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四节

　　
　　这一段时间，楼自成也感觉于彩娥有很大的变化。
　　以往，他在外面喝醉了酒，夜里很晚回家，于彩娥的强烈不满是不言而喻的。输了钱，更要唠叨不休。现在，她一声不吭。领回的工资除了买饭菜票用了一些，分文不少全放在抽屉里，再也不到处藏。
　　只要做了不该做的事，要动她的身子，于彩娥同样会有很激烈的反应，不让他很快得手。现在，她随他动，只是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可以让他持续兴奋的感觉。
　　对于彩娥不管他，楼自成开始很高兴。后来他疑窦丛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实际上，楼自成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刚结婚那阵，尤其是儿子出生之后，他不怀疑于彩娥对他有二心，但他总担心于彩娥向着娘家，让岳父岳母那边沾了便宜，所以当于彩娥让岳母扣下一个人的工资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为此耿耿于怀。可现在，他有了新的疑云，比于彩娥瞒着他在经济上做手脚还让他揪心。
　　以楼自成的精明，要发现问题并不难。祝树根次次翻墙而来翻墙而去，怎么小心遮掩，石灰墙壁上也难免会留下了一些痕迹。
　　在祝树根身上，他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以往，外面没有酒喝又不想一个人喝闷酒，他总会把祝树根拖过来，陪他喝几杯。
　　祝树根虽然脾气古怪，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喝酒，但碍于面子，架不住他几拖，还是会木讷地坐下来，一言不发，成为他酒话连篇的唯一听众。
　　现在，无论他怎么拖，都拖不动。
　　非但坚决不肯过来陪他喝酒，连见面都不愿意。
　　很多次，在路上，他与祝树根迎面相遇。
　　祝树根看起来有些慌张，马上拐向一旁的岔路。
　　有一次，祝树根正要出门，一只脚已经出来了，看见他坐在门口，迅速缩了回去。
　　这让他有这么一种感觉：祝树根不仅不愿和他打照面，而是怕见到他。
　　祝树根究竟怕什么，难道心里有鬼？
　　对祝树根的一举一动，他开始格外留意。
　　要发现祝树根的反常并不难。祝树根虽然深居简出，在他面前躲躲闪闪，但内心的惊慌是掩饰不了的。两个人毕竟是隔壁邻居，总有见面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看到，祝树根嘴角莫名其妙地抽搐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惊吓，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哆嗦。
　　这让他有了新的看法：祝树根心里有恐惧，怕的就是他。
　　他和祝树根没有任何过节，祝树根为何要怕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联想到于彩娥和祝树根从前特殊的关系，他打了个激灵。
　　夜里，他躺在床上，看着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的于彩娥怒从心生，很想一把将于彩娥拎起来，要她如实交待，她和祝树根究竟做了什么，背着他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
　　但理智告诉他，冲动是魔鬼。他手上还没有凭据，要问是不可能问出结果来的，只会打草惊蛇，弄巧成拙。捉奸捉双，只有把两个人堵在屋里，才能掐住死穴，置对方于死地。
　　从心里说，他不希望于彩娥背叛他，和祝树根有一腿，甚至害怕于彩娥红杏出墙，移情别恋。
　　万一于彩娥真的有这么一档子事，他该怎么办，如何处置她？
　　他心里很乱，一点头绪都没有。
　　有一点是明确无误的：只要于彩娥和祝树根有事，他一定要抓住这一对狗男女。
　　
　　
　　这天夜里，楼自成上零点班。
　　下午，他跑到林场场部小商店买了一瓶酒，晚上一个人坐在门前自斟自饮。
　　于彩娥在屋里没出来，祝树根在屋里也没出来，进进出出的只有陈文慧。
　　其间，罗群过来了，帮着他把一瓶酒喝了个底朝天。
　　喝了大约七两酒的楼自成，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看人的眼睛是斜着的。他就是要造成这样一种效果，让屋里的两个人以为他喝醉了。在和罗群东拉西扯满嘴酒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时飘向屋里的于彩娥和隔壁的祝树根。直到此时，他心里还在说，我已经喝成这种样子你们是看到的，有种你们今晚就做给我看！
　　接下来，他又开始在心里祷告：你们千万不要有事。你们要是真的有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清楚的。
　　喝完了酒，他还上床躺了一会儿。
　　十点过一刻，他走出房间，去饭堂买饭。
　　路上追上了陈文慧，她也上零点班。
　　闻到楼自成嘴里的酒气，陈文慧皱着眉头说：“楼自成，上零点班，你喝那么多的酒干什么？”
　　“哪里会多，才一瓶酒，两个人喝，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两个人喝一瓶酒还不多，要喝多少才算多！”
　　“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
　　“你天天这样喝酒，于彩娥怎么受得了，就算你不为于彩娥考虑，也该为你的宝贝儿子考虑吧！”
　　不提于彩娥还好，一提于彩娥，楼自成心里很不痛快。
　　“谁叫她当初不把眼睛睁大点。还是你好，嫁了个好老公！”
　　“不跟你说了，无可救药！”
　　楼自成更不想说下去。像有一根刺突然插进了心里，他的注意力转移到祝树根和于彩娥的身上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饭堂。
　　窗口已有些人。打好饭，陈文慧和谢莉芙一行人往三八钻方向去，罗群几个人往八号机方向去，楼自成和小地主小赖子等人走上了通往七号机的岔道。
　　满天的星斗，晚风徐徐，是个蛮凉爽的夏夜。
　　半路上，楼自成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小地主停下问：“怎么啦，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所？”
　　楼自成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子，“不要。他妈的，我肚子痛得要命。你们先走，我歇一下就赶过来。”
　　这么多年，除了喝酒喝出了胃出血，还没见楼自成病过。小地主小赖子几个人也就不当回事，扔下楼自成，赶到机台上去接班。
　　看见小地主一行人走远，楼自成撒腿往回奔。
　　此时，正是分队部最静的时候。下晚班的人还没下来。去接零点班的人又早走了。
　　一根一米多长的铁管早已准备好了，楼自成蹑手蹑脚来到自家的门前。
　　先是耳朵贴着门，紧接着狠狠一脚。
　　蚊帐里面，两个人乱成一团。
　　门关上，灯拉亮，楼自成在一把小竹椅上坐下，掏出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言不发，瞪大眼睛，看着两个人穿衣服。
　　祝树根一条短裤衩怎么都套不进去，两手哆嗦，衣服的扣子老是扣错。
　　见祝树根慌张成这样，楼自成一声冷笑：“别紧张，慢慢穿，体面一点下床。
　　于彩娥顾不上害怕，抢在祝树根前面下了床。
　　她衣衫不整，扑向楼自成。这个当年三八钻个子最小身子最轻的女人，表现出来的一切让人吃惊。
　　楼自成下一步会做什么，于彩娥心中是有数的。楼自成拎进屋的铁棍于彩娥也看到了。她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阻挡楼自成，保护祝树根，不让楼自成伤着他。
　　如果此时这个发了疯一样的女人不是于彩娥而是邱苗苗，或者是麦维佳、谢莉芙、齐曼妮、谭秋影中的某一个，祝树根的那一劫也许就躲过去了。
　　“你快走！”这是于彩娥对祝树根发出的呼喊声。
　　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楼自成被她抱住了，而且连同屁股下的椅子一起扑倒在地。
　　随后跳下床的祝树根夺门而逃。
　　可是于彩娥有几斤力气？哪里是楼自成的对手。
　　楼自成迅速站了起来，猛一发力，紧箍着他的于彩娥被甩开了，头重重地撞在墙上，额角鲜血直流。
　　几乎是同时，地上的铁棍拎了起来。
　　祝树根一大步从两人身边跨过，还没来得及把门拉开，楼自成身子已转过来了。
　　铁管抡圆，一声闷响，祝树根倒在地上。
　　于彩娥再次一跃而起，趴在祝树根的身上。
　　咣当一声，铁管扔在地上，楼自成大步流星而去。
　　后面传来了于彩娥的哭声，祝树根的一条腿已经断了。
　　
　　
　　不用等到第二天，这件事又成了轰动二分队的重磅新闻。
　　在机台上，楼自成凶巴巴的，一直坐在外面抽烟。钻机起钻，不知情的小地主过来通知他，被他骂了一顿。
　　“滚！”
　　这是楼自成第一次这样骂人，而且挨骂的是男女老少都喜欢的小地主。
　　下了早班，楼自成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范大炮的办公室。
　　他可不是来找范大炮认错的，而是要求调动工作。
　　“去哪里都行，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在二分队！”这是楼自成提出的要求。
　　“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一起走？”范大炮问。
　　“我他妈的神经啊！那个破烂货谁要谁捡去，老子是不会跟她过了！”
　　过了些日子，调令下来了，楼自成调一分队。
　　走的那天，楼自成只带走最简单的几件东西，和刚来铁砂沟没有多大区别：一套公家发的床板凳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他的名字；一只小杉木箱，一只铁桶，里面装着饭盒碗筷茶缸牙膏牙刷水壶。
　　于彩娥没有露面，楼自成和她办了协议离婚手续，儿子归她。
　　祝树根还在医院里，他是粉碎性骨折，一条腿废了，以后只能做“铁拐李”。
　　陈文慧在外面放言：她是不会离婚的，祝树根如果想离婚，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她还向范大炮提出要换房子，坚决不和于彩娥做邻居。
　　这两个少年时代就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从此成为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