产生了一道沟壑,逐渐疏远,从那时起,我的舅舅就这样成了我心目中的一幅定格的画卷,让我无暇去翻阅。
生活就是一个故事连环着另一个故事,亲戚之间的联系总是会在不间断的时间缝隙里悄悄窥视,这就是我故事的另一个界面。我们跟舅舅家的关系很微妙,人前有交往,人后勾心斗角,就像后来三哥考上师范学院,父亲为了筹集学费向所有沾亲带故的都下达了必须借多少钱给父亲的任务,其中舅舅也不例外,这些亲戚们个个都怨声载道,虽然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最终还是想办法凑齐了借给父亲,只不过借钱的同时也告知了归还期限,父亲总是会笑着回道:“放两百个心吧,到时候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