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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一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4-02-12 17:57:14      字数:4197

  第十二章
  
  一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越来越多的大肚婆在范大炮面前晃来晃去,把范大炮的眼睛都晃花了。
  集体婚礼上,范大炮要新婚夫妇们不但晚婚还要晚育,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楼自成播种在先,八个月孩子就落地了,是个男孩,和楼自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别的单位出现孕妇还好办,重活干不了可以干轻活。于彩娥在测量组,肚子挺起来后就不再上山,每天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做做样子,金世贤根本就不给活儿她干,见她直打哈欠,于彩娥还没开口金世贤已先开口,叫她回家去睡觉。
  三八钻怎么办?难道也能让她们一个个回家去睡觉?
  以前,很多人对三八钻的存在就持怀疑态度,认为上面是瞎折腾,没事找事。现在看见一大群女人挺着大肚子还要翻山越岭到机台上去上班,就更要说三道四了。普遍的看法是:三八钻不能再硬撑下去了,必须尽快解散。最激愤的还是那些家有女儿媳妇老婆在三八钻的人,说什么的都有,话极其难听。有人破口大骂:“没生过崽不知道X痛,难道我们大队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要让一群女人去打钻!”在三八钻内部,何尝不是如此?一些女孩子之所以迫不及待嫁人,结了婚之后又迫不及待怀上孩子,就是打这个算盘:以结婚怀孕生孩子为跳板,早日离开三八钻。
  数年下来,激情早已不再。机台上有太多的东西让她们恐惧:张牙舞爪的铁老虎,频发的工伤事故,震耳欲聋的机声(有时搅得人特别心烦,尤其是在人不舒服的时候,以及成了孕妇之后),拎在手上越来越沉的工具,以前还不觉得份量有多重如今搬动起来特别费力的钻杆岩芯管套管,没完没了的下钻起钻,零点班,漆黑的夜晚,那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机台路,还有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之夜,漫天的风雪,脚下必须特别留神的泥泞和冰雪,随处都会冒出来的毒蛇野兽……她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该耗的已经耗尽。到了这个时候,还把她们继续留在三八钻,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
  可是,对于三八钻的去留,不是二分队能决定的,得由上面来拍板,大队部说了能不能算数,还得打上一个大问号呢!
  三八钻成立的初衷,就是要证明这样一个颠之不破的真理:妇女能撑半边天,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做,并且毫不逊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打退堂鼓呢?要是解散三八钻,当初的决策岂不是一个错误!
  人都有弱点,上面也不例外。领导比百姓更要面子,权威和形象比什么都重要,要他们承认错误,比要他们的命还要难。这事只能硬撑下去。
  上面的心思,范大炮怎么会不懂?他又一次头痛起来。
  二分队现在是七台钻机的建制,哪天没有一大堆事等着他来拍板?白天,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倒背着两只手到处走,哪里事多,就能在哪里听到他的大嗓门。不过眼下,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三八钻。
  走进三八钻的机台,范大炮看见,几个肚子大了的女人坐在记录棚里,齐曼妮也在其中,一只手还在抚摸圆滚滚的肚子。干活的人看不到几个。
  范大炮没有像以往那样转一圈就下山。他在机台上留下了。起钻的时候,他在井口抡管钳,一直到下完钻才离去。
  已经是正午了,山道上空荡荡的,炎炎烈日,射得范大炮眼睛睁不开。他额头的褶子里都是汗水,喉咙里却在冒烟。更焦灼的,是他的心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儿,他又该上火了。
  不知他是怎么考虑的,有没有以二分队的名义向上面打报告,反应三八钻存在的问题,提出二分队的处理意见。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意表态的。只要上面没有指示下来,他就会死顶下去。这是他做事的风格。军人的作风,任何时候都无法改变。
  我注意到,他脸比以前黑了,再没有满面的红光,白发越来越多,尤其是两边的鬓角,几乎完全白了。从三八钻那边回来,他气色更难看,眉头一直是紧锁着的,一言不发。这说明,他心情很不好,压力很大,没准整夜都睡不着觉。
  当然,对于三八钻的现状,他也不会坐视不管。谭秋影和谢莉芙怀孕时,他可以找个地方把她们暂时安置下来,现在为什么不能如法炮制?唯一的麻烦就是两年前孕妇在三八钻只是个别现象,而现在是一大群人,要让这么多的孕妇都有个妥善的安置,三八钻还得正常运转,还真要费点心思。
  有一天,范大炮走进地质组办公室,把老钱叫到外面说了一会儿话。离开地质组,范大炮又去找陈汝强。后勤那里也去了一下。
  范大炮交待的事情,谁还敢说个不字?这以后,地质组、食堂和后勤三个单位陆续出现了一些大肚婆,都是来自三八钻的。老钱对手下人的交待是,有轻活干就让她们干点,没有轻活就找把椅子让她们坐着。
  后勤那边也差不多。她们基本上都是一天到晚坐在仓库或车间里昏昏欲睡。
  食堂还是有些活儿的,可以坐下来洗菜,站在窗口传递饭盒收饭菜票。
  三八钻人手不够,工程队的人就得去顶班,摄影爱好者秦如仕也在入选之列。
  大会战期间,工程队本来就人手紧张,还要抽人走,工程队怎么办呢?
  面对叫苦连天的老彭,范大炮一句话就让老彭无话可说:“活儿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想不出办法,你再来找我!”
  
  
  因为一大批孕妇出现给三八钻带来的危机,就暂时这么化解了。但范大炮怎么都轻松不起来。二分队这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范大炮还得继续风风火火,每天东奔西走,这里来那里去,没完没了地喝三吆四。这是他的宿命,躲是躲不掉的。他必须和三八钻一样,坚持到最后,直到那场大火来临。
  
  
  楼自成结婚后,与祝树根成了邻居,一个是西边第一家,一个是西边第二家。
  齐曼妮也住在这一排。她家是最热闹的,不是因为齐曼妮,而是因为汤光甫。经常有山民找上门来,刚开始空着手,后来就有东西提进屋,别的看不到,吃不完的鸡鸭是能看到的,全养在屋后的一个棚子里,夏天气味大,要遮掩是没可能的。汤光甫财迷的外号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结婚之后,齐曼妮另外一面暴露无余,别说汤光甫,谁做了她的男人,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和男人打情骂俏齐曼妮有恃无恐,对自己的男人却是凶巴巴的,想骂就骂,一点不看场合,汤光甫可是被管得像孙子一样,从来不敢多说半句话。
  别的男人一个个倒吸冷气,心说乖乖,还好没有和齐曼妮在一起,要不然,下场可能更惨。
  有时候,又会觉得她对汤光甫不知有多好,不管去哪里都把汤光甫带在身边。但汤光甫跟在齐曼妮的身边只能成为齐曼妮光彩照人的陪衬,还得做好承受各种尴尬的心理准备。齐曼妮和一些男人开玩笑非常露骨,还有一些很亲呢的动作,全不管汤光甫就在身边。
  在怀孕的前三个月,齐曼妮和别的孕妇一样有很强的妊娠反应,老是呕吐,人难受得要命。这一来汤光甫就没有消停了,夜里只能缩在她脚下,只要有一点动静就得马上爬起来,为齐曼妮做这做那,一个晚上折腾无数次。
  过了五个月,齐曼妮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每天都在见长。她变得很能吃了,但口味很刁,汤光甫得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一些东西弄好后,齐曼妮又不吃,每次都把汤光甫撑得要死。
  成了孕妇后,齐曼妮和身边的一些孕妇的关系有所改善,经常会相互走动。这些大肚女人聚在一起有一个共同的话题:交流怀孕心得,难免也会谈些各自的房事。
  1980年11月,齐曼妮分娩了,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女婴,眉眼像齐曼妮,嘴巴鼻子和皮肤像汤光甫,看像不是太好。
  产假刚结束,女儿交到母亲手中。这个抱在怀里还东倒西歪的孩子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非常疼爱自己的外婆以前曾被自己的母亲骂为死不要脸的臭破鞋。
  齐曼妮的女儿出生之时,施敬儒和麦维佳的女儿已经满了周岁,他们两个人的姓合在一起就成了女儿的名字:施麦。
  在这一批新婚夫妇中,陈文慧生的也是女儿,和陈文慧一样秀秀气气。有人开玩笑说,到了下一代,男孩子娶媳妇不用愁了。还有人见面就说要结娃娃亲。这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在他们这一排,还有两户人家,就是朱耀东和罗群。这么多有意思的人住在一起,肯定非常热闹。有人断言:以后有好戏看了,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灯,不弄出点事来,日子怎么会消停?
  
  
  二分队盖的那些鸳鸯房有意思的很,说不清是为了省材料,还是为了赶时间,各家各户之间,山墙都没有到顶。
  夜里,祝树根躺在床上,隔壁的声音可以连绵不绝传进他的耳朵。
  于彩娥与祝树根的关系,楼自成怎么会不清楚呢?照理说他应该有所忌讳,更不能把祝树根引到家里来。
  实际情况,不是这么回事。
  结婚后,楼自成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还是有吃就猛撑,有酒就死喝,有几次跑到祝树根这里来了,把祝树根拖过去,硬要祝树根陪他喝酒。
  楼自成不喜欢一个人喝闷酒,酒桌上一定要热闹。人多的时候他喝下一斤酒还能谈笑风生口如悬河,一个人喝酒,半斤酒下肚他就会醉相百出。
  喝得癫七倒八,那方面的事一点都不误。半夜三更,楼自成大概酒醒了,床板的摇晃声惊天动地传到隔壁。
  每每此时,祝树根就会醒过来。
  转成四班倒后,楼自成还在二班,祝树根到四班去了。两个人虽然不在一个班上班,作息时间有时还能对上号。下了零点班,祝树根白天肯定在家睡觉,楼自成中午喝了酒,有时也会躺在床上。祝树根感到惊讶的是,就是中午这点时间,只要于彩娥在身边,楼自成也会充分利用,总要让床板响一阵。
  在于彩娥怀孕的那段时间,楼自成一点都不克制,夜里该怎么还怎么,哪怕此时已快天亮。
  有时候,隔壁还会传来争吵声,是楼自成喝多了,惹得于彩娥很不高兴。可是一上床两个人的战争就烟消云散。第二天开门出来,两个人又是有说有笑。
  能够看出,于彩娥很在乎楼自成,家里的钱基本上是给楼自成一个人用掉的,有好菜都往楼自成的碗里猛堆,她自己只吃一点点,尽管到了怀孕的后期,她的胃口猛增,要吃很多东西。
  楼自成呢,一副大爷派头,动不动就喝五吆六。
  “老婆,上酒!”
  “盛饭,用大碗,压实,动作快一点。你这是喂鸡呀,装那么一点饭!”
  “去,给你老公泡杯茶。”
  有一天,他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老婆,端洗脚水!”
  于彩娥居然很吃这一套,总是笑逐颜开。
  这一切,祝树根都看得很明白。此时的他大概心里有些感慨,还有些愤愤不平。他认为楼自成最少应该对于彩娥好一点,不要一天到晚还盯着酒瓶子不放,更不能一条一条把劣质烟往家里提,当着已是大肚婆的于彩娥猛吞云吐雾。
  七月底,于彩娥回大队部生小孩。
  楼自成也陪着去了,在岳父家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傍晚回到铁砂沟,还没进门便被罗群拉去喝酒了。
  十天后,一封从大队部拍出来的电报给楼自成带来了喜讯:他做父亲了。
  拿到电报的楼志成眼睛发直,电报上的字都看不清。他让别人读给他听,读了一遍他又要别人读第二遍,第三遍,弄得一桌的人都很烦。
  生了个带把的,这是他此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酒桌上,有人向他道喜,他大眼一瞪:“有什么喜?生个女儿,将来还可以指望有人给老子买烟买酒,生了个带把的,钱是没有一分进的,还要给他从牙缝里挤钱。以后的日子没有这么好过了,烦都会烦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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