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千山万壑>第十一章 第一节

第十一章 第一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4-01-21 18:05:43      字数:4104

  第十一章
  
  一
  
  1979年的夏天,铁砂沟的大会战开始了,先后增加了四台钻机。都是最先进的千米小口径金刚石油压钻,只有七号机和八号机可怜巴巴,还在用“老五百”。
  铁砂沟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我们大队也迎来了一个万象更新的时期。由政治部、大队团委、大队工会牵头,地质科、宣传科、教育科、子弟学校等单位参与,大队创办了两份油印刊物:学术刊物《地质与争鸣》,文学刊物《山野》,还举办了一系列的征文大赛。
  在二分队,老钱和老黄都发表了论文。老钱的论文是:《铁砂沟火山岩多金属矿床成因初探》。老黄的论文是:《火山作用下的铁砂沟多金属矿床研究》。
  由于有了发表园地,征文大赛还有奖励,加之宣传科有人下来培训,二分队冒出了一批文学青年,其中也有我。
  我之所以能成为文学青年,一方面是受林旭东的影响,再就是写了多年的日记,笔头上的功夫见长,还与潘天亮有很大的关系。
  有一晚,在房间里,我对潘天亮谈起了我童年一些所见所闻,诸如在外婆家过年的情景,参加过的婚礼,半夜三更一场突发大火所带来的慌乱和逃命的狼狈,春夏之交,水流湍急之处,黑压压看不到边的鱼群……潘天亮脱口而出:“你能写小说。”接着又说:“小说的质量如何,与童年的记忆有关。”
  这对我的激励很大,我也就不知天高地厚,闯进了文学青年的队伍。
  林旭东对我们这些人是不屑一顾的,他没参加征文大赛,作品更不会拿到《山野》去发表。1979年,他收到最大的一笔稿费是80元,远远超过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他还接到一份参加笔会的邀请函,时间是半个月,地点是四川成都,不过没有成行。这以后,他开始收到约稿信,看来频遭退稿将成为历史。到了六月底,他姐姐林美玉来了,带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林美玉是1976年参加工作的,分在物化探分队,每个人都配了一辆自行车,比我们可是要雄壮多了,此时驻扎在一个叫刘家岭的地方,离铁砂沟不远。
  那天是星期天,中午他们三个在一起吃饭,林美玉翻箱倒柜,把一些该洗的不该洗的东西全洗了,女孩子也在一旁帮忙。下午三四点钟她们要走了,林美玉把林旭东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留下了一叠信封。这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信封,每个信封上都贴了邮票,还有收信人的地址,姓名,以及寄信人的地址。收信人就是林美玉带来的那个女孩子。
  七月中旬,汤光甫毕业了,分回二分队医务所。当晚他就走进了齐曼妮的房间。
  这一年,大队再次组建文艺宣传队。七月初,文艺宣传队参加了省局汇演,之后去各个野外分队巡演,第一站就是铁砂沟。
  夜晚,球场上点燃了篝火,除了宣传队带来的节目,二分队也要出节目,带点联欢的意思。
  谭秋影被推上场。青工中这位第一个做母亲的女人,身材还是那么好,歌声依然嘹亮。
  我再次听到了《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里面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很多人都涌进了球场,就连老钱都加入了跳舞者的行列,合唱的人也不少。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
  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
  夏天晚上的星星尽瞧着他们俩,
  却不明白告诉我,他俩谁最可爱。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秋天大雁的歌声已消失在远方,
  大地已经盖上了一片白霜。
  但在这条崎岖的山间小路上,
  我们三个人到如今还彷徨在树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他们谁适合于我的心愿?
  我却没办法分辩我终日不安。
  他们勇敢更可爱呀全部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要请你帮个忙!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林旭东也被推到了球场中央。他是不会唱歌的,但可以朗诵。他朗诵的是莱蒙托夫的《帆》。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在闪耀着白光
  它寻求着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了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在弓起了腰轧轧地作响
  唉,它不是在寻求什么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
  
  下面是比蓝天还要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的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的,在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
  
  下面响起了一片叫喊声,要他朗诵自己写的诗。林旭东钻进人堆又被拖出来,推到众人前面。
  林旭东挠了挠头皮,只好再次开口。
  
  风在路上,
  回家的人,迷失了方向。
  目光追赶炊烟,误入丛林。
  谁的洞萧,吹散满天乌云?
  一片落叶,正在向树作最后的道别。
  风让它选择了远方,以飞的姿态。
  墓地,有鸟的歌声飞扬。
  在来年开花的地方,
  草已枯黄,又见斜阳。
  
  这诗如风如云如雾,不知道林旭东要表述什么,却叫人听了有些伤感。
  直到夜深,才曲终人散。
  
  
  大会战期间,铁砂沟分成了好几个矿区,四台从外面调进来的钻机,两台驻扎在陈家墩,两台钻机驻扎在松树坪,后勤保障也得跟进,有食堂,仓库,岩芯库,其它就得从分队部调配了。
  在地形图上,陈家墩和松树坪到分队部的直线距离不是太远,但是看山跑死马,从工程队打通的可以走汽车的简易马路过去,少说也有十几里路。
  有一段时间,出现了这样的盛况:上面的人走下来,下面的人再送上去,然后上面的人又往下送,那条路便没完没了,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定是一对青年男女。
  工程队扮演了开路先锋的角色,路修到哪里钻机就打到哪里。密林之中有隆隆的炮声传出,流水之上有他们架起了简易木桥,负重的大卡车开过去一摇一晃。在山腰或者一些小山头上,一座一座的钻塔竖起来了。很多工作都交给了民工和随队家属,他们的工作现在只有两项:修路搭桥和安装拆卸钻塔。
  十月的铁砂沟风清云淡,秋高气爽。小溪边的木芙蓉又一次盛开了,花团锦簇,一片灿烂。西斜的秋阳照耀着山林,照耀着山林下面更加清澈的流水,波光粼粼,一闪一闪。穿谷的风拂面而来,远处,投林的鸟鸣叫不绝于耳,声音悠扬而绵长,像是在呼唤,又不知在呼唤什么。
  我没见到林旭东已经有些日子了,他总是一大早出门,有时要到天黑后才回来。
  和他住一起的秦如仕已在谈恋爱,女孩子姓詹,人偏胖,五官周正,眉清目秀,还是蛮有看相的。她也在三八钻,有时过工程队来,两人小声说笑,趁人不注意会有些亲呢的小动作。洗衣服两人一块去,在那条小赖子经常钓鱼的河边,詹姑娘蹲着,秦如仕坐在一旁,别人两桶衣服都洗完了,他们还在那里。
  林旭东和物化探分队的那个女孩子不知怎么回事,书信来往好像不多,国庆节回大队部休假,没听说两个人见面约会。这么多年来,林旭东身上始终笼罩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他的家庭让人说不清楚,他自己也是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以他家的经济条件,以他现在的知名度,何至于要让姐姐来给他介绍对象?就算是林美玉介绍的那个女孩子,到现在也还是云里雾里,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他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后来,在他的日记里看到这样的文字:
  
  我又一次在梦中见到了她。她穿一条黄底黑花的连衣裙,头上扎一条白色的手绢,披肩的长发束在一起,在集市上与人讨价还价。那地方我从未去过,陌生得很。集市很长,两边摆满了山区常见的那种挑担,乱糟糟的。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皮肤乌黑发亮坦露着上身的汉子,脚下的担子里是一捆捆颜色近于透明的笋干。我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原本想吓她一下。可是猛一抬头,她和汉子不见了,集市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一种从未有的酸楚,就在这时把我弄醒了。
  
  这个她究竟是谁,没人知晓。
  对于林旭东所受的那个处分,很多人都鸣不平。他只是于心不忍帮助了自己的老师,怎么能和阶级立场有问题挂上钩呢?他痴迷于写作并没有影响工作,该做的事都做了,没有享受特殊照顾,把这也作为延长他一年转正的一条理由太不公平。有人建议他写信申诉,大队不行就写到局里去,局里不行就写到部里去。林旭东没有采纳别人的建议,他让这事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林旭东的作品我知道的非常有限,一是在篝火晚会上,他朗诵的那首诗,再就是发表在一份文学月刊上的一个短篇小说。
  那个短篇很长,有一万多字,而且是头条。主人公是一个有人格分裂症的男人,内心的阴影,惊恐,不安,焦虑,行为上的神经质,不为身边人接纳的怪癖,都写得相当生动传神,有没有他自己的影子就很难说了。
  林旭东是不愿意有人看到他的作品的,但是那天他不在工棚,我去找秦如仕,看到他床上有本杂志便拿起来,本来是想随便翻一下,结果一口气将那个短篇全部读完。
  1979年,文学的春天刚刚来临。能在省级以上刊物上发表作品,而且是头条,就是高人了,很快就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高度重视,有邀请函让他去参加笔会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听说二分队有一个能写作的人,经常收到来自外面的稿费,不但惊动了大队,还惊动了省局。上面有人下来,屈尊到工程队看他,还对身边的陪同人员说:“你们可不要墙里开花墙外香,对基层有才华的年轻人一定要好好使用,千万不要埋没了。”
  这件事搞得大队很紧张,政治部主任袁学文和宣传科的曾科长马上专程来了一趟铁砂沟,找林旭东谈话,问他愿不愿意去宣传科。局里刚创办了《地质报》,大队很希望在宣传工作上有所突破,让林旭东来牵这个头,好好宣传我们大队工作上的成就,不一样的精神面貌,方方面面的好人好事。
  以为林旭东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这种鲤鱼跳龙门的好事,谁不梦寐以求呢?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天天都可以和家人在一起,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有诱惑力。很多人拼命奋斗,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吗?对林旭东而言,还有另外一个意义: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写作,不需要挤在一天到晚乱哄哄吵嚷嚷的工棚里,夜里的灯光是有保证的,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感受,打着手电筒躲在蚊帐里看书写东西这种尴尬肯定不会再有,哪怕就是为了这,林旭东也应该赶紧答应下来,让自己成为机关的一员。
  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旭东一口就拒绝了。他告诉袁学文,他承担不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再没有人来找林旭东。
  看见林旭东形孤影单,身边一个女孩子都没有,看书写作还是没日没夜,一坐下可以半天不动,有时连饭都忘记吃,只有老彭会在他的背后长长地叹一口气。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