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四节

　　
　　1980年元旦，二分队史无前例举行了一场集体婚礼。
　　主婚人是范大炮。新郎官中，有郝文浩，楼自成，祝树根，汤光甫，黄一丁，赵民扬。新娘里面，有齐曼妮，段春萍，陈文慧，于彩娥，卢雪莲，穆姑娘。
　　肯定不止这些人，我只不过列出其中一些有代表性的罢了。
　　齐曼妮能够和汤光甫成为一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说实在的，二分队绝大数人，尤其是1975年的那一批青工，都有这种看法，齐曼妮嫁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给汤光甫。
　　可是齐曼妮愿意，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次看到汤光甫和齐曼妮手挽手在山道上散步，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齐曼妮叫这个人老公，叫那个人老公，原来真正的老公，竟然会是不起眼的汤光甫。
　　这件事在二分队引起了很大的议论，让一些人伤心难过。不过很快大家又想开了：齐曼妮这样做是有家庭渊源的，既然她母亲可以嫁给一个老头子，她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汤光甫？更何况人家汤光甫悬壶济世，手中有处方权，那可是大实惠，比嫁给地质组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不知要强到哪里去。
　　再往后，齐曼妮和汤光甫到分队部开介绍信登记结婚，房子要下了，已在打家具，有人又有话说了：汤光甫的胆子也太大了，齐曼妮都敢娶，以后有他的好果子吃。
　　汤光甫以后会不会吃好果子我们不清楚，但眼下，人家满面春风，神彩奕奕，那份兴高彩烈的满足感，一起参加集体婚礼的新郎官，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于彩娥能够和楼自成走到一起，也是有意思得很。
　　这时候大队部已经有了内部电报，大队部和各个野外分队的联系非常方便。
　　于彩娥和楼自成的事刚刚有一点眉目，家里的电报就来了，上面只有五个字：母病危，速归！
　　于彩娥拿着电报，泪眼汪汪去找楼自成。
　　楼自成看着电报，心里雪样明白。
　　如果放于彩娥回家，他和于彩娥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可是故事没有结束。夜里，楼自成把于彩娥带进了树林。到了第二天，太阳已升得很高了，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启程回家的于彩娥还懒洋洋躺在床上。
　　于彩娥不回去了。母亲也什么事都没有。要不了多久，有人要做外婆了，那位口称病危的母亲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带外孙。
　　楼自成和于彩娥能好上，得感谢祝树根。
　　于彩娥不是经常到二班来找祝树根吗？但是祝树根不知好歹，对于彩娥不理不答，这就给了楼自成可乘之机。
　　这件事楼自成是对祝树根打过招呼的。他问祝树根：“于彩娥你要还是不要？你不要我可是要下手，到时你别怪我不够意思。”
　　祝树根正被床上一大堆已卷起毛边的书和X+Y弄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回答：“你要下手就下手，关我屁事！”
　　千万不要以为，楼自成只是一个一天到晚晕乎乎的大酒鬼。他的那张铁嘴很多人都领教了，他还有很深的城府，要玩心计，十个于彩娥也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很多女孩子都讨厌他嘴里喷射而出的那股酒味和烟味，但他那张铁嘴又能让很多女孩子开心。于彩娥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进了楼自成布的局里去了。
　　这也没什么，在二分队，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都会耍些心计，玩些花招，只不过眼下这个主儿是没有一个当岳父岳母的会接纳的楼自成。
　　楼自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是方姝齐曼妮这些人，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去碰；如果于彩娥完好无损，他可能也不敢去碰。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于彩娥没有了两根手指头，是伤残之人，掉价了，祝树根又不理她，每次见了她都是冷冰冰的，这样的机会如果再抓不住，就不是楼自成了。
　　办法是有很多的，他的拿手好戏就是逗人开心，适当的装熊也是必要的。看见于彩娥来了，他装肚子痛，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演戏他还真是一个天才，宣传队没把他弄去真是可惜了。
　　于彩娥本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容易动恻隐之心，看不得别人难受的样子。她帮楼自成去食堂买回一份病号饭，还帮他把床底下一大堆脏衣服洗净晒在门前的铁丝上。
　　一天之后，楼自成容光焕发出现在于彩娥的房间里。他告诉于彩娥，他的病之所以好得这么快，完全是于彩娥的功劳，不是这样，人可能现在还在床上。顺便把于彩娥给他垫的饭菜票还上。
　　此时的于彩娥，心绪正处在低谷，迫切需要得到安慰，不是这样，楼自成那张铁嘴再厉害也不会有用。
　　
　　
　　祝树根和陈文慧就没什么好说了。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祝树根最后一次参加高考。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与前两次相比，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们的超级红娘齐曼妮出面了，把陈文慧介绍给了祝树根。
　　齐曼妮之所以被人称为超级红娘，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当初，不是很多人都去追齐曼妮吗？还有那个被兴奋冲昏了头的赵民扬，都是齐曼妮一转手，把他们介绍给了别的女孩子。
　　有些女孩子未必是齐曼妮牵的线搭的桥。人家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是冲着齐曼妮而来，一来二往，和齐曼妮身边的女孩子好上了，这个功劳，也得记在齐曼妮头上。
　　齐曼妮就这样成了二分队的超级红娘。
　　齐曼妮把陈文慧介绍给祝树根时，于彩娥已经与楼自成好上了，并且在国庆节把楼自成带回去面见父母。楼自成身上的衣服，手上的手表，进门的见面礼，都是于彩娥掏钱买的，这件事情，在大队部轰动一时。
　　祝树根有没有受到强烈的刺激不得而知。齐曼妮找到二班工棚，把房间里的人全部轰出去，对他提起陈文慧。祝树根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的是，那一晚，祝树根喝了很多酒，一个人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没几天，他就和陈文慧出双入对。再过了些日子，就见两人在突击打家具。
　　看见两个人这么快就好上了，各个单位还是有些议论。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祝树根究竟好在哪里？怎么两个玩得最好的女孩子，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可不是吗？从前的事就不说了。于彩娥伤残调出三八钻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陈文慧那里。黄昏的山道上，去林场场部，不还是这两个人肩并肩甚至手牵手走在一起？
　　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大家议论来议论去，有一天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什么齐曼妮出面给祝树根牵线搭桥做介绍？这全部是烟雾弹，障眼法。真正的介绍人不是齐曼妮，而是于彩娥。她不好出面，忌讳祝树根和陈文慧的感受，只好委托齐曼妮出面。陈文慧心知肚明，默默接受了好友的一片心意。
　　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有人感慨万千，扔下了这么一句话：“祝树根真是条土猪，那么好的女孩子不要，有眼无珠！”
　　
　　
　　在七号机二班的工棚里，还有一个人可能很快就要做新郎，就是小地主刘剑锋。
　　这一年，小地主制造了惊天新闻。他和杨淑仪没有任何理由就突然不来往了。可是没多久，他成了女大学生方芳房间里的常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叫人目瞪口呆：小地主报考了函授大学，暑假期间，还去武汉参加了第一次面授。
　　没人相信这会是真的，以为小地主不过是闹着玩的，也就是几天新鲜劲，说不准就是骗骗女大学生方芳。可是小地主从武汉回来时还带回两瓶好酒，明摆着就是要请客。
　　那两瓶好酒没有小地主的份。本来是说好的，第二天弄几个像样的菜，好好喝一顿。说完这话，小地主就到方芳房间去了。等他回来，哪里还有酒？以楼自成为首的几个人，用开水冲了几大碗紫菜汤，漏夜把两瓶酒喝掉了。
　　
　　
　　杨淑仪不和小地主来往之后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是二分队那个最文静的女孩。一开始她和地质组一名大学生交往频繁，眼看就要谈婚论嫁，却突然见面不说话，变成了一对陌路人。不久，又见杨淑仪往医务所跑，那里有一名和汤光甫一起分来的大学生。黄昏，有人看见他们在山道上散步。但是好景不长，两人好得快散得也快。杨淑仪现在究竟与谁好，把很多人都弄糊涂了。
　　
　　
　　程建兵还是一副潦倒落魄的样子，头发很长，遮掉半边脸，常常只露出一只闪着幽光的眼睛，胡子不刮，床铺几乎成了狗窝，有一股怪味。他是唯一在家而没有参加集体婚礼的人。婚礼进行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山上抽烟，地上一堆烟屁股。
　　几年下来，程建兵好东西没学会，坏东西却没少学，他不但经常酗酒，而且变成我们一班的大烟鬼，看此趋势，要赶上二班的楼自成指日可待。
　　学徒期间，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从山上弄回的柴禾木料毛竹片一根都没运回大队部。天长日久，风吹雨淋，日晒夜露，屋檐下的柴禾堆散架了，木料开始霉烂，毛竹片被虫蛀成粉状。这没什么，霉烂虫蛀的是他的东西，与我们有何关系？但他不能影响我们的生活。虽然不再鬼哭狼嚎黑白颠倒，在他的床底下看到长毛的东西，总会叫人恶心吧。
　　施敬儒对他是这样评价的：
　　“这个人废了！”
　　
　　
　　那场集体婚礼打上了二分队的特殊标记。
　　新郎新娘每人胸前一朵小红花，站成好几排。
　　婚纱是肯定没有，西装革履也没有。楼自成还穿着一双因为沾上柴油而翘起变形的登山鞋，一套于彩娥买的新衣服被弄得皱巴巴，一双大眼睛溜溜转，缩头缩脑，像是难为情，又像是故意搞笑。
　　几个大脸盆里装着喜糖，几名临时婚庆工作人员双手捧着喜糖，向人群抛撒。
　　有人在空中接糖，有人在地上捡糖，有人高声叫喊，吸引工作人员对他们的注意。
　　范大炮的致辞非常有意思。他说：“今天是二分队的一个大喜日子，一批年轻人成了夫妇，我代表二分队向你们表示祝贺。抓革命也要促生产。但我希望，你们的家庭生产能晚一点，慢一点，不要那么早生小孩。开门红已经开始了，让我们鼓足干劲，把开门红这场攻坚战打得更漂亮，好不好？”
　　都快变成动员大会了，下面的掌声却非常热烈。
　　食堂那边，香味四溢，扑鼻而来。范大炮发了话：“今晚大鱼大肉保障供应，前提就是大家不能喝醉，别影响明天的工作。”
　　婚礼结束，新郎新娘被送进新房。
　　不久，包括新郎新娘在内，大家一窝蜂跑去食堂排队买饭买菜。
　　这一晚，二分队空前热闹。新房要闹，酒更要喝。第二天，新郎新娘就穿上了工作服。本来他们是有婚假的，考虑到开门红的特殊性，只好以后补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