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节

　　
　　1978年夏天，有好几对年轻人结婚，其中一对就是朱耀东和谭秋影。
　　再不结婚就来不及了，谭秋影的肚子已经显山显水。
　　与此同时，二分队的鸳鸯房正在抓紧时间盖，要不然，结婚的人越来越多，范大炮更要头痛。
　　新房是朱耀东的单身宿舍，篾窗上贴了一对红纸剪的喜字。黄一丁搬了出去。这是青工到来后二分队出现的第二对新婚夫妇，只能这样将就。
　　施敬儒和麦维佳总算是熬到头了，他们在转正的第三个月，也就是1979年的元旦把婚结了。之所以还要等差不多两个月，是家具没有如期完工。
　　打家具的那些日子，除了上班，施敬儒都是和木工在一起。很多力气活儿都是他干的，诸如搬木料。那些晾干的樟木板，木工师傅要两个人抬，他一个人可以扛好几块。刨木板，劈木料，打榫眼，他也帮着干。下了班的麦维佳也会出现在临时搭建的木工间。看见正在完工的家具，麦维佳笑眯眯的，施敬儒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他要打一套整个二分队最好的家具，让麦维佳开心高兴。看来，他的愿望实现了。那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家具，木料上乘，结实无比，就是我们这些人从旁边经过，都会停下来赞叹几声。一些很快就要做新娘子的女孩子，看麦维佳的目光不知有多羡慕。
　　不久，上了油漆的家具搬进了新盖的鸳鸯房。
　　有一间厨房，住房也很大，用一道布帘一隔就是前后两间，比朱耀东谭秋影结婚时可要好多了。
　　结婚时，施老头和麦锦文夫妇来了一下，麦维智没来，到现在他还不认这个他看不起的姐夫。
　　二分队打家具的人越来越多，方圆几十里的木工都到这里来揽活儿。一些工棚的门前成了工场，天已黑了，还有人在路灯下赶工，刨出的刨花满地都是。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相互串门，你来看我打的家具，我又被拉去看你的家具。一群人聚在一起评头论足，谈的都是家具。没人会去和施敬儒比，但是自己的家具有瑕疵，总会让一些人不高兴。材料是没办法改变的，只能在样式和装饰上改来改去，弄得木工师傅不知有多辛苦。关起门来，小两口也争吵不断。有人来火了，气全撒在尚未竣工的家具上，一脚飞过去，这还得了，桌椅板凳可能问题不大，挂衣橱五斗柜的面板挨了这样一脚，非要散架不可。
　　好在只是装模做样，一旁也可能会有别人，劝两句，把气得难过的那一位推开拖走，就不会有事。一杯茶一支烟的功夫，一切都烟消云散。先前吵得一塌糊涂的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五斗柜前站站，挂衣橱上摸摸，都已经看过一百次了，似乎还没有看够。
　　
　　
　　罗群和谢莉芙也是在这个夏天结的婚。
　　不结婚是不行的，谢莉芙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罗群气急败坏，和谢莉芙吵了一架。
　　“你什么时候怀的孕，不会是诈我吧？”
　　“什么时候！你忘了？”
　　“这事可开不得玩笑，你给我说清楚！”
　　“我不是早对你说过吗，要你记住那个日子。”
　　“什么日子！？”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在你的工棚里，我一再提醒过你。”
　　“三个月前？我的工棚……你不是说安全期吗！”
　　“这哪说得清楚？我算好了是安全期，哪知道偏偏怀上了。”
　　“你给我下套子！”
　　“谁给你下套子？说话要负责任！”
　　“你没下套子？明摆着是挖好了坑，让我往里面跳！”
　　“我干嘛要挖坑？你得到的还少吗？在一起这么多年，怀上孩子，天经地义！”
　　说完这话，一张化验单甩向罗群。
　　罗群认真把化验单的内容看了一遍，又看了右上角的日期。
　　确凿无误，谢莉芙怀孕了。
　　罗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最近发现不对劲，才去了医院。”
　　“胡说，你是有意的，要故意拖到这个时候！”
　　“就算是这样吧，早告诉你，又能怎样？”
　　罗群咆哮起来了：“你擅作主张，事先没和我打招呼，这个账我是不会认的！”
　　谢莉芙一把抢过化验单：“你不认？你想不认就不认？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认法！”
　　“废话少说，明天跟我进一趟城！”
　　“干什么？”
　　“去医院！”
　　“你想把孩子打掉？”
　　“留着他干嘛，你好用他来要挟我？”
　　“没门！”
　　脚一跺，谢莉芙跑了。
　　
　　
　　一路小跑，谢莉芙进了范大炮的办公室。
　　看着谢莉芙递上来的化验单，范大炮的头又一次大了。
　　这是青工中第一次出现这种事，谢莉芙居然敢拿着化验单来找他，胆子也够大了。
　　既然谢莉芙敢来找范大炮，肯定有她的算计，她是来寻求保护的，非要范大炮出面不可。
　　第一，她要求结婚，要二分队给她和罗群开结婚证明，还得提供住房，不能让他们住在露天下。
　　第二，罗群不负责任，逼她去医院，要把孩子打掉，分队部得出面，保护她和肚子里的小生命。
　　一听说罗群要逼谢莉芙去医院打胎，范大炮的嗓门大了起来。
　　“什么什么，罗群要你把孩子打掉？”
　　“没错。”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刚才，我跑来找你之前。”
　　“岂有此理！陈干事，你过来，陪谢莉芙坐一会儿，我去把罗群叫来。”
　　说完这话，范大炮怒气冲冲去了八号机。
　　
　　
　　就在这天，罗群被范大炮狠狠训了一顿。
　　“罗群你听着，我知道你本事大，无法无天，在外面胡作非为。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谢莉芙这件事，你必须负责到底。孩子弄出来了，想不要，天理难容！谢莉芙有个三长两短，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你别装模做样，我就不相信，制服不了你！”
　　罗群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
　　把罗群训完了，范大炮马上打开抽屉，拿出纸笔，给罗群和谢莉芙写结婚证明。
　　从范大炮办公室出来，罗群黑着脸。谢莉芙正好相反，脸上是得胜班朝的笑容。
　　罗群的聪明，机敏，油滑，全用不上了。范大炮叫来一辆大卡车，像押送犯人一样，亲自押着罗群去登记结婚。谢莉芙也跟着去了。她是孕妇，当然得坐进驾驶室。
　　在二十里外的公社民政办公室里，范大炮守着两个人办完了结婚登记的全部手续，再把两个人带回二分队。
　　打了结婚证，他们就是合法夫妻，可以住在一起。
　　结婚的事，本来也用不着这么急，最起码得通知双方的父母，两家大人见个面，坐在一起商量一下，这婚事怎么办，选个什么日子。可是罗群心情恶劣透了。既然范大炮赶鸭子上架，逼着他结婚，他也要给范大炮出点难题。
　　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两个人住的都是工棚，房间都没法腾。他就要这样子结婚，看范大炮怎么办。
　　范大炮当然有办法，让人在招待所腾出一间房间，给他们做新房。还发动大家凑份子送礼。
　　没多久，新房收拾好了。床单被套是新买的。墙脚和桌子上放着贴着喜字的搪瓷脸盆热水瓶铝桶冲壶锅盆碗勺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门窗上也贴着喜字，要不是新郎官耷拉着脑袋紧绷着脸垂头丧气，还真像一间新房。
　　考虑到这两个人是二分队青工中的第一对夫妻，范大炮可不管罗群高不高兴，夜里，组织一帮年轻男女来闹新房，算是给罗群和谢莉芙办完了喜事。
　　
　　
　　青工中第一对正式夫妻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这件事，罗群恶心死了，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释怀。
　　谢莉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行动越来越不方便。
　　七月份，第一栋鸳鸯房盖好了，罗群和谢莉芙搬进去了，与朱耀东谭秋影成了隔壁邻居。
　　罗群很少正看谢莉芙一眼。结了婚，天天住在一起，罗群已经索然无趣，更何况是那样一种情况下把谢莉芙娶进门。既然谢莉芙要赖着他，他也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早晨爬起来，去食堂买饭，去机台上班，从山上下来，还是在饭堂吃饭。谢莉芙吃了还是没吃，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那是她的事，和他无关，他从来不过问。
　　谢莉芙自得其乐，完全不理会罗群的冷漠，一心一意为做母亲作准备，只要坐下来，手中就有针线活儿。
　　怀孕早期，她还是在机台上班。
　　到了八月，谢莉芙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每天翻山越岭，去机台上班，就不尽人情了。再说她两只小腿都出现了水肿，走平路都一摇一摆，如何走山路？
　　别人说话都不管用，范大炮只能再次出面。
　　谢莉芙被放进食堂，有事就做一点，没事就坐在一旁歇着。
　　面对大腹便便的谢莉芙，罗群的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性生活还是要过的。把一个隆起来的大肚子压在下面，罗群有时故意用很大的劲，巴不得把谢莉芙肚子里的那个讨厌的导致他就范的小东西提前弄出来。
　　谢莉芙察觉罗群的用心，一把将罗群掀开。
　　最后两个月，谢莉芙不让罗群近身。
　　罗群无所谓，在外面喝酒，到处跑，有时半夜三更才回家。
　　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谢莉芙孤身回到大队部，自己的娘家。
　　也不是孤身，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又蹬又踢的孩子。
　　十一月，谢莉芙分娩了，生下的是一个男孩。
　　她的孩子，比朱耀东和谭秋影的孩子晚出生大约一个月。
　　让很多人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孩子一点都不像罗群，鼻子眼睛倒是很像朱耀东。
　　回大队部休假，三八钻的很多女孩子去看了新生儿，出来后一个个面有疑色。
　　这话谁都不敢乱说，但是几个关系特别好的私下里还是难免会有一些嘀咕。这件事太邪门了，就是两片树叶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样，难道会有这种巧合，两个不相干的男婴长成兄弟相？
　　这话传到范大炮的耳中，心里也格登了一下。
　　传话的人，被他训了一顿。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不要瞎鸡巴胡说！”
　　既然这事能传到范大炮的耳朵中，罗群能不知道？
　　过年回家，罗群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儿子。
　　只看了正在睡觉的儿子一眼，他就转身而去。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谢莉芙抱着儿子，来婆家过年。
　　除夕之夜，房间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当晚，谢莉芙抱着儿子又回到了娘家。
　　她半边脸是肿的。